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汛以北, 有一条通往雪谷的捷径, 御剑加上步行, 大约四日可达。但是按照他们拖家带口,还有病患在队中的速度, 则大概需要五六日才能走到。
雪谷中气候极差, 狂风暴雪,冷到人的睫毛上都能挂满冰霜, 并且眼下药王谷的火磷珠又只堪堪够用, 一个多余的也没有,几人合计了一下, 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去冒险比较好,捷径可以走, 但就不要御剑了。
一是他们很可能因为灵力被追查到,二是进入雪谷之后的风雪,很容易让御剑时发生意外。
在邻汛附近的集市买了一些必备的物品,杳杳伸手挎着小师妹傅灵佼, 正低声安慰着她。后者清醒之后亲眼看到外面躺了一地的尸体,又想到长眠于正法峰的江啼和非钟,忍不住悲从中来,又哭了一通。
杳杳也恨, 但是在恨极的心情中, 她又莫名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情绪, 就像是长久以来背负的枷锁忽然被甩开了, 有种空落落的释然:她和风疏痕终于成了四境通缉的对象, 再也不用与那些虚伪的修士们虚与委蛇了。
她终于在面对那些讨厌的人时,对他们拔剑相向。
邻汛附近的巡逻由苍山负责,那位苍山大弟子其实原本有两把刷子,小门小派中不少人都以他为学习的对象,却没想到他在杳杳手下甚至接不下半招。这让杳杳也有些惊奇,原来明白了五行之道,她竟然会如此突飞猛进。
解决了这个人,他们在邻汛的活动便稍微自由了一些,出城也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若是一路上都这么平顺的话,那么六天左右进入雪谷,应该不成问题。
吃过午饭,林星垂陪着傅灵佼在附近的花圃散心,杳杳一边随便夹着盘子里的野菜一边低头看地图,这张地图是云袅赠予的,对方来自北境,曾经在雪谷边缘的山村里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这边还算熟悉。
但是据她所说,她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什么巫族的事情。
“吃些干粮,”风疏痕往杳杳的碗中添了一碗汤,见她慢悠悠地夹菜,吃了半天却吃不到半碗,忍不住担心地皱起眉头,“不管因为什么事,总是要吃好一些,你们并没有系统地练过辟谷,长此以往下去,有损身心。”
杳杳无所谓地一笑,扬起眼睛,有些狡猾:“其实我练好了。”
“……”风疏痕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疑问,“什么?”
“师父走后,我便试着辟谷,现在吃也可,不吃也可,没有什么分别,”杳杳轻声解释道,“吃不过是为了陪着灵佼和星垂他们,图个气氛罢了。”
风疏痕一怔,随后叹息。
辟谷之术其实戒的不过是一个“瘾”字,人都有口腹之欲,想要戒断欲望绝非难事,毕竟不是所有修者练就的都是无情道,能断绝一切欲望情感。修道之人,一般筑基成功了,就有了辟谷的底子,即便不吃,大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事,需要突破的就只是心中的那层障碍。
多少人反反复复多年,始终辟谷不成,心中那层障就是对于食物的渴望,加上修行不够、心思不诚,所以哪怕身体完全支撑得住,也总会在几顿不吃的情况下认为自己快要被消耗殆尽。
别看辟谷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却是极大的考验。
能够倏然辟谷的人,一般都是生活突然出现极大变动,或者是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只有这样才能心思转变,在没有任何戒断的情况下辟谷成功。
风疏痕在听到杳杳说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会是,他看着对方,心疼地说:“杳杳,你切莫独自承受所有情绪,这件事本就是被我牵连,应该与你道歉的。”
“我不会接受的,”杳杳干脆地说,她仰起脸,甚至还笑得出来,“师父和大师兄一定不希望看到我每天哭成灵佼那个样子,她年纪小,难过就哭,但我不能哭,我得报仇。”
说完,她放下筷子,看着地图说:“我们走的已经是一条最近的路了,但是我们无法确定苍山弟子在寻找到我们之前,有没有传信给其他门派。毕竟如果被人知道我们出现在邻汛,有六成可能,他们会猜测我们的目的地是雪谷。”
“或者等我们到陇余的时候,可以换一条路走,”风疏痕发现了地图上的一个五岔口,然后敲了敲那个位置,说,“两天,我们两天就能到陇余,到了那边,被追上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杳杳托着腮看他:“行,反正听你的,我对巫族的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
风疏痕微微扬起唇角,伸手在她发上轻轻揉了一把:“杳杳。”
“嗯?”
“倘若,我是说倘若,”风疏痕道,“我们遇上了昆仑的修者,对方很有可能是我们熟悉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带着灵佼与星垂先离开。”
这个猜测杳杳在夜晚想过无数次,还好他们第一个遇上的是苍山,还能直接下了杀手,如果是昆仑修者——如果是齐朝衣呢。
杳杳抿着唇不说话,她脸色慢慢变白了一些,风疏痕杀不死他们,而她……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对他们动手,最好的就是,他们不要相见。
“好歹是一起生活了一段时日的师兄弟,”杳杳勉强牵起嘴角,干涩地问,“他们不会这么赶尽杀绝吧?”
“若是齐朝衣,那应该不会,”风疏痕道,“但昆仑早就不是往日那个昆仑了。”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自嘲地笑了。
“不。或许昆仑一直都是这个昆仑,只是我一直生活在风霭的庇护之下,他死之后我又深居简出,所以才对昆仑有什么错误的判断吧。”
杳杳看了他片刻,伸出手,轻轻放在风疏痕的手背上。
后者起先是一怔,随后将她的手握住。
“我和爹说过了,不必管我的事情,”杳杳道,“我现在孑然一身,只有正法峰的你们,我的每一剑,都是为了正法峰挥出的。”
风疏痕摩挲着她的指尖,仍然略有顾虑:“然而昆仑那些人,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玉凰山少主的身份,到时,恐怕妖主仍要作出选择。”
“到时候再说吧,”杳杳脑子一团乱,这些时日的事情都汇聚在一起,互相纠缠杂绕,但唯有复仇两个字外清晰,她用力握了握风疏痕的手,说道,“我爹虽然是个好爹,但更是个好君主,他清楚应该如何做。”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桃核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几日傅灵佼和林星垂的伤都好的极快,唯有桃核身上的伤迟迟不好,哪怕杳杳已经拿了药王谷最高效力的灵丹妙药,但仍然无法让它复原。
“桃核?”看到它澄澈的金色眼眸,杳杳连忙凑上去,“你还好吗?”
“……暂时无碍。”桃核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风疏痕倒了杯茶,放到它面前:“你怎么昏睡这么久?”
“伤得太重,”桃核舔了几口,终究是四肢无力,慢慢趴下了,“我现在甚至无法做到现原形。”
这几日桃核一直在昏睡,导致杳杳他们想要询问它一些事情也做不到,现在它醒了,杳杳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可算能有了答案。
“是陆时宜伤了你?”她猜测道,“灵佼他们说只是看到了一道剑光。”
桃核闻言点了点头:“的确是他。”
风疏痕闭了闭眼,大约已经理清了事实。在风霭死前,陆时宜根本没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别说是斩龙,就是日常与正法长老切磋,也是鲜有胜算。若是他猜得不错,对方一定是设法害死了风霭,然后取了他的元婴,并用这多年时间来将其中的修为纳为己用。
成功出山的那一日,他必定要斩龙,来显示自己已经今非昔比。
“那剑很奇怪,”桃核说话有些艰难,但仍在慢慢地说着,“或者是剑风,是带毒的,我一直想要看清那是什么,所以才耽误了救江啼,不然,也许我们有时间能逃出来。”
“这并不怪你,”杳杳伸手,抚摸了几下对方背上的毛皮,“谁也没料到陆时宜会出关,更没人料到,他就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
“可惜没能查到更多的事情,”桃核摇了摇头,又趴下了,“我年岁大了,竟然连一个剑修都打不过了。”
风疏痕看着他笑:“你是自然规律,而那陆时宜,是抢了我兄长的元婴。”
这个猜测他暂时没和杳杳提起过,忽然说出,少女眼中倏然划过一丝惊讶,随后整件事情串联,杳杳立刻就明白了:“原来如此,那么陆时宜用来对付桃核的那种毒,应该就是当年他杀风霭,后来又杀师父的了。”
“有这种可能。”
“你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桃核问,“这附近的气温已经开始低了,你们在向北去?”
于是杳杳将他们去雪谷寻找巫族的打算告诉了对方,桃核听后沉吟片刻,它往常流光溢彩的眼眸此刻都因伤势而有几分黯然,片刻后,它点点头:“巫族我略有过涉及,上次见到他们,大概是四十年前。”
“四十?!”杳杳不可置信,“四境人见他们,已是几百年前。”
桃核低笑一声:“他们巫族保护着一样天机,我不知是什么,也不关心,只是多年前顺手帮过他们的忙。因为那天机不同寻常,所以他们也避世不出,应该藏入雪谷的最深处了吧,我再养几天伤,等进入了北境,便带你们腾云过去。”
“这个不急,”风疏痕道,他看得出桃核身上的伤不同寻常,劝道,“你还是多多休息,我们打算暂时去陇余,到了那边也许可以休息一阵,而这一路也免不了与那些修者缠斗,届时你也不要出手。”
桃核眯了眯眼,声音隆隆,已经显出了老态:“你小子是瞧不起我了?”
“这怎么会?”风疏痕弯着唇角,“晚辈还要等桃核前辈痊愈之后,多多仰仗你的庇护呢。”
听他这样说,桃核这才作罢,舔了舔爪子,再度埋进竹筐里,休息了起来。
决定好了路程,杳杳背起桃核,准备和风疏痕一同离开这家小店,去寻找林星垂和傅灵佼。他们换了原本的修者打扮,穿的与平常人无二,兵器则统统塞进了筐里,杳杳还十分认真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些炉灰,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水灵的农村小姑娘。
“哎,近日不太平啊。”结账的时候,掌柜的一遍叫账房打算盘,一遍摇着头叹息,“走在路上都要当心是不是会忽然暴毙了。”
杳杳听了好奇,忍不住问:“掌柜的,发生什么事了?”
后者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在意这里,而眼前的又是个漂亮小姑娘,便说:“最近四境不太平,昆仑山东北方位,发现了不少死人。”
“怎么死的?”风疏痕问。
掌柜的见他搭话,愣了愣:“这这这,小姑娘,这是你什么人?”
“……”杳杳扭头看他一眼,在哥哥和叔叔中间难以抉择,刚打算张口搪塞过去,这老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似的,“嗨,我这脑子,看你们年岁也不稚了,多半已经成亲吧?”
风疏痕:“……”
四境人早婚,虽然他早已到了岁数,但却从没考虑过这件事,认识杳杳之后便任由他们水到渠成地发展,并未考量过他们的关系,还有未来将如何。忽然被对方这样一说,他破天荒地竟有几分窘迫。
杳杳却无所谓地笑了,玉凰山没什么人成亲过,她更没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竟然会被用在自己身上,登时感觉到新鲜,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没错,这是我家隔壁的渔夫,我爹为了十两银子,把我卖他了。”
一听价钱不低,掌柜的立刻肃然起敬起来。
“嚯,看不出还是一位有钱的小哥。”
风疏痕并不揭穿,只是悠悠笑着接道:“已是倾家荡产了。”
然而风疏痕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风吹日晒的渔夫,哪怕他戴了个斗笠,单单站在那里也是气质出尘的。这小店的掌柜是个活络的人,他觉得眼前的一男一女虽然打扮得朴素平常,但是绝非常人,于是嬉笑几句,便不再多问了。
“据说是昆仑山的东北部忽然失踪了一些农户,找了多日没找到,结果几日后下游人喝水生病了,到上游一查才发现,那些失踪的人几乎都成了骨头架子,被人抛尸河中了。”掌柜的说道,“怪不得今日这么多修者呢,说是什么魔修所为,叫我们这些寻常人都小心一些。”
杳杳闻言皱眉,早些年魔修虽然会以人修炼,但是在燕饮山的强压之下早已没人这么做了,毕竟他们已经找到了更便捷的方法,又怎么可能重新舍近求远呢?
与风疏痕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你们若是出行也小心些,”掌柜的十分热心,给他们找了钱,叮嘱道,“如果遇上麻烦啊,就去城中客栈,那边来了挺多修者,听说祁连和蓬莱的都来了,估计用不了几日,昆仑就要管这事了。”
杳杳点头谢过,转身欲走,风疏痕则站在她身边,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神态轻松,看样子并未将刚刚那掌柜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眯眯地调侃:“十两银子就卖给我了,这件事妖主知道吗?”
原先杳杳还没什么,这话被对方一重复,她忽然脸上有些发烫,但却仍然装得一本正经道:“还有只猫呢,买一赠一。”
哪想到桃核根本没睡:“别算上我,我不跟着你们打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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