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戎氏族的气氛很微妙。新旧势力仍未正面交替,酋长和长老们不发话,虽然不少人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但也不敢妄动。
一切都维持在一个平衡的临界点,只待有一方第一个将它打破。
可没想到,没等来女源或是江虞南出手,远方的打猎队传来了消息。去时由氏族中最勇猛的战士组成的的狩猎队,却只有一个人回来。
他半个身体被灼烧至炭黑,拼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回部落,一把抓住见着的第一个人大喊:“快,快去告诉戎甘大人……”
他嘴角溢出鲜血,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句话,就昏死了过去:“拜日族的人打过来了!”
羌戎族地的中心巨大的祭台上,迎风立着一个女人。
已经入冬了,风吹在人身上都是刺骨的,可她居然只着单衣,任脸色冻得青白,也岿然不动。
越来越多的族人围过来。他们已经认出了,那是前西王母大人,女源。
“酋……”有人不忍心再看下去,想出声却被周围的人拉住。
女源恍若未闻,她身上的玄青纱衣有些特殊,不止那衣服上用动物的血液绘满诡异的纹路,她裸露出的所有皮肤、包括脸上,都绘满了血色图腾。
有老人眯着昏花的眼,觉得这场景好像见过。他想了一会,原本看热闹的表情也变了,拉着身边的自家女人就要离开。
他女人想看,甩开他。他急了,高声喊道:“都回去!看不得啊……”
这场景他确实见过,不过是在更前一代西王母了。那时候拜日族偶然得了个预言,说有羽族余孽建立的羌戎氏中,诞生了一个未来会威胁到他们的存在,于是立刻派遣了一支兽人战奴前来攻打羌戎氏。
那时候的女源才刚四五岁,已经显露出与鸟类沟通的能力,这是前所未有的。羌戎高层几乎都觉得预言中的人是指的她——他们激动了,觉得这是有羽族的希望,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女源。
当时的西王母也是穿了这样一件衣裳,脸绘血纹,微笑着摸了摸女源的脑袋,之后就义无反顾的上了祭台,并命令所有人藏进地窖。
——她以己身祭祀,换得天地人神的力量。
那一场战争,羌戎族无一死伤,而兽人战奴全军覆没,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而今日……
老人面色沉重,他看向祭台上的女人,突然重重跪倒在地,深深叩首。
这、这就是他们羌戎氏的酋长!不,酋长已经更替了,她已经没有保护氏族的责任,可她还是……
老人眼眶红了,他脑子发热,再也不顾之前警醒自己的话,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通通大声说了出来。这消息十分有震动性,一传十、十传百,广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女源是在为了他们、为了羌戎族抵御强敌,而以身祭祀!
人的共情是很强大的,群体中人的情绪更容易被煽动。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那个异族抢了女源大人的位置,如今强敌来袭,凭什么就要女源大人去送死!”
人群中自然还有不少女源的拥护者,这话一出,顿时一呼百应。有些原本内心偏向江虞南的人,此时被情绪感染,也动摇乃至偏了阵营。
“是啊……既然是神鸟指定的,总该有些本事吧?要女人出头的软蛋酋长,我们才不要!”
“说不定是故意不出手的,”也有阴谋论的人,“新酋长想借此把女源大人解决了。”
“女源大人是我们羌戎氏的人!他一个异族,凭什么做我们的首领?”
越来越多的声音将矛头指向江虞南。
“铮——”
一声刺耳的撞击乍响,广场上安静了一些,看向声音来处。
“……戎甘大人!”有人惊呼,“您快劝劝女源大人,她……”
“我知道,你们不用再说了,”戎甘沉声道,他坚毅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悲痛,“这些天氏族内部刚出变故,没想到拜日族就恰好来袭。战士各存心思,根本没有办法应战……”
这话刚出,立刻就有人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怎么拜日族就像知道我们内乱似的……”
“那异族!一定是那异族!他根本不安好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也有人认为是巧合,既是神鸟指定的人,又怎么可能居心叵测呢?
戎甘听见了广场内的各种声音,他面不改色的接着说下去:“女源大人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更何况神鸟已经指定了新的西王母,今后将会由他带领你们、保护我们的氏族……”
“……至于新酋长,你们有些人已经与他见过,就在不久之前的鹿鸣山下一战中,擒了他和后绍的战士羿。辛亏女源大人没有杀他,不然我们就将错过神的旨意……”
他后面的话,已经没有人去听了。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听见了什么?那异族竟然是后绍氏的!竟然还是他们的俘虏……
江虞南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他刚想走出来,又顿住了。这事他确实做的不地道——本是俘虏,被留了一命不说,吃穿用度也不差,可他却鸠占鹊巢,逼着人家小姑娘让位……
他确实后悔了,可当时鬼迷心窍,已经答应了下来,如今任凭他如何磨破嘴皮子,那群小雏鸟和那老巫都装聋作哑、更不不理会他。
不过这叫戎甘的战士……
他眸光闪了闪,突然哼笑了一声。这戎甘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是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将人群引导向“与羌戎本就有旧仇的后绍氏异族,以及手上沾满羌戎人鲜血的战士羿,一定蒙蔽了凤凰雏鸟,并勾结拜日族来攻打他们。这是一场阴谋”。而事实上他确实很成功。
现代人都奈何不了舆论导向性,更何况愚昧懵懂的原始土著呢?
这计策不算高明,江虞南却忍不住想为他抚掌叫好,可他现在没有这个精力,他全部心神都警惕着、提防着……这个戎甘和女源演了这么一出戏,不可能没有后手。要是女源真的命丧于此,他们这一步棋也没必要下了。
广场上呼声太高,戎甘看上去有些迟疑:“……确实也有别的办法,不过……”
江虞南心里暗自一笑,来了。不过见招拆招也是他擅长的……可他没有想到,那“招”是从身后来的。
下一刻,他忽然被人从后面擒住双手,挣脱不得。
戎甘看向他,那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他来了,甚至对他微微一笑——江虞南再熟悉不过,那是胜者的微笑,带着几分怜悯与嘲讽。
他几乎立刻就被气笑了:“你想做什么?”
“世上哪有白吃饭不干活的好事,你既然想成为羌戎氏酋长,也该为氏族做些什么。”戎甘做了个手势,擒住他的人立刻将他带上了,摁在地上。
“异族人,我听说你与凤凰神魂交融过,留下了他的一丝神识,”戎甘说,“你知道凤凰为什么是鸟族之王么?因为那是来自灵魂的压制,没有人能违抗神的旨意。”
广场上静悄悄的,祭台上,女源看也没看这边,依旧闭着眼站立着。
戎甘脸上有些激动:“你将神识交出来,女源大人就能驱使九州所有的鸟族,而无需听从他们的意愿……我们羌戎氏将驾驭它们、主宰它们,成为它们的主人!”
广场人的人都振臂高呼,戎甘满意一笑,谁知江虞南淡淡的“哦”了一声。
“说的不错,”江虞南身处劣势,仍不见丝毫慌乱,“但是我拒绝。”
“不识抬举。”戎甘脸色不太好看,“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摁压着他的那几人突然将他提起来,往祭台走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来,他们脸上写满兴奋或是怨恨,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江虞南无法逃脱么?他能。
几乎手腕被擒住的瞬间,他就想到了安然无恙离开羌戎、或是杀死女源夺取氏族的办法。可他想看看女源的后手,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们居然有取出凤凰散魂的方法!
这下他更不能走了,就算知道可能有诈,但如何取魂、并了解这个世界里所谓灵魂的本质,他必须留下来。
反正他也死不了。
祭台上,女源突然足尖一点,双手伸展甩出。她四肢缓缓舞动起来,周围似乎伴着空灵的乐声。
江虞南已经被送到祭台,捆在了一个木架子上。不知为何,他四肢渐渐失去力量,就算不捆绑着,他也无力动弹。
那几人将他绑上就慌忙离开,有一个脚步慢点的,也四肢一软倒在地上,被人搀扶下去。
……这舞有古怪!
广场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以祭台为中心,周围人立即退让开一片区域。
女源还在舞着,随着她的舞动,她一件件脱下衣服,最后居然上身□□、下身薄纱舞动起来。
广场上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竟然觉得越来越热。渐渐也有人忍不住脱下厚重的皮毛。
江虞南额上渗出汗珠,确实太热了。
空气中热流翻涌,几乎化为实质。江虞南隐约听见了熟悉的鼓点声。
是了,这情景多像他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被捆绑在祭台上,四肢无力燥热脱水,四周满是是狂妄愚昧的土著,有不知来处的鼓声。
江虞南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十个太阳。有那么一瞬间期待有龙来带他离开。
这么一看,他顿时发觉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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