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一语未出,便被他打断。
“我不认识你。”淡淡的一句话便让她顿在那里。
忽地,旁边传来几个男子的说话声:
“这不是漪澜院的似锦姑娘吗。”
“是吗……哎,好像还真是。”
周遭围了两三个男子,路过时似是认出了她来,接二连三地围过来,见着她肆意打量不说,还纷纷出言调笑于她。
“哟,当真是似锦姑娘,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平日花了钱也难见到的。”
“就是,这青天白日的反倒见到了。”
“听你们说的,我还从没瞧真切过呢,这么一看还真是如出水芙蓉一般。”
“可不,人家可是漪澜院的头牌,岂是我等能随便见的。”
“头牌又如何,说到底还不就是个供人玩乐的,怎么,这大白天的不用待在楼里接客,跑出 来找男人来了?”
“找男人?我们这可都是男人,似锦姑娘,你看看我如何?”
……
耳边都充斥着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笑声,他们那露骨的眼神直接打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甚至还有一两个人直接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吓的她赶紧抽回来。
她低着头,不想去理会那些越发的污言秽语,可是,心跳和思绪都在瞬间混乱至极。
他都听到了。
她现在的身份……
她只知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他,那样开心地追过来,可是却忘了自己现今,早已与他相隔千里。
她这样的身份,又有何颜面站出来认他。
宽大的衣袖下,纤纤素指暗暗握紧,然后强装镇定地抬头看他。
“不好意思,我、我认错人了。”说完直接转身,越过层层人群往外走去。
那些男子见她就这么走了,还出言调侃道:
“这怎么就走了呢,似锦姑娘不找男人啦,我们这些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啊。”
“哈哈哈……”
身后是一群哄笑声,似锦全当没听见,加快步伐往前走。
“你看你把人家都吓跑了,漪澜院的花魁我等可是难得一见啊。”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对那个出言调笑似锦的蓝衫男子说道。
蓝衫男子闻言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什么花魁,还不都一样,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妓女就是妓女,还整什么卖艺不卖身,谁知道私底下被那些有权有势的玩了多少回了,呸。”
“看来你是怨念颇多啊,哈哈……”
“哎呀,这个世道本来就是有钱有势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这样的美人,我等也只能干看着了。”
“……”
“云轻,云轻?”
黄衣少女轻轻拉了拉谢云轻的衣袖,他这才侧首看她。
“你……”
“我们走吧。”还不等她问出来,他就直接转身走了,黄衣少女在原处暗暗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花月班前,谢云轻不着痕迹地避开黄衣少女的拉扯。
“云轻……”
“公主,时日不早,您该回去了。”又是这般冷冷的话语,让少女闻言直皱眉头。
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正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排行第六的凝香公主。
凝香最不喜谢云轻这样拒绝她,扁着嘴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撒娇道:“这会儿还早着呢,人家还想看你登台呢。”
谢云轻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子,上面的花月班三个大字十分洒脱。
他轻扯嘴角,将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拂开。
“公主,草民只是一介戏子,当不得您这般恩宠。”
说完,他转身,一脚刚踏上石阶,又停顿下来:“您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也不用在草民身上再浪费钱财和时间,您的心意草民心领了,您应该听从您父皇的安排,在新科才子中中寻一夫婿,草民终不是您的良人。”
丢下这些话,他直接进了花月班中。
凝香站在原处愣了半响,方气的跳脚,大声冲里面喊道:“谢云轻,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这些,我告诉你,我凝香看上的人一定不会放手,你不让我来找你,我偏要缠着你,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放开你,你会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花月班的班主听着外头的声响,瞥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谢云轻,赶紧凑过去问他:“哎哟,我的爷,你是怎么惹到外面那小祖宗了,你可千万不能得罪她知道不,能被公主看上是你小子的福分,这可是棵无穷无尽摇钱树啊,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啊,你必须得扒紧了,万可不松手。”
谢云轻越过前厅直入后台,推开自己的专属梳妆的房间,侧首看了班主一眼道:“去将今晚我的牌子拿下来吧。”
班主一听很是不解:“拿下来?你要换曲目?”
“不。”
他进了房间,在关上房门前说道:“我今晚不唱了。”
“啪”的一声,房门被关上,徒留班主一人在门外呆若木鸡。
谢云轻进了房间就将外面的长衫脱下,这里虽是留给他化戏妆用的,但为了方便,也在这里放置了一些常服,通常他下了台就会换上一套。
外头是砰砰的敲门声,伴着班主焦急的声音:“云轻,云轻?你怎么能说不唱就不唱呢,这今晚要登台都是排好久了,外头一堆贵人等着看你呢,你要是不上,那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啊,你这不是要我老命吗,云轻,你听见没有……”
不知敲的多久,门终于开了。
换了一身更加素淡的谢云轻走了出来。
“你、你这是要去哪?”班主睁大眼看着他问道。
谢云轻直接越过他,人刚走,声音落在耳畔。
“漪澜院。”
——
记忆中的江南总是多雨的。
杨柳依依,烟雨霏霏。
人们似乎也生活的也更为惬意,虽不若京都繁华富足,但人们更懂得知足。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细雨天遇到他的。
母亲早逝,父亲病故,亲婶子将她家的房产全部霸占了去,还将她一个孤女卖入那勾栏场所。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勾栏院是什么样的地方,于是她不从那妈妈的话,不愿学那些勾搭男人的招数,一心只想着逃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但是每次,她的逃跑却都被发现,然后就免不了一顿毒打。
但那妈妈吩咐,不许打她的脸,怕打坏了,卖不不了好价钱,所以那棍子便都落在她身上,很痛又不会留下太明显痕迹。
按说,她那时的年纪应是不会过早接客的。
但据说从京城来了一个大官,他别无他好,就喜欢折磨幼女,在她之前,妈妈已经送去了好几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最后都是奄奄一息被抬出他的房间,那个样子,也是活不了了,妈妈也不给她们找大夫,命人直接扔去乱葬岗。
她很害怕,她不愿去乱葬岗,但妈妈说,已经轮到她了。
她用攒了很久的银钱买通了打扫的哑奴,当晚她被洗干净送进整个勾栏院最好的房间,然后开了窗户,在哑奴的帮助下逃掉了。
那夜下着雨,她穿着一身根本不能完全蔽体的衣衫,可她却顾不得许多,甚至是赤着一双玉足在阴冷湿滑的青石板上狂奔。
身后似乎有人追赶了过来,她管不了太多,直接跑进了一个破庙。
她瑟缩在一个角落,听着外面的动静慢慢消失,正要放下心,就听到周围有许多动静。
黑暗中,她似乎看见了有十几个人影站起身,然后,她才想起,这里似乎是城中乞丐们栖身的地方。
心跳一下又跳到了嗓子眼。
她以为自己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宛若天籁般的声音,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
“妹妹。”
一个清瘦的人影靠了过来,她似乎闻到了很不好闻的气味。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讨到吃的了吗?”那人又继续问她。
她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帮她。
若是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里,她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于是她当即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靠着他。
“对、对不起,哥哥。”
果然又听到那人早料到的语气:“就知道你没用,给,这是我给你留的。”
他递过来一个冷冷的馒头,她拿到手,只觉得硬的像是石头一样,还散发着一股馊味。
尽管是这样的馒头,他一拿出来,周围又是一阵骚动。
他紧紧的护住她,又道:“快吃吧,哥哥在这里给你守着。”
这话不知是真的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那些人听的,总之,在他说完之后,他们都不敢动作。
她就在他的护着下,闭着眼把那个又冷又硬的馊馒头狼吞虎咽了下去,似乎只是在伪装她的身份,又似乎是她那晚没吃饭,饿得狠了。
而那个夜里的馊馒头却一直存在她的记忆里,再也无法消褪。
再后来,他把他的外衫给了她,那外衫又脏又臭,又肥又大,套在她身上能把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还把她的脸和露出来的肌肤都抹上了泥巴,那泥巴也不是一般泥巴,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后来告诉她,如果不想被人欺负,就必须让自己变得不起眼。
所以,在她之前,他都是那样保护自己的。
她觉得他跟那里的所有乞丐都不一样。
他说他不是乞丐,他说他不会永远留在小城,他说他总有一天要离开那里。
她问他他要去哪里。
京城。
她便记住了这两个字。
“京城。”似锦轻吐着这两个字,嘴角微动。
“我终是到了这里,可是,你为什么不认我了呢?”
——
漪澜院,夜幕降临,便开始了真正地歌舞不休。
那一座二层楼,远远望去,灯火通明,门口也不似其它的青楼门外一样的莺莺燕燕,若非知晓它是风月场所,可能还会以为这里只是一间酒楼。
谢云轻在漪澜院外驻步片刻,而后往里走去。
一入内,扑鼻而来的暖香怡人心醉,倒没有寻常青楼那般刺鼻难闻。
“公子,是一个人吗?”
迎面走来一个着深紫的中年女人,他猜测,应该就是这里的老鸨了。
他一抬脸,那老鸨就眼睛一亮,轻笑着揶揄他道:“哟,妈妈我接客待人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公子这般俊俏的男子呢。”
老鸨更是心想,这若是扮成女人,怕是比她楼里的姑娘都要美上几分,又一边暗暗可惜,可惜她这漪澜院没有设小倌,不然定要把这等绝色收纳进来。
不等谢云轻说话,旁边就听到一个人道:“这不是花月班的谢老板吗,这可真是稀奇事啊,从来都是以色事人的花月班头牌居然也来这漪澜院找姑娘了,哎哟,稀奇,真是稀奇啊。”
谢云轻抬眼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蓝衣的男子,他坐在一个桌前,身侧还有一个清秀佳人相伴。
谢云轻听出他话中所暗指的隐晦。
他虽是唱戏的,但因为样貌过于出众,所以在这京中他的容色比他的嗓子还要有名。
他是红角,一般班主不会让他轻易登台,非是来了达官贵人,才会让他出来唱。
一般人见不到他,便会私下对他添油加醋。
说他靠脸吃饭的人有,说他以色事人的有,甚至有人直接将他比作那勾栏院的小倌,暗指他为求名利,不论男女,只要有权有势都可做他的入幕之宾。
谢云轻恍若未闻,只看向那在一旁看笑话的老鸨,平声道:“麻烦,我想见似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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