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的确中了毒, 修齐没有说谎。
先前他们以为桃核孱弱只来自于他的年老,并没有往毒上面考虑, 然而经修齐一提示, 他们忽然意识到, 陆时宜对于“斩龙”这一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偏执。
他并非真的对桃核恨之入骨, 陆时宜缺少的是一个仪式。
将这件事与风疏痕和楚月灰说过之后,三个人沉吟了良久, 风疏痕道:“我大概可以猜到是为什么。”
“嗯?”杳杳好奇地咬了一口桂花糕,“因为什么?”
“陆时宜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升, 你还记得太上元君是如何飞升的吗?”
提起这个, 楚月灰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杀烛九阴,然后飞升成仙,”杳杳明白过来,“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烛九阴了, 所以他认为,杀了桃核, 这件事是和杀烛九阴一样的。”
“对,”风疏痕点了点头, “而且一定要用那个杀了风霭和春师兄的武器, 这在他心中, 是一种飞升的前置仪式。”
楚月灰看看白衣剑修, 又看看杳杳, 笑眯眯地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一个人如果偏执太过, 那么无论他有多么强, 都不是无坚不摧的。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个急功近利的缺点,让风师叔一举将他诛杀呢?”
此言一出,杳杳抓抓头发,有些为难地说:“恐怕不太容易。”
“有吗?”楚月灰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状似不经意地说,“先前我也见识过了,那陆时宜虽然修为高,但是我们三人联手,最后再让风师叔击杀,应该不算大问题。”
她道:“毕竟玉凰山不能动手,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族和妖族之间的矛盾降到最低吧。”
少女虽然语气平淡,可是却有着隐隐的逼迫之意,杳杳向来不会和自己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她眨了几下眼睛,下意识看向风疏痕。
后者道:“我杀不了陆时宜。”
听闻此言,楚月灰仰起头,沉默了片刻:“你们总算说了。”
杳杳:“?”
“先前我就在奇怪,为什么江啼都死了,你们宁可当被抓捕的叛徒,也不回昆仑山说出答案或是和他们正面对抗,原来是风师叔——你杀不了陆时宜吗?”
这一路,楚月灰帮他们摆平了不少事情,甚至将救助的魔修都安置在邻汛之外的山洞中,他们都或多或少受了伤,暂时无法赶到东境去。于是楚月灰便找了一处山洞,将送他们进去养伤,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些如非钟一般,没有显露出妖族属性的半妖。
风疏痕道:“我杀不了昆仑的任何人,只要学了昆仑心法,我都无法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楚月灰十分惊讶:“这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杳杳道,“之后有空我和你慢慢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撬开那个修齐的嘴,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
楚月灰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今夜最好就进入雪谷。”
风疏痕道:“我御剑四处巡视一圈,若是没事,我们即刻出发。”
三个人分开之后,杳杳去见了林星垂和傅灵佼,让他们也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然后她转过身,去找了修齐。
这个倒霉的小修士被捆着扔在柴房,不仅如此,他脑门上还贴着一张符咒,这是限制他行动力用的,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亟待封印的怪物一般。
见到杳杳,修齐想要猛地站起来,然而他一直盘腿坐在地上,膝盖已经有些麻了,于是没能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杳杳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激烈又精彩地演了这么一番,淡淡道:“来说说吧,修齐。”她蹲在了对方面前:“你见过陆时宜的那个武器了,对不对,那个给桃核下毒的东西。”
“见到了又怎么样?”修齐露出冷笑,“那毒世上无人能解,你根本找不到救角龙的办法,知道了也是徒劳。”
杳杳点点头:“你这样认为,对吗?”
修齐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办法解决,未必我也没办法。药王谷谷主是我的好朋友,我父亲是玉凰妖主,大伯是东境王,这些需要我重申吗?”少女虽然敛着表情,可是眉眼间也有掩饰不住的淡淡傲气,“纵然这毒足够凶猛,我也有把握找到解毒的办法,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说完,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叠符纸,全部都是江啼研制,还没来得及使用的。
“这些符咒你可能没有见过,”杳杳道,“全部都是大师兄叫我们用来自保的,他说如果遇上了敌人,我们可以用它来——”
她说到这里故意卖了关子,修齐果然有些急了,追问道:“做什么用的!”
杳杳粲然一笑:“严刑逼供。”
说罢,她瞬间燃了一张符纸,干脆利落地贴在了修齐的额头上。
后者一怔,随机趴在了地上,他表情扭曲痛苦,只不过是转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这是……什么……”修齐挣扎着问,“你在、你在做什么!”
修齐此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起了,滔天的灵力将他裹在中间,像是要把他挤碎一样。
这是江啼制作的一种灵压符,看似轻飘飘一张纸,实际上对于修者来说,却如有千钧,杳杳冷眼看着,根本没有帮助对方的打算,她只是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问:“你打算说了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修齐改口,“放过我,杳杳,啊——”
他想要滚两下,卸去背上的力量,然而却动弹不得,四肢和躯干都像是被巨石压着,胸口气血翻涌,口中都漫出了血腥味。
修齐摇了摇头,继续嘴硬:“不不不,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饶过我吧!”
杳杳毫无怜悯之心地看着他,然后又抽出一张符纸。
“流火符,”她道,“让你体验一下酷暑,如何?”
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指,夹着这一叠古怪的符箓,让修齐看了几乎肝胆俱裂。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叫江啼的家伙,究竟研制了多少这种奇怪的东西!
“我再问一遍,”杳杳道,“那个有毒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拔高了声音,彻底没了耐心,符纸在手中燃烧,而后毫无停滞地将咒术施加在了修齐身上。
“我说!”修齐彻底崩溃了,高温与灵压带来的痛楚让他意识不清地趴在地上喃喃自语,“我说……我现在说,那个东西……那是一朵花……”
杳杳并不信:“你找死?”
“不!”修齐挣扎起来,白皙的脸上满是恐惧,“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一朵花!”
见他彻底怕了,杳杳伸手揭掉一层咒语,面无表情地让他继续说:“是什么花,做什么用的,又有什么功效?以你的性,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些。”
“我只知道是剧毒!”修齐缓过来一些,不住地喘息,眼神惊恐地看向杳杳,“你在这里对我动用私刑,实在是有违昆仑的规矩,若是让掌门他们知道了——”
杳杳好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她垂眸将那一叠符纸收好,淡淡道:“对我同门时,我自然会遵循那一套规矩方圆,但是对你——”
杳杳冷笑:“我还是用玉凰山的那一套吧。”
最后,修齐在杳杳的逼迫下不得已交代了那朵花的模样,杳杳听后若有所思。
看起来,这毒物或许也是宙海之中的,被陆时宜无意中得到了。
……
将此事调查出后,一行人准备进入雪谷。
这个夜晚实在是有些对人不友好,在其他三境都是暑气未消的时候,但北境却是大雪纷飞。
杳杳用起了火磷珠,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暂时抵挡了寒意。
修齐被他们捆的结结实实,扔在临时寻找到的一个山洞里,等到天明其余人开始休息的时候,杳杳拎着剑,走到洞口,看到大雪中如同冰雕一般的风疏痕,忍不住走了上去。
“不睡?”风疏痕并未回头,“已经天亮了。”
杳杳单手一撑,翻身上了巨石,与风疏痕坐在一起。
她换下了昆仑的衣服,但色调仍然是乌沉沉的,看着有几分压抑。杳杳仰着脸,冲对方露出笑:“陪你待一会儿,等到可以走的时候,你御剑,我在路上睡。”
“我问了修齐,那个毒物的事情,”她看着前方,忽然说,“那东西似乎也是宙海的。”
“嗯。”风疏痕的反应倒是很平淡,他伸出手,放在了杳杳头上,替她挡住风雪。
自己得到的情报没有被看重,杳杳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你怎么一点也不在乎啊,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个玩意儿,然后把它交给南渊,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风疏痕被少女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他捏了捏杳杳的脸,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杳杳好奇地问,“如果我们在这边找不到什么线索,我回昆仑偷那个东西,也是另一条路吧?”
风疏痕摇了摇头:“太危险了,杳杳,我不能让你涉险。”
“这哪里叫涉险,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只要陆时宜一天有那个毒物,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个威胁。而且那是杀了风霭和师父的凶器,我一定要把它毁去。”
说到此处,风疏痕忽然笑了笑,然后拿出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杳杳问。
“是一名姓云的姑娘给我的,她似乎是云袅的家人,他们都和巫族颇有渊源,那日她委托我去找些药材,我找来之后,她便给了我这个地图,”风疏痕道,“这个地图,就是巫族的位置。”
杳杳瞪大了眼睛,她拿过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片刻,然后飞快地叠好,塞回风疏痕的袖口中。
“你保存好,这可是震慑四境的大秘密。”
风疏痕笑道:“我已经记下了。”
“那也要收好——不对!”杳杳忽然拧起眉头,瞪着风疏痕,不悦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姑娘,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是什么药材,我记得你对百草术也不那么了解,还比不上我,怎么忽然就避开我了?”
风疏痕起先一怔,随后看着少女略有些不悦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杳杳,你不开心了?”
“嗯?”杳杳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不开心,于是气呼呼地承认,“云袅姐姐这么好看,她家人肯定也差不了,你平白无故找个漂亮姐姐说话,我还能开心吗?”
少女说这话时,目光清澈的就像是一泓溪水,坦荡而明澈,丝毫没有遮掩。
风疏痕看了她片刻,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眼睛遮住了。
他发现自己此时也有些紧张,看着杳杳时,他心跳得很快。
“我不和她说了。”
杳杳愣了一会儿,眨眨眼,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她笑出声来,头发和睫毛上都是落下来的雪,然后杳杳抓了一把落在石头上的雪花,扔了过去:“不说这个了。”
风疏痕笑着躲过,问她:“你不回去休息?”
“不想休息,”杳杳歪歪地靠在对方的手臂上,慢悠悠地打着哈欠,她随手在他们二人头上撑出一小片隔绝风雪的区域,“灵佼抱着桃核睡了,二师兄正和月灰说话呢。”
提起楚月灰,杳杳忍不住道:“她真是好厉害。”
“心思缜密,意志钢坚,”风疏痕称赞,“她让我惊讶。”
“我一直很想知道,在来昆仑山之前,她是做什么的,”杳杳抱着膝盖说,在这片不被风雪侵扰的区域中,万籁俱寂,除去洞中的声响之外,一切都被隔绝在外,“总觉得她经历了很多事情。”
风疏痕笑道:“等我们见了巫族人之后,你可以与她谈谈。”
杳杳点头,随后靠着靠着,逐渐有了几分倦意。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总会觉得很疲倦,尤其是在大量使用灵力之后,破修齐的那个阵,虽说算不得什么死生大事,但却让她没来由得怠惰。
这些她暂时没和风疏痕说,一行人都舟车劳顿,没道理只有她觉得累。
“你唱个歌我听听吧,”杳杳迷迷糊糊地提议道,“随便哼什么都行。”
风疏痕没有拒绝,他轻笑,然后说:“如果被吵得睡不着,不要生气。”
“那不会,”杳杳道,然后乖乖地闭上眼,“可以开始了。”
之后的时间里,风疏痕轻声哼了一首小调,那是早些年间,他下山无意间听渔民们唱的,为求世间风调雨顺,连年和美,据说河神喜欢听。
杳杳喜不喜欢听,风疏痕并不清楚,因为他在唱第二遍的时候,少女就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这段时间她睡的一直不算好,梦中也是充满愁绪的,但今天却显得不错,眉心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笑。
风疏痕伸手抚摸了她脸颊片刻,依旧轻轻哼着,让她安睡。
北境的夜晚很长,风雪吹着,却也并不觉得冰冷。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杳杳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前面仍然是冰天雪地的景象,天色也如她睡前一般漆黑,好像只过去了片刻一样,然而就在她清醒过来,想要扭头看向风疏痕的瞬间,忽然,一声惊叫从洞中响了起来。
杳杳神色一凛:“出事了?!”
二人一同冲进山洞中,只见其他人都无事,然而修齐却不见了。
“修齐呢?”杳杳皱起眉。
楚月灰立刻用灵力探查四周,而后发现,在修齐被捆绑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石缝,与山体不是一体的,他虽然被绑着,丧失了行动力,但是灵力却可以小范围的施展。
竟然叫他跑了。
“走吧,这里不安全了,”杳杳道,“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回去搬救兵了。”
楚月灰用一种敬佩的语气说:“冰天雪地,他不和咱们一起走,自己身上也没有火磷珠,难道不怕冻死吗?就算这样也要跑,真让我惊讶。”
“怎么办,会不会昆仑的人要追来了?”傅灵佼有些害怕地问。
林星垂拿起斗篷披在她身上,然后又把桃核裹好:“我们先走。”
风疏痕也点头,而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御剑,片刻不耽误地启程了。纵然现在漫天的风雪并没有减弱,但也不能继续在这里了,修齐一走,昆仑的追兵就要来了。
“桃核,你怎么样?”杳杳担心它的伤势,“还能支撑多久?”
桃核摇了摇头:“这毒对于人来说基本无解,但是对我还好说,一时半刻要不了我的命,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多休息。”
“快了,”杳杳凌空御剑,安慰道,“我们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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