一阵寒风吹来, 花树幼崽呼出一口热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胡如等人。
“这、这……”胡如瞪眼, 一阵冷风吹进嘴里, 透心凉, 冻得整个人都哆嗦了。
“河边风大,有些凉,各位大人跟我去楼里暖和暖和。”燕洵抿了抿嘴,忍着笑,带头离开。
胡如吹胡子瞪眼, 又想说话, 结果一张嘴打了个喷嚏,还好河边风大, 要不然就失仪了。冻得脸红脖子粗的跟着燕洵往前走, 台阶没踩稳, 差点摔倒。
旁边花树幼崽伸手扶了一下胡如,仰起小脸,“大人小心些。”
“哼。”胡如甩开花树幼崽的爪子, 板着脸追上前头的人。
花树幼崽站在原地没动, 胖乎乎的脸蛋给风吹的有点红。燕洵刚好回头看到这一幕,便冲着花树幼崽招了招手。
小幼崽立刻原地复活,笑眯眯的跑过来,握着燕洵的手, 一边走一边拿眼睛斜着看胡如。
“胡大人何必跟小幼崽斤斤计较, 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燕洵笑眯眯道, “虽然跟我学了不少东西,造桥的事儿我都没操心,都是他们忙活的。”
一句话说的胡如脸色青红白黑的,进了楼里,上了炕,胡如的脸色都还是黑的。
灶房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花树幼崽熟门熟路地钻进去,不一会子跟其他幼崽一块儿端着托盘出来,呼啦啦一块儿送到炕上。
木碗冒着热气,里头卧着一个荷包蛋,红彤彤闻着有一丝丝甜香味儿,还有一股子热辣霸道的香味。
“喝点姜汤暖和暖和。”燕洵面前也摆着一个小木碗。
小幼崽们忙活完,都跑到燕洵身后躲着,悄悄看胡如等人。
花树幼崽因为也出了门,自个儿也有一个小碗,就坐在燕洵旁边,紧紧地靠着燕洵。燕洵干脆把花树幼崽抱起来,让他坐在自个儿腿上。
忽然呼地一下,镜枫夜从外面进来,看了眼炕上,过来坐到燕洵旁边。
“怎么不去舀碗姜汤?”燕洵歪着头看镜枫夜,见他身上有个草屑,很自然的帮他拿下来。
“不冷。”镜枫夜呼出一口热气,忽然不着痕迹的稍微坐得远了点。
胡如眼中有些微妙,胡噜喝着姜汤,把里头的荷包蛋也吃了,蛋极嫩,蛋黄还有糖心,味道极好。
另外几个人都不着痕迹的看赵元汀。
这次大家来,第一是要看燕洵胡乱造桥的热闹,现在热闹没看成,还被区区一头小幼崽打了脸;但还有第二,造桥这事儿就像燕洵说的那样,是能名垂青史的事儿,工部衙门若是不参与此事,实在是说不过去。
再者,胡如等人个个都是人精,方才镜枫夜进来,燕洵与他十分亲密。
原本镜枫夜出门都是幼崽模样,然造桥需要许多力气活,镜枫夜力气大,每回都能帮上大忙,还救过几个汉子的命。
守在周围的道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这个事儿。
镜枫夜又是远离一点,有些担忧的看了眼燕洵。
“大人,我喝完了。”花树幼崽把空碗拿起来给燕洵看。
“恩。”燕洵笑眯眯的看着小幼崽跑到后面跟其他小幼崽说悄悄话,顺便瞥了眼镜枫夜,淡定道,“我这里需要一些工匠,工部应当有合适的吧?”
胡如一愣,没想到燕洵率先开口了,又反应过来,只要工匠,是不要他们这些官员么?
工部的工匠除了少数人,都是贱役,哪怕手艺再好也得归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管。
“这……工匠倒是可以。”赵元汀沉吟道,“只是工匠奸滑无比,还得有人治着才行。我看胡如就不错,叫他带些人来帮你吧。”
赵元汀是正四品工部侍郎,他一说话,燕洵就不好拒绝了。
等着这些人一走,燕洵便回头叫上花树幼崽和镜枫夜上了马车。
“大人,我们要去哪儿?”花树幼崽问。
“去告状。”燕洵笑道。
镜枫夜心中一动,有些想通了,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不少。
到了周府,燕洵领着花树幼崽和镜枫夜下了马车。
“燕老弟。”周光乐呵呵的迎出来,还牵着周瑞挚。
“周兄。”燕洵也乐呵呵的,叫花树幼崽去找周瑞挚玩儿。
进了屋,周光知道燕洵说话不爱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道,“如果贤弟是要说工部的事儿,那为兄可能帮不上什么。”
工部去河边看热闹,热闹没看成还被小幼崽打了脸,不但如此,若是都生病了,也能找皇帝告状,可都喝了姜汤,愣是挨了冻不说,也没个生病的。
这事儿还是秦六带头说出去的,就是要看这些人的笑话,周光早在燕洵来之前就知道了。
“这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我来是想请周兄向皇上美言几句,给这座桥提个字。”燕洵笑眯眯道,“至于工部的胡如那几个,眼睛里头只有功劳,哪能叫他们分了功劳去?周兄,你说是吧?”
“燕老弟果真是个妙人。”周光恍然大悟,越看燕洵越是稀罕。
这一状告的十分微妙。
请皇上题字,那这份造桥的功劳就有皇帝一份,工部怎么能再去抢功劳呢?
果然等胡如等人想好了说辞,上折子哭惨,直接被无视了,非但如此,皇帝还专门下旨,让工部最好的工匠去帮燕洵。
回来河边,燕洵见着花树幼崽一直笑眯眯的,就问:“怎么这么开心?”
“大人,我送给周瑞挚一个放大镜,他看到放大镜点燃柴火,吃了一惊哩。”花树幼崽学着周瑞挚吃惊的样子,比划着给燕洵看。
燕洵忍不住笑,“你们头一回见着,不也挺吃惊的?”
“是哩。”花树幼崽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把玩着,“大人,能望远的镜子估计快造好了,咱们到时候就能看清河对岸都有什么了。”
“恩。”燕洵笑着点头。
河边的大桥像是生长迅速的参天大树,几乎是一天一个样。钢筋水泥垒砌的大桥坚固如山,哪怕是百十个人在桥边崩都是纹丝不动。
工部派出来的工匠来看到第一眼,就都是吃了一惊。
“水泥那物竟是如此坚固。”李木石走上前敲了敲坚硬的水泥,吃惊道,“里面的铁棍,怕是起龙骨的作用罢。”
见着镜枫夜过来,寒风猎猎作响,吹得他的口罩掀起些许,能看到明显的龙鳞痕迹。
其他工匠都猛的低头,意识到这个人是一头成年妖怪,心里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位可是镜大人?”李木石上前一步,直视镜枫夜,眼睛里没有害怕和闪躲。
“恩。”镜枫夜微微点头,“大人让我来告诉你们,造桥一事,你们有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我。桥已经造好的部分,上头需要规划一番,需得你们帮忙。”
“镜大人请说。”李木石赶忙道。
镜枫夜看了李木石一眼,这才详细地说了一遍燕洵的计划。
不过第一天用不着干活,镜枫夜也只是先说一遍,安排工匠住在石头楼中,吃饭、歇息、洗澡的地方都介绍了一遍就走了。
亲眼看着镜枫夜离开,工匠们赶忙都凑到李木石身边,问,“老李,你胆子这般大,敢与他说话?我们都不敢抬头哩,你说工部把咱们送到这里,是福是祸?”
因着李木石敢跟镜枫夜说话,其他工匠俨然都以他为主。
“我问你们?在工部干得如何?得了多少银钱?”李木石忽然道,他也没等其他人回答,自个儿接着说,“我李木石在工部干了半辈子,现在手中也没有一分余钱。”
“我也不瞒着你们。再来之前,我专门问过司大人,咱们来这趟到底是福是祸。司大人告诉我,福祸相依,单看我们如何选。”李木石又是话锋一转,“造桥的那些可都是普普通通的汉子,但他们为何能造出如此坚固的大桥?我听说是因着那些幼崽古怪的计算方法,可跟咱们凭经验不一样……”
李木石越说,工匠们的眼睛就越亮。
镜枫夜说过,他们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他,幼崽们知道的,镜枫夜肯定知道,据说整个大桥都是他统领设计。
都是活了小半辈子的汉子,所谓福祸相依,其实简单的紧。
方才镜枫夜领着他们到桥上的时候,站得离水边极近,若是有一人惧怕妖怪,伸手一推,镜枫夜就会落入水中,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若是他们诚心向学……
“以后咱们也能造那样的桥!水泥桥!”李木石低声道,“这可是一场造化,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给咱们招来祸事,那就等着好看吧。”
传言中的妖怪确实可怕,每年都有伤痕累累的道兵回来,看着他们缺胳膊断腿的凄惨模样,许多人都心中不忍,可若是没有他们,妖国的妖怪怕是要来城里吃平民百姓了。
这些工匠老老实实一辈子,一心扑在土石木头上面,见识恐怕还不如外头的孩子多。他们心中的妖怪,便是那些伤了道兵的妖怪。
“说起来,咱们工匠虽然低贱,可燕大人造桥不也是工匠的活计。”
“谁敢说燕大人低贱?工部的大人们,除了司大人,还不都得憋着。”
工部的安涛汹涌,这些年纪不小的工匠都有所耳闻,这会子心态一变,就觉得燕洵哪儿哪儿都好,张嘴就喊燕大人。
镜枫夜来找燕洵,把自个儿看到的事儿说了,“大人,你说他们……应当有胡如的人吧?”
“有是肯定得有,但比起自个儿的前途来,他们会知道如何选择的。”燕洵淡定道,“再者说,有司平在,这些用不着担心。”
司平当初运气好,现在几乎是平步青云,虽然官儿不大,但当初修路他代表工部来鸿胪寺,那也是简在帝心的。
李木石就是有司平点拨,这才没跟镜枫夜有冲突。
这一点也是司平在对燕洵示好,等往后燕洵若是有机会,自然也会帮他一把。
把这些跟镜枫夜说了说,燕洵道:“官场就是一张网,里面的门门道道复杂地很,咱们现在虽然步履维艰,但脚下踏踏实实,站得稳,靠自己,也靠这些帮手啊。”
“大人,他们是不是还要盯着点?”镜枫夜点头,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不用,他们自己会帮忙盯着的。”燕洵道,“望远镜造好了?”
“还得些日子。”说起这个,镜枫夜就要去忙活,见着燕洵手指尖冻得有点红,先去拿了胭脂给燕洵抹上一些,这才走。
李木石识时务,第二天就开始忙活。
大桥往河边延伸,修了极宽的水泥路,两边同样种了小树苗,这会子都给盖了草棚保护着。
李木石带着工匠们从桥头开始,安装雕刻十分精美的木栅栏。
桥略高,一扭头就能看到河边的炉窖。
火焰幼崽没戴帽子,两只耳朵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好了吗?”黑白幼崽也没戴帽子,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外面还有大大的黑眼圈,看着稀奇古怪的。
“好了。”火焰幼崽点头。
黑白幼崽赶忙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地一声,炉窖中飞出火红火红铁水,在半空中成形。
工匠们亲眼看到,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冶铁何其难,但两只小幼崽配合着,竟是如此简单。
成型的铁十分粗壮,是栅栏形状。五六个壮汉抬着都有点够呛,慢吞吞的抬着来到桥上。凑近了一看,哦豁,这可真够粗的,撵上胳膊粗了,用的还都是好铁料子。
“大人说了,用这个当护栏,你们在外面包上一层木料即可。”孙元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冲着工匠们说。
“这……这也太贵重了。”李木石伸手敲了敲护栏,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铁,竟然只是用来做护栏。
“嘿,我问了大人了。”孙元宝肃然起敬道,“大人说河水湍急,万一掉下去就是天大的事,所以他宁愿用纯铁的护栏,也不愿意省这些钱。”
“大人心善。”李木石忽然眼圈发红。
他们小老百姓的,谁真正的放在心上过?
这些日子在这里干活,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的,燕洵还要单独给他们发工钱。李木石心中早就对燕洵十分感激,此时见着这些沉甸甸的纯铁护栏,心中忽然酸酸的。
燕洵造桥并不只是为了自个儿的功劳。
黑白幼崽忙活大半天,弄出许多护栏,孙元宝就就带着壮汉们一个个帮着抬上来。
铁护栏镶上去,外面严丝合缝地裹上木头,再刷一层油,这就行了。
工匠们极少歇息,很快撵上造桥的进度,正愁没活干的时候,燕洵来了。
“这当中也要竖一排护栏,往前走都要靠右 。”燕洵裹着大氅,绒毛圈着脸,风一吹,几乎遮住燕洵半张脸。
镜枫夜大步走来,站在上风口帮燕洵挡风。
“大人。”李木石赶忙问,“中间的护栏也用纯铁么?”他看了眼镜枫夜,这会子心中半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倒是也为妙的感觉到燕洵和镜枫夜两个人之间不一般。
“恩,纯铁。”燕洵点头,“当中可以种一些绿树。”
“大人……”李木石天天看着这些纯铁的护栏就心疼,这得多少银钱,当中的若是换成木头、石头的,似乎也未尝不可。
燕洵看出李木石的想法,便解释道:“铁的比石头和木头都要结实耐用,你想想十年、五十年、百年以后……木头会腐烂,石头会风化,唯独包裹在里面的铁,足够坚实。”
这是说,这座桥最起码能用百年。
在场的工匠们都是浑身一震,他们虽没参与多少活计,但若是这座桥真的能用百年,那绝对青史留名。
“大人所言极是!”李木石心服口服,干活也愈发的谨慎,力求一点错都不出。
“大人。”小幼崽哒哒哒跑来,眼巴巴地看着燕洵。
“这就来。”燕洵赶忙说。
这几日小幼崽们都在忙活望远镜的事儿,因着这个比放大镜要简单一些,燕洵特地叫他们先做望远镜。如今草稿已经画出来,就差制作了,小幼崽们都不放心,想让燕洵一起把关。
赶忙来到炉窖前面,燕洵看了眼图纸,问了黑白幼崽几个问题,小幼崽都对答如流。
“放轻松,不着急。”燕洵随意道,“反正就算失败了再放回去融化就是了。”
“对哦。”火焰幼崽也赶忙说。
黑白幼崽点头,呼出一口气,一团铁水飞出来,缓缓成型。
一头大,一头略小,里面还有旋钮。
小幼崽们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片,按照图纸一一放进去。
组装完成后,小幼崽捧着送到燕洵面前,叫他检验。
燕洵拿起来看了看,对着远处看,竟是一下子看清了河对岸。
小幼崽们都安静地等着,燕洵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又看了眼河对岸,这才笑道,“第一次就很成功,我们设计的图纸很好,你们制作的也很好。都来试试,可以看看河对岸。”
“恩!”小幼崽赶忙排队,等着试望远镜。
火焰幼崽和黑白幼崽走到炉窖前方,准备再弄几个镜筒。
小幼崽们都记着燕洵的话,先是看看周围,再看去看河对岸,看完了,把望远镜递给下一只幼崽,脸上的兴奋少了不少。
等幼崽们都挨个看了一遍,都眼巴巴地看着燕洵。
“都看清楚河对岸了吗?”燕洵问,见着小幼崽们都点头,燕洵这才继续说,“拿来说说都看到什么了。”
“很瘦很瘦的孩子,比小尤儿还瘦。”弹弹幼崽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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