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气冲冲地赶到库房去,却见苏缚带着如故将将落了锁。
他叉腰挡住路,教她走不过去,压霸地道:“你从爹娘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去将库房打开与我看看。”
各院子虽有自己的小库房,但二房的这个小库房这些年几乎名存实亡。值钱的都教他当掉换银钱了,其余的都被林夫人通通搬走,代为保管。
如今娘既然将东西交给苏缚,那他说不得定要弄些好东西来花销。
苏缚看他一眼,倒不拦着他,抿唇一笑道:“官人既要看,那便看看好了。如故,打开库房门罢。”
林二郎不等如故将门推开,第一个就蹿将进去,一看之下,小库房里基本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寻常土仪,连个屋角都填不满。
他质疑道:“你把好东西都搬哪里去了?快快交待。”
苏缚失笑:“官人,我与如故两个妇道人家,能将东西搬到哪里去?娘亲不过是看我们明日回门,才给了这些东西,明日一早就要一起拿走的。官人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去,这些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对我舅舅一家却是够了。”
林二郎一想,明日果然是回门的日子,苏缚这说法也是在理,当下大为失望。
转念一想,苏缚还说了,回门之后就要将用度分发出来,到时他就有银子可花了,倒也是一大喜事。
又心道此时须不能惹了他这娘子,免得明日克扣他的花销,遂对苏缚赔笑道:“送给舅舅的东西,我怎么会贪。娘子放心,明日回门,官人我给你做足面子,定教你能威风八面、衣锦还乡。”
全然忘记自己将才还想着非要等到她来赔个不是,他才同她说话。
如故听他那乱七八糟的话,忍不住的翻白眼。
苏缚却只笑笑:“那就多谢官人了。”
他还想套她两句话,问问月钱的多寡。
前头扫院子的巧华却来说胡三来听候吩咐了。
原来已到酉时。
苏缚当即带着如故去了前堂。
林二郎本想腆着脸跟去,却又觉得事关赌局,他应该表现得光明磊落一些,免得苏缚日后说他赢得不正道——反正有胡三在,苏缚也瞒不得他,便装作不屑一听的模样,拐弯去了寝房。
看看四下无人,心中发痒,到底忍耐不得,又贼眉鼠眼的跑去偷窥。
胡三换了身绸布衣服,却满身是汗,将绸布长衫弄得皱皱巴巴,好似土狗披了身虎皮似的,看着不伦不类。
他头一次将衣饰穿戴得整整齐齐,人也立得笔直,就是总免不了忘记了,就歪来倒去的,又连忙立正站好,那姿势看着颇有些滑稽。
一见苏缚来了,他笑得眼睛都眯没了,点头哈腰的连声招呼:“二嫂,哦不,二少夫人。”
林二郎忍不住偷笑,暗道这厮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
胡三人看着好笑,口中倒不含糊,当真事无巨细的将今日打听的消息一一道来——就连城东风流姚寡妇勾搭独眼牢头不成,一气将他告上衙门,说他哄她身子又不认账之类的风流韵事都说了。
苏缚不仅没有不耐烦,反听得津津有问,还多问了几句。
胡三又说到西霞山强人王霸天之事,他前些日子下山抢人抢物,淫□□女,还挑衅官兵,闹得怨声载道。
只是那西霞山易守难攻,官兵一直无法可设。知县暗中得知王霸天在清平县有个相好的,便悬赏募人来捉他。
苏缚问赏金几何。
其实也有五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算是不少,但就林家而言,就他们这赌局而言,根本不值什么。
况且就算苏缚个人有些功夫,又哪能同兵强马壮的王霸天一帮强人相比?
不过,她似乎也就顺口问了这么一句,看样子也并非多有兴趣。
倒是胡三央人抄来的邸报,她看得十分仔细,还多问了几句。
林二郎越听越糊涂。
她既专门找了胡三来,又花了大价钱来打听消息,想必是有自己的深意。可是这一通听下来,她似乎对清平之事也没什么重点关注的。
至于京师那边,便是宋官家说了要开放宵禁、今年如何募兵之类,与他们又有何干?
她一介林家二少夫人,总不至于半夜出门去卖汤圆罢?
她没得人脉,又无资本,哪有法子去做军队的买卖?
所以,她究竟要做什么?
苏缚却也不多解释,只夸了胡三一句,让他回去,继续留心各路消息,明早再来听差办事。
胡三刚要走,又想起一事来,转身回来问:“二少夫人,昨日二哥,不,二郎君说要用我们几个兄弟做伴当,不知是不是真的?我那几个兄弟今日都在问我哩。”
苏缚道:“是真的,不过有一事你须得同他们讲明白:从前你们是兄弟,自有兄弟相处的方式。若是要做二郎的伴当,就需同你一样,签个活契,遵循林家的规矩来。
“若是不愿意或者受不了的,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试试,大家好聚好散,也不伤了兄弟的情分。”
胡三连道:“自应如此。”而后喜滋滋的跑出去了。
林二郎陡然觉得不对:这胡三是他的兄弟,如今却对苏缚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若是兄弟们皆是如此,那他日后岂非身边都是苏缚的耳目,从此她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暗道须得去跟兄弟们打声招呼,也正好探探他们的意思,便在苏缚回寝房之前溜回房间里,见她进来了,又装模作样的招呼一声,再出门去了。
他径直去了胡三的家里,果然一众泼皮都聚在他那里。
众泼皮见胡三一日不见,就改头换面,穿得光鲜亮丽,大是羡慕,纷纷说要进林家来帮衬林二郎。
林二郎心头高兴,趁机将自己与苏缚的赌约说了,只是不讲这赌约的彩头,却说自己毕竟成了家也要该立个业,家中老奸商不信他,要让苏缚来主持生意。他预备自己做出些名堂来,胜过苏缚一回,好叫他们刮目相看。
众泼皮自是拍着胸膛,说要助他一臂之力。又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他们清平七雄齐心协力,那有做不来的事。
胡三却是有些为难。
他如今在苏缚手下做事,若是要他给苏缚使绊子来帮林二,恐怕这管事的差事就做不成了。若是不帮林二,他们兄弟又做不成了。若是半帮半不帮,万一他们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最后倒霉做替死鬼的怕就是他了。
林二郎倒也不教他为难,只要他帮忙盯着苏缚,将她的动向通报过来,也就是了。
胡三想想,苏缚似乎也没说不能把事情说给林二,便应承下来。
众泼皮也是纷纷吆喝,这个说要做林府的大管事,那个说要到林家的铺子上去,替林二把林家的关窍俱都掌握在手,就不怕苏缚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林二说得慷慨激昂,其实因为苏缚的缘故,林家的一个铜板都拿不到手,林家的一个人也使唤不动,更不用说这些紧要的位置了,只得讪讪地含糊了几句。
几个泼皮听出没什么油水可捞,就有些不得劲了。
等胡三再将苏缚的要求说了,又把今日学规矩的苦处道来,当即就有多半人打了退堂鼓。
原来这些泼皮多半性子惫懒、不喜受人拘束,觉得现下这般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日子已是足够,虽认下林二这个酒肉朋友,却也不愿意为他做那获利寡而出力多的事务。
如此,最终除却胡三,只有一个钱拐子愿意进林府做林二的伴当,另一个孙大力一向事父母至孝,说是还要回家去禀了父母再回话。
林二郎有些失望。
不过众泼皮也还仗义,七嘴八舌地替他出主意。
这个说明日起众人一处去每家商户索要一笔保护金,谁不给就砸他们场子。这钱来得容易,零零星星加起来也不少,兄弟们一个铜板也不要,都给林二挣面子去。
那个说可以设个骗局,专盯准那些外地来的商行或跑商,最好是逮只肥羊,一次就赚个饱。
如此之类,各种歹毒阴险无赖。
只有胡三现在好歹算是个管事了,知道要顾大局,反对道:“你们这些法子都是行得不正,便是可以赚一时的利,也不是长久的营生,更不能显出二哥养家糊口的本事。我看还需计较才是。”
林二郎想起苏缚跟他说要做正经营生之事,也道胡三有理。
众泼皮这下却是没了主意。
他们惯于歪门邪道之事,如今却要叫他们做些正经事,却是难倒了人。
林二郎也知道他们的秉性,心头突地一激灵,自拿定了个主意,便笑着与众人悄声说了。
众泼皮都道好。
唯有胡三有些顾虑,问:“可这能算是正经营生么?”
林二郎道:“怎地不算?那地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谁去惹事,衙门也要照顾它的。我自凭本事在那里赚钱,如何就不正经了?况且,这不正合了‘赌局’二字么?”
众人都觉十分有理,纷纷举杯,断言这次的赌局,林二必胜。
林二也十分得意,连道与众泼皮兄弟一场,绝不相忘,日后若有机会,还要叫上兄弟们一起发财。
于是,众皆欢喜,并无任何不快。
当夜回家,苏缚已经睡下。
他以为自己又要在地上打铺睡觉,谁知苏缚还着人给他备了个躺椅,睡着虽手脚伸展不易,却是比地上舒服许多。
林二郎洗漱一番,回来窝在那躺椅上,看着那帐子里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心思百转。
他这娘子若说是个绝情冷性的,却又处处为他着想;若说对他有情,往往又不假辞色,打起他来也丝毫不含糊。
这道似无情还有情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