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笔翁见周芷若倒下,却不收手,而是又一掌递出,只是掌力未发就见赵敏扑过来遮住了周芷若身子。
“住手!”她张开双臂将周芷若护在身后,喝道,“哪一个敢再动手?”
因尚未痊愈的缘故气息仍是有些不稳,然她以往时常对玄冥二老呼来喝去,如此一声,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竟逼得鹤笔翁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恐周芷若藏有后手,又记恨她重伤了师兄,一心想废了她的功夫,但见赵敏如此相护,只得罢手。他退开几步后纵声长啸,示意已然得手,招呼同伴赶来,又道:“郡主娘娘,王爷只盼郡主回府,并无他意。此女与魔教为伍,乃是大逆不道的反叛,郡主何苦如此?”
赵敏心中气苦,本想狠狠申斥他一番,但转念一想,万一激起他的怒气,周芷若凶多吉少,当下忍住口不言语,回身去看周芷若的情况。
周芷若面上浮出一层青黑之气,身子冰冷,显然是受了寒毒,她勉力坐起,咬紧牙关试图调用体内真气,然几处要穴都被寒气侵袭,稍一运气就痛如针扎,她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体内紊乱的真气理顺,极尽全力也仅仅能使自己不昏厥过去。赵敏去扶她,一碰到她的身子就被寒意惊得心里咯噔一声,这时,她听得鸾铃声响,抬眼一看,见两骑从山道上驰来,为首是王保保,后面一人竟是她爹爹汝阳王。
他们驰到近处,翻身下马,汝阳王皱眉道:“敏敏,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在这里胡闹?”
接连几日惊惧交加后见到久别的爹爹,赵敏眼泪夺眶而出,叫道:“爹,你叫人这样欺侮女儿。”
汝阳王见她落泪,当下方寸大乱,急道:“敏敏,你这是怎么了?”他话音刚落,就见赵敏忽地伸手拉开自己右肩衣衫,扯下绷带,露出那三个创孔,其时毒质已去,但伤口未愈,血肉模糊看起来很是可怖。汝阳王怜惜爱女,见她伤成这样,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赵敏恨恨道:“鹿杖客心存不良,意欲□□女儿,我抵死不从,他……便伤得我这样,好不容易得这位周姐姐替我出了气,这人——”她一指鹤笔翁,语中怒意愈甚“这人记恨在心,竟伤了周姐姐。求爹爹……爹爹作主,替我讨个公道。”
鹤笔翁目瞪口呆看着她,见汝阳王怀疑地看向自己,登时吓得魂飞天外,道:“我师兄他……小、小人斗胆也不敢,这、这这这……”
他性子木讷,不似鹿杖客那般能说会道,惊慌之下连话都说不连贯。汝阳王早知玄冥二老心术不正,见他如此便道他是心虚,瞪目怒视斥道:“好大的胆子,韩姬之事,我已宽恩不与你二人追究,你们竟贼心不死胆敢冒犯我女儿!拿下!”
若是往常,他多半要推敲其蹊跷处,可赵敏是他的心头肉,一直以来连大声训斥都不舍得,见她伤成这样,哪还有理智可言。
这时他随侍的武士先后赶到,听得王爷喝令拿人,虽知鹤笔翁武功了得,还是有四名武士欺近身去。鹤笔翁见此又惊又怒,可他知道自己师兄好色贪淫,私下也曾不止一次见他垂涎赵敏美色,听得她说险些被鹿杖客冒犯,一时竟也无法断定真伪,又心想:他父女骨肉至亲,常言道“疏不间亲”,就算是假的,王爷定然也是向着郡主,那郡主又是这般诡计多端,我怎争得过她?当下挥出一掌,将四名武士逼退,叹道:“王爷,告辞!”
说罢就扬长下山寻鹿杖客去了。
他武功高强,汝阳王知手下武士难以为敌,见他离开便也不多言,转而去拉赵敏起身,道:“敏敏,你伤得那么严重,快跟我回去调治。”
赵敏却指着周芷若道:“这位周姐姐见鹿杖客欺侮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哥哥不明就里,反说她是甚么叛逆反贼。爹爹,我有一件要事要跟她去办,事成之后,再回来叩谢爹爹。”
汝阳王看出她对周芷若关心甚切,说话时目光一刻不离那受伤女子,身子拦在众人面前将对方掩得严严实实,似是生怕有人伺机偷袭。他听儿子说这人是峨眉掌门,前些日子刚与明教教主张无忌完婚。他此次离京南下,便是为了要调兵遣将对付淮泗和豫鄂一带的明教反贼,如何能让女儿随反贼首脑夫人而去?
他的目光在赵敏和周芷若身上来回,问道:“你哥哥说,这人是峨眉掌门,是魔教教主夫人,这没假吧?”
赵敏道:“哥哥就爱说笑。爹爹,你瞧她有多大年纪,怎能做一派掌门?再说她若嫁了张无忌,怎么不与新婚郎君厮守,反倒与女儿在一起。”
汝阳王曾见过被赵敏擒住的六大门派掌门,那时候他们虽然中了毒内力尽失,但言辞间威严不减,再看周芷若,不过十八九岁,生得柔柔弱弱,受伤后脸色憔悴,更是我见犹怜,看起来倒像是扶风弱柳的仕女,哪里有一门之主的气派。但他素知女儿狡谲多智,心想此人就算不是掌门,只怕也是紧要人物。
峨眉派开山始祖是郭靖后人,视蒙人为死敌,当年灭绝师太为了夺回倚天剑,处心积虑、无不用极,汝阳王府不少高手都毙命于她之手,汝阳王府与峨眉派可谓早有积怨。而今峨眉与明教联姻,必然成为其助力,汝阳王领命平乱,自然不会对反贼坐视不理,更何况还是疑似教主夫人的人物。
他打量着周芷若,暗想:若这女子当真是教主夫人,将其擒获,无疑是动摇明教军心的大好机会。再看赵敏执拗的神色,他心头疑云不禁愈发愈重:敏敏虽自小任性,却不至于不明事理,也不知为何一定要袒护这女子?
但女儿与反元的江湖人士有所往来对他来说终归不是好事,于是不顾赵敏哀求的神色,指着周芷若对手下吩咐道:“将她带到城里,细细盘问。只要不与魔教有关,我自有升赏。”他这样说,已是顾到了女儿的面子,免得她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恃宠撒娇。
四名武士答应了,正要近身,赵敏忽道:“且慢!”汝阳王一举手,四名武士立即站定,随后,只见赵敏往前欺了一步,凑到汝阳王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其余人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却见汝阳王忽地睁大眼,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颤声道:“你说什么?”
赵敏已飞快地退回周芷若身前,咬牙道:“爹爹没听错,千真万确,女儿说到做到。”
她此言一出,汝阳王顿时露出震怒之色,厉声呵斥道:“放肆!”其余人从未见他对赵敏发过脾气,而今见他须眉倒竖,青筋暴起,双手捏的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上去给赵敏一耳光,不由得大为惊奇,而后便听得汝阳王一声令下:“给我拿下郡主!把那姓周的就地处死!”
语气森然,叫人不寒而栗,众武士听了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齐齐上前,可才踏出几步就见赵敏右手一翻,白光闪动,霎时已执一柄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只见她含泪道:“爹,你不依我,女儿今日死在你的面前。”
汝阳王眼中出现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他压下,瞪着赵敏斩钉截铁道:“敏敏,你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今日随我回去,我权作无事发生过。”
那些武士见汝阳王不为所动,便继续往前,最先一个探手就去抓赵敏肩膀,盼着赶快制住她夺下她的匕首。赵敏眼中掠过一抹决然,劈手将其推开,高声道:“爹爹,你真要逼死女儿么?”说着匕首向胸口刺进半寸,鲜血登时染红衣衫。
原本还怒容满面的汝阳王见她当真存了死志,登时吓得退后两步,颤声道:“有话好说,快别这样!你……你要怎样?”
赵敏泪水涟涟,哽咽道:“爹爹,女儿不孝,铸下大错,你就算少生了女儿这个人,放女儿去罢。否则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汝阳王左手不住拉扯自己胡子,满额都是冷汗。他命将统兵、交锋破敌,都是一言立决,但今日遇上了爱女这等尴尬事,竟是束手无策。
周芷若昏昏沉沉的,听她父女争执,不怎么清楚内容,却将赵敏落泪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楚,伸手勾住赵敏的衣摆,缓缓摇了摇头,只是她头脑浑噩,一时也不清楚自己是想要赵敏不要执着,还是单纯只是叫要她不要难过。
王保保不动声色观察几人神情,心中模糊有了个猜想,但此念头过于惊世骇俗,他单是想到就要惊出一身冷汗,于是不敢声张,只道:“妹子,看来之前是哥哥误会了,不知你和周姑娘是朋友,如今你们都已受伤,不如你们一起同爹爹回去,请名医调理,待得你们痊愈,我便设宴招待,以谢她舍身相救之恩,你此法看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好听,赵敏却早知是缓兵之计,事已至此,周芷若一落入他们手中,焉有命在?一时三刻之间便处死了,便道:“爹爹,事已如此,女儿心意已决。你和哥哥有甚计谋,那也瞒不过我,终是枉费心机。眼下只有两条路,你肯饶女儿一命,就此罢休。你要女儿死,原也不费吹灰之力。”
汝阳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甩了甩手,来回踱了几步,终是毫无办法,只能盯着赵敏厉声道:“敏敏,你可要想明白。你今日不随我回去,从此不能再是我女儿了。”
赵敏柔肠百转,原也舍不得爹爹哥哥,想起平时父兄对自己的疼爱怜惜,心中有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迟疑,登时便送了周芷若性命,眼下只有先救了她,日后再求父兄原谅,便道:“爹爹,哥哥,这都是敏敏不好,你……你们饶了我罢。”
汝阳王见女儿意不可回,深悔平日溺爱太过,放纵她行走江湖,以致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又素知她从小任性,倘加威逼,她定然刺胸自杀,不由得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呜咽道:“敏敏,你多加保重。爹爹去了……你……你一切小心。”
赵敏点了点头,不敢再向父亲多望一眼。
汝阳王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左右牵过坐骑,他恍如不闻不见,并不上马,走出十余丈,他突然回过身来,说道:“敏敏,你的伤势不碍么?身上带得有钱么?”赵敏含泪点了点头。
汝阳王对左右道:“把我的两匹马牵给郡主。”左右卫士答应了,将马牵到赵敏身旁,拥着汝阳王走下山去,二十四位番僧也紧随而去。
过不多时,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赵敏和周芷若两人。
周芷若受伤极重,寒气入体,虽然连番运气抵御,却还是被冻得浑身发抖,连呵出的气都隐然有寒霜之意,断断续续说了几声“赵姑娘”便要接不上气来。赵敏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武功不济无法替她疗伤,险些要再度落下泪来,但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胡乱拭去泪珠心道:在这耽搁毫无益处,得赶快寻大夫和暖和处才是。
她又想此次父兄虽然离开,可难保事后反悔再次追上来,这么一想更觉此处危机重重,于是立即蹒跚着去牵过坐骑,而后背起周芷若攀上马。以往她上马不费吹灰之力,这次却试了三四次才翻上去,而这么一番用力,胸口被匕首刺出的伤口又流出不少血。上马后,她喘息半晌,这才有力气纵马前行,另一匹马跟在其后。
之前一路上都是周芷若抱着她,现在变成她抱着周芷若,两人共骑前往山另一侧,她担心大路上有蒙古哨兵,只敢捡偏僻的小路走,行得片刻,便没入林中。她左顾右看,只盼附近能有个村落,能让她讨些伤药和火盆,谁知两个时辰过去,都不见半个人影。
起初周芷若还含含糊糊说些叫她不要急的话,这时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倚在赵敏怀里,死死咬着牙以最后一丝力气保持清醒。赵敏紧紧抱着她,只觉得怀中冰冷彻骨,好似抱着一坨冰块,她却毫无办法,只能一遍一遍道:“周芷若,周芷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忽然间,身后传来马蹄声,两匹马急驰而来,赵敏心中一凉,以为是父兄反悔,想快马加鞭甩开距离,奈何手中无力连甩出的马鞭的软绵绵的毫不经用,只片刻,身后两乘马相距已不过数十丈。
她拉马让在道旁,拔出匕首,心意已决,若有回旋余地,自当以计脱身,要是追兵决意杀害周芷若,两人便死在一块,但见那两乘马奔到身旁,却不停留,马上乘者是两名蒙古士兵,经过二人身旁,只匆匆一瞥,便即越过前行。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谢天谢地,原来只是两个寻常小兵,非为追寻我等而来。
谁知下一刻,那两名元兵就勒慢了马,商量了几句后,忽然圈转马头,驰到她们身旁。其中一名满腮胡子的元兵喝道:“兀那两名蛮子,这两匹好马是哪里偷来的?”
赵敏一听他的口气,便知他见了父亲所赠的骏马,起意眼红。
汝阳王这两匹马原是神骏之极,兼之金镫银勒,华贵非凡。蒙古人爱马如命,见了焉有不动心之理?
赵敏心想:两匹马虽是爹爹所赐,但这两个恶贼若要恃强相夺,也只有给了他们。于是用蒙古话道:“你们是哪一位将军的麾下?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那蒙古兵一怔,问道:“小姐是谁?”他见两人虽然粗衣布衫,但容貌不凡,□□两匹马也非同小可,再听她蒙古话说得流利,一时倒也不敢放肆。
赵敏道:“我二人是花儿不赤将军的女儿,路上遇盗,身上受了伤。”
两名蒙古兵相互望了一眼,突然放声大笑。那胡子兵大声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这两个娃娃再说。”说着抽出腰刀,纵马过来。赵敏惊道:“你们干什么?我告知将军,教你二人四马分尸而死。”
四马分尸是蒙古军中重刑,犯法者四肢缚于四匹马上,一声令下,长鞭挥处,四马齐奔,登时将犯人撕为四截,最是残忍的刑罚。
那络腮胡的蒙古兵狞笑道:“花儿不赤打不过明教叛军,却乱斩部属,拿我们小兵来出气。昨天大军哗变,早将他砍为肉酱。在这儿撞到你两只兔崽子,那是再好不过。”说着举刀当头砍下。赵敏连忙一提缰绳,纵马避过。
那兵正待追杀,另一个元兵叫道:“别杀这花朵儿似的小姑娘,另一个虽然半死不活了,这个看着可还是精神的很,咱哥儿俩先图个风流快活。”那胡子兵立即道:“妙极,妙极!”
赵敏见势不妙,纵马想强闯,却被一个元兵横马挡住,趁着她调转马头的空档,那胡子兵已狂笑着把手探了过来,想要抓她下马。
一手揽着周芷若,一手执缰绳,赵敏根本不及去取匕首防身,察觉自己被逼入绝境,心中顿时一阵冰凉。
可下一瞬,那笑声却戛然而止。
只见那只肌肉虬扎的手被五根纤细的手指扣住,却是周芷若,她艰难地喘着气,皮肤泛着青紫,挡住那胡子兵的手甚至微微发着颤,那蒙古兵“咦”了一声,惊讶于那只剩半口气的女子怎会有力气拦下自己,紧接着,那未尽的疑惑声就变成凄厉的惨叫。
刺耳的骨头断裂声起,那看似柔弱无力的五指猛地嵌入那条手臂,而后手腕一扭,径直将那只手臂一折两断。
随后,赵敏感到周芷若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便知她方才定是用上了最后一点余力,当即抬手将那胡子兵击下马,看也不看他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的丑态,缰绳一抖就策马往前奔去。
另一个元兵被吓得呆住,这时却又有骑兵赶到,那些人与他们是一个军营的,那元兵将事与他们一说,那些人在花儿不赤手下吃尽了苦,听闻有士兵伤在他女儿手下,自是怒不可遏,当下驱马追上去。
一时间,马蹄如雷,在山道惊起烟尘阵阵,连路面都跟着震了起来。
赵敏策马狂奔,忽然见前方有乱石滚下,接着就有泥沙水流似的涌下,她急忙勒马,却已是来不及,那马一脚踏进泥石中,转瞬就被卷了进去。
那队蒙古兵追至坍塌处,只见碎石滚动,泥沙堆起一个斜坡一直冲到崖边势头都不止,沙土还在不停往崖下掉落。
他们四处张望了一阵,寻不到那两名女子的踪影,便想她们定是连人带马被冲下了山崖,于是咒骂了几声就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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