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沐霖成亲的那日,陈烟袖清楚记得,那时她是如何紧张羞涩,但却仍是端坐在喜床边,等着他来挑盖头。
而后,他姗姗来迟,却已是烂醉如泥。
她顾不及其它,匆匆掀开盖头,搀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床榻,他已经醉死过去,鼾声大作,她对着空空的房间,已经忘了,这本应该是个含羞带怯的新婚之夜。
她卸下衣饰,在他的身旁躺,本以为新婚夜晚就会这样过去。
但半夜却被他猛地压在身下。
衣服被撕碎,他动作粗鲁,她惊醒时,整个人被撕裂的疼痛从身下传来。
这个时候,他早已没有她记忆中的斯文温和,像是猛兽,只知一味的强取豪夺。
这一晚烛火燃到天明,她几乎昏死过去。
第二日醒来,除了满地狼藉的碎布,床榻已经冰冷。
她摸着脸颊干涸的泪痕,唤来了丫鬟。
丫鬟说,姑爷一早就掀门离去,脸色难看得紧。
她强撑着不适的身子起来洗漱,然后一个人去给爹娘奉茶。
她的丈夫,在当晚没有回来。
此后一连两日,都不见人影。
最后是被大太太派去的人找回来的,却是一身酒气,熏人的紧。
他被罚在祠堂跪上一整夜,谢老爷更丢下话,让他第二天一早就陪她回娘家。
身为妻子,陈烟袖想着替他去求情,但却并没有作用。
许久后,她才知晓,他失踪的那两日,一直都窝在城里的烟雨阁,有名的寻欢之所。
第二日,他还是和她一起回了陈府,但她知道,他心里不情愿。
爹娘见了她,也是各种叮嘱。
在他们看来,谢沐霖是值得托付的人。
她嫁给他,他们都很放心。
所以在她娘问她,谢沐霖对她好不好时,她只是支吾掩饰而过。
有些话,她不愿说,是不想让她娘担心。
何况,她才刚刚嫁给他,日后的时间还长得很,她想,他总会好的。
是的,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她和他其实没什么话说,她知道他瞧不上她,因为他在外念书,见到的都是新潮的玩意,接触的也都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
她在他眼中就是封建老旧的印记。
但那时,她还不懂他看她的眼神。
她每日恪守本分,做到身为人妇应该做的,孝顺公婆,侍奉丈夫,打理府中上下。
可他好像并不满意。
他一天比一天待她冷漠,甚至厌恶。
他表现的那样明显,一点都不做掩饰。
她开始觉得是他哪里做错了,还是做得不够好。
但他却并不打算给她改变的机会。
夫妻二人,成婚月余,却连说话都少得可怜。
他每日都会出去,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一定是带着满身酒气,然后,她会被他从睡梦中吵醒,接着,就是令她惊恐的事情。
每晚沐浴时,她看着自己满身的青紫,身子都会禁不住颤抖。
可她没办法拒绝。
因为这是她身为他妻子的本分和义务。
但她知道,他们俩之间一直存在问题,只是现在,这个问题还没被放大。
但终将会有那么一天的。
很快,他接到了一封来自上海的书信,信中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接到信后很是激动,立马就要收拾东西动身去上海。
老爷太太自然不允许,他为此还和他们大吵了一架,最终,他成功了。
她亲自替他收拾包裹,临行前的那一夜,她失眠了。
他走的时候,她其实是清醒的。
但她却装作不知道,听着他离开的动静,闭紧了眼睛。
谢沐霖走了。
一走数月,了无音讯。
但她却在他离开后不久,就查出了怀有身孕。
府中上下都满是喜气,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父亲派人给在上海的谢沐霖去了书信,信中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他要当爸爸了。
但不知是何缘故,这封信最终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
又过了几月,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她开始安心养胎。
但没想到,就在初雪的那一天,谢沐霖回来了。
他似乎是匆匆赶来,一路上都顾不到休息。
她得到消息,忙收拾着赶去见他一面,可当她到了大厅时,却听到他说,他要和她离婚。
说什么他在上海遇到了真爱,现在已经准备结婚。
又说她是包办婚姻,不是他自愿娶的,他现在还她自由,她可以另嫁他人。
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她感觉到身下流出了什么。
直到身边丫鬟惊叫出声,她才知道她流了好多血。
然后,她早产了。
所幸,孩子保住了。
但他的父亲好像并不喜欢他的存在。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那些话。
只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最终还是仓皇离去。
离婚之事,谁也没有再提。
而谢沐霖,也没有再回来。
直到,战争爆发,战乱开始了。
即便是在他们这样的小城镇,也没有逃脱掉战争的波及。
她还记得那一日,城中炮火连天,所有人都在奔走,逃离。
府中的下人能跑的早就跑了,谢老爷病的重了,已经下不了床,大太太一早托人把她送出城去,让她去找她的丈夫。
然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因为战争的残酷,让她没办法回头。
她带着孩子,一个人乘船赶路,不敢停歇。
终于到了上海。
那个让谢沐霖牵绊住的城市。
它那样陌生,繁华,让她眼花缭乱。
但她牢记自己到来的目的,托了各种关系,多方打听,总算知道了他的下落。
那时,他已经是上海一家知名报社的社长。
她一路颠簸,抱着孩子,模样憔悴地站在那幢小洋楼前。
等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他。
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着洋服的女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妆容精致。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地上的尘土。
她为了孩子,还是出声叫了他。
然后,她永远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眼神,惊恐,愤怒,厌恶……
这一刻,她想,她错了。
她被赶走了。
后来,那个女人单独找了她,甩给她一沓钱,让她离开,她拒绝了。
再后来,衣冠楚楚的谢沐霖也来了,他给她一张离婚协议让她签字,然后让她带上钱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和他的妻子面前。
她甚至都反驳不出一句,他的妻子应该是她才对。
可她最终妥协了,在那张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过是个从乡下小城来的女人,又能知道什么,懂些什么。
她只知道,她是被他丈夫厌恶的,嫌弃的。
所以,语气这样死缠着他不放,她倒不如选择放手。
孩子他不愿意养,因为他的妻子不会同意替他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而她也不愿意把孩子交给他们。
所以她最终带着孩子回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回到那个熟悉的南方小城,一切早已变了样。
谢府没了,老爷和太太也没了。
而陈家,也早就人去楼空。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守着那个空宅。
直到某一天,多年未见的三哥回来了,见到了她,得知了她后来的遭遇,气愤同时更是替她委屈。
她那时只是笑着安抚三哥。
离了也好。
离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牵挂了。
他不爱她,她一直知道的。
但她一直没跟他说,她其实也是不爱他的。
——
陈烟袖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这个时候,小腹还是平坦的。
但这里面,已经开始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她露出一抹浅笑来,忽然想起了谢蓦笙临走前,她大胆地拉住了他。
“战事已起,我此去情形难料。”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
战场从来没有任何绝对,所以,他没办法给她保证。
“如果,我没办法回来……”
没有说完的话被她用手堵住。
“你说过,你既娶了我,此生都不会放开手。”
她说着,手指触上衣襟的盘扣,一粒一粒,慢慢解开。
他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在灼烧,但他却将其压制住了。
她脱掉外衫,露出里面玲珑的身躯,转身,吹熄了烛火,而后,倾身抱住了他,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
“谢蓦笙,你不敢碰我,究竟是在怕什么。”
是怕他战死沙场,不能给她未来吗。
难不成,他还想着,他死了之后,她能够以清白之身再嫁他人?
她轻扯了扯嘴角。
“自从嫁给了你,此生,我就没想再另嫁他人。”
轻轻的话语让他浑身一震。
“如果你死了……”
她说。
“我绝不会独活。”
而后,她用力抱紧了他,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让人动容。
“所以,你不能死。”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因为你不回来,我会去找你,不管是到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剩下的话语被冰冷刺骨的双唇吞没。
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床幔落下时,她还是流出了眼泪。
身上的人俯下身来,轻吻掉她的眼角晶莹。
“陈烟袖,你等我回来。”低哑的声音在向她承诺着什么。
而她知道,他既承诺了,就不会失信。
因为,他是谢蓦笙,是她的丈夫。
……
外头吵嚷嚷的,陈烟袖翻身下了床。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人已经被紧紧地抱住。
身穿军装的男子,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留下的狼狈痕迹。
她被他用力地抱着,半响,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我回来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许久,她轻轻应了一声。
他身上都是伤痕,脸上也是脏乱的,但这样的她却让他觉得安心极了。
那样真实。
“以后,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次的担惊受怕已经足够了。
她将脸贴在他怀里。
“谢蓦笙。”
“嗯。”
“我做了一个梦。”
她抬起脸看他。
“嗯?”他低下头。
便见她神情微怔,继而轻笑。
“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
她看着他,忽然就紧张起来,下意识抚上了小腹,察觉到那里涌出的暖意,微乱的心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如果,那一天,你没有赶回来……”
他甚至都没问她,是哪一天,就低首,吻住了她。
片刻后,放开她,眼眸加深。
“不会有如果。”
“若我真的没有赶去,那只会是一个原因。”
在她怔愣之际,他轻笑了笑。
“我死了。”
极轻的三个字让陈烟袖身子一滞。
但她却并没有觉得他是在说笑。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所以,在她的那个梦中,才会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他。
因为,在那个梦里,谢蓦笙,他死了,早在很久以前,就死在战场上,他当然,不会再出现。
可是……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却是鲜活的。
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我忘了告诉你。”
“你要做父亲了。”
女子的笑颜在灯光下显得别样柔和,她看见原本还笑着的男子在刹那间,表情愣住,一时间,被惊的忘记所有。
这似乎,和她梦中见过的,另外一个男人知晓她怀孕时的反应交错在一起。
但那个人是谁,她好像一瞬间就忘了干净。
因为她已经被紧紧抱住。
当有温热落在她的肩头,她才惊愕。
他居然,哭了。
一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男人,居然在她面前哭了。
许久之后,她抬起手抚上了他的后背,轻轻拍打。
想来,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一个男子,为她流泪。
这时,她突然庆幸,那梦只是一场梦。
幸好,他还活着。
也幸好,她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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