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皮肤白皙而无肌肉,看上去一拳就能撂倒。可他面对这样浩大的场面,面上却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举手投足间是身处高位的自信,完全不像一个原始部落的土著。
江虞南的确深谙人的心理。这样从容的姿态,反而使得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而觉得也许那看似弱小的皮囊只是表象,就算不是战士,说不定他其实是一个强大的巫者?
江虞南温和一笑,抬手顺了顺掌心小肥啾的羽毛,很多人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小雏鸟。
有知道内情的族人已经惊呼出声,却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边。
外面的鸟雀也都兴奋了。比起这位所谓的“人类首领”,那真正的凤凰血脉才是它们所效忠的对象。
小肥啾并不知道江虞南在拿他抬高自己的身份,十分开心的颤颤巍巍在他掌心站起来,仰着脖子“啾!”的叫了一声。
这微弱的一声“啾”一呼百应,千百只鸟雀同时高声鸣叫起来,响应它们的王者……之一。
是的,据那老巫所说,这所有的小雏鸟都是凤凰直系血脉。不过能不能真的成为凤凰,也是凭它们的造化,而自凤凰陨落至今上千年,只最初几代诞生过凤凰,而后几百年再也没有凤凰诞生了。那些小雏鸟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略强大一些的凡鸟,无法成神。
不过江虞南既然答应过凤怜,还有了凤凰始祖的一丝魂力在身,他已经下定决心亲自抚育一只凤凰出来,还要让那凤凰叫他“爹”。
一想到自己将昔日死敌踩在脚下,让鸟族“认贼作父”,他就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不再纠结那狼心狗肺的大傻子的事。
这么多鸟都聚在这里也麻烦,江虞南很快就将它们遣散。有的鸟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围着这片族地饶了几圈,与凤凰后代告别后才展翅离开。
可羌戎族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异族青年。他们激动的发抖,直到所有鸟类离开也不敢起身。
就算是能与鸟类沟通的女酋长,也从未能得到鸟族这样的礼遇,甚至她请鸟族帮羌戎族驱逐一次敌人,还要付出不菲的代价——许多的生肉与活人祭祀。
可这个青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引来万鸟朝拜,就像是、就像是……
有人想到了一个词,忍不住说出来:“……就像是神一样!”
有人笑了,笑他无知:“瞎说什么,传说古神可以翻云覆雨,可比这厉害。”
也有人哭了,自那场大战后有羽族就遭到所有智慧种族的排斥与打压,已经光辉不再。如今他们羌戎族、或说有羽族的后代,别说拜日族,就连后绍这种重型氏族,都能压他们一头!如今终于又看见希望的曙光了!
“不管怎么说……”有人喃喃,“新的酋长诞生了,且不论这新酋长到底会待我们如何,之前的女源她就不是个善茬……”
这句话顿时将很多人打回现实。
是的,说到底这毕竟还是个异族,说不定会将他们视如草芥。而前任西王母,论能力也是近百年来数一数二的,野心也不小,绝不会甘心放弃自己的位置。
有心思活的,已经悄悄离开了人群,去向旧主报信。
而留下的人无一不神情既激动又紧张的看着那个青年,以及他身侧的老巫。
“巫医大人,”有人忍不住问,“是神鸟指定了新的西王母么?”
老巫点点头,扬声道:“各位,神鸟的后代指定了他们的领导者,他过去的氏族与名姓都已经不重要,从今天起,他就是新任西王母。他是个仁慈又善良的孩子,又得凤凰赐予的雨露……”
这个“凤凰的雨露”江虞南觉得有点奇怪,看那些图主动表情,他立刻明白不是他想歪了,此“雨露”就是他想的那个。
他立刻打断了老巫,怕她再说出什么十八禁的话题,但不管怎么说,老巫避重就轻、没有提及他与羌戎的关系这个敏感问题——毕竟名义上他是俘虏,他还是心领了这份好意。
他对众人抬了抬手:“起来吧,不必跪我。”人们便陆续站起来了。
羌戎族人其实对异族的接受度也不低,毕竟他们的祖先都是有翅膀的,到了这一代已经基本都是没有翅膀的“普通人”,显然没少和外族□□。
再加上那老巫和鸟类的认可,大半人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位新的酋长了。
而另一边,前西王母女源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她座下的那只鸟突然一反常态的兴奋,还不听她的命令,要出去觐见什么人。
她只当是它的族鸟在召唤它,也就并未在意,直到有人慌慌张张的前来禀告她,神鸟指定了新的西王母,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怎么可能呢?
“西王母”作为羌戎族历代酋长的头衔,按照族规是该由凤凰后代决定。可自从那些小雏鸟里再未诞生一只真正的凤凰开始,酋长就由他们自己指定了,而那些凤凰后代也没提出异议。
西王母中途更替,这是从未发生过的。
更何况,女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氏族中还有谁比她能力更加出众、更适合成为新一任的领导者。
她越发坐立难安起来,于是起身披上了披肩,整理了一下仪容,让信得过的人传唤她最忠心的战士前来。
女源的住所里聚集了氏族一切最好的资源,纵使他们有羽族后代不畏寒,室内弄得也温暖如春。
戎甘一进去就见女源在空荡荡的鸟窝边,神色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来了:“怎么了,我的酋长大人?”
女源看见他来,似乎安下了几分心,但还是难掩焦虑:“我的阿青……它还没有回来。”
戎甘也听闻西王母更替的事情了,此时也不能再装聋作哑:“您的坐骑也去拜见那个异族了?可我听到的消息里,并没有说它也在场……我想,它对您是忠心不二的,或许是出去觅食了?”
女源将信将疑,可另外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你说,那个异族?”
羌戎族的确不只有有羽族后代,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别族的人,更别说还有收纳的奴隶了。存有异心的异族不少,可真正有些特殊、需要区别对待的,也只有新俘获的那两位。
戎甘眉峰微蹙,坚毅的面容万分严肃。他沉思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显然是后绍氏那战士从牢里逃出来了……”
“我听说羌氏那个老巫也在,”女源抿了抿唇,“捆缚后羿的海蛟筋,能压制人的力量,就是神也挣脱不开……一定是那巫医帮了他!我就知道,她根本不是真心辅佐我……”
戎甘说:“我已经让人去那牢里查看。你放心,后绍氏那战士已经瞎了,想杀死他,很容易。
女源这才又露出笑容,她走过去抚上戎甘强健的胸膛:“幸好有你,我最忠心的战士……我会记住你为我所做的。”
戎甘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女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神情,走到床畔,回头对他勾着唇笑了。
是的,此时他们都很自然的笃定,族人口中的“那异族”只能是后羿。
天赐神力、箭无虚发的神射手羿,在半年前与后绍氏的交战中给他们的战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分明还没接近敌人,却不停的有人被射中心脏倒下,而且那箭仿佛能追着他们转弯,简直避无可避!
死伤了许多战力终于接近了后绍氏,准备先弄死那个难缠的箭手,谁知那战士将弓箭往后面一背,拔出两把短匕冲进人群里就是一场厮杀!
近战远战,他们都没能占到便宜。神箭手后羿的可怕与恶毒,自此在后绍流传开来,据说可止小儿夜啼……
而此时,被他们以为逃脱了的后羿,还被困在牢里。
自小奴隶被人带走之后,他就疯了一般的想要从这里逃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告诉他,任事态这样发展,他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也不确定这样的执念从何而来,也许是想治好他的眼睛?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整个人像一条脱水的鱼,恐怕没手腕上的兽筋支撑,整个人就要倒在地上。
“当啷——”
牢内没有燃灯,似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守卫之前也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一片黑暗中,传来有人开门的声音。
后羿慢慢抬起头,黑暗中,他眼珠子通红,肌肉虬结的身躯蓄势待发。他血脉中隐藏的兽性似乎完全被激发了。
开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的,连火把也没拿,就毫无防备的走了进来,似乎完全不知道他在这里。
后羿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人一步步走近了、越来越近……就是现在!
后羿双手被兽筋吊着,脚跟借力猛的一跃而起,双腿瞬间缠上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脸惊恐,他挣扎着,双手在后羿的腿和自己脖子之间试图挤出一丝缝隙,当意识到自己解不开他的锁脖,而那腿又紧了,他在长达十秒的窒息中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眼前发黑却又被施舍了空气,他此时已经完全怕了,惜命的本能让他颤颤巍巍的开口:“……别杀我!别杀我……咳咳,我能、给你解开……”
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后羿看不见,可却心头一跳。他本来只想制住这人,问问他的小奴隶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哪里,没想到居然有出去的希望,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嗤笑,恶狠狠的给了那人一拳,冷声说:“不想把命留在这里,就给我解开。”
那人得了这句话,立刻就拔开瓶盖,将那瓷瓶里的液体毫不犹豫的撒在了兽筋上。那兽筋在接触液体的一瞬间,剧烈的颤动着舒展开来,从后羿的腕上脱落在地上,发出“啵”的一声。
后羿下意识就觉得这绳子不一般,很不要脸的捡起来,却发现它居然缩小了不少,原本三指粗的兽筋,现在一指都不到,折几下之后可以揣兜里。
他很自然的把兽筋据为己有,一脚踢开那畏畏缩缩的人,走到门口又突然转了回来,踢了踢还趴在地上的男人:“喂!”
那人以为他后悔了要回来杀他,全身像筛糠子一样颤抖起来:“大、大人?”
谁知那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后绍氏,将他拎起来之后却是问:“你知道江……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么?”
那人点了点头,又疯狂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后羿十分烦躁,提起他狠狠摔在地上:“给我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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