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冲、班淑娴使的两仪剑法,是从古代的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精微之处,若能深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仪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招,变化之多,资质愚钝的莫说是破解,光是看就要被绕晕了。不过其易理深邃,何太冲夫妇参悟几十年,也仅学得二三成而已,但就算这样,在江湖上也没多少人能敌过他二人联手。
若周芷若初练九阴时遇到他们,恐怕难以与之为敌,可她经过了黄衫女子的提点,又经历过数场生死搏杀,于武学的领悟早非当初能比,况且她自幼修习峨眉四象掌法,其包含的阴阳之理与两仪太极殊途同归,是以与那对夫妇周旋三招后就瞧出他们剑法的破绽所在。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两仪剑法,是自震位至乾位的顺位。周芷若见何太冲错步自“渐”位上移开,便知他要抢往“归妹”位了,长鞭突然发劲,往那处卷去。
旁人看了,多要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什么要往空处挥鞭,何太冲却大骇,他若遵循原本的步法,下一刻手腕就会撞到那长鞭上,即刻就要被夺了剑去。他只得临时变招,避开那“归妹”位,如此一来,原本要配合他的班淑娴也乱了步调。若把两仪剑法练至炉火纯青,根本不惧这点阻挠,霎时就能化出数十种对策,可何太冲夫妇于两仪剑法还停留在摹其形的阶段,哪里知道什么变通,一被打断,就手忙脚乱起来,
周芷若破了两仪剑法,不给他们丝毫喘息余地,足尖一顿便抢上前急攻几招,只见一袭蓝衫飘忽不定,长鞭时而化圆,时而拉直,变化诡谲难测,何太冲和班淑娴见势不妙立即转攻为守,却也只能堪堪护住门户,不多时间就被逼得退回陈友谅身边。
陈友谅见那蓝衣人武功如此高强,脸色已不如之前那般镇定,又隐约觉得这样诡奇的身手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他手里紧紧抓着那布包,眼神乱飘,竭力思索起对策来。
忽然,一阵呼和声自远及近,是陈友谅原先派出的那批人马,他们看到信号意识到庄内有变,便匆匆折返了,数十玄衣女子紧随其后,原来那一干峨眉弟子也跟过来了。
她们循着信上的方位行至附近,遭大批江湖人拦截,对峙时,远方忽然亮起烟火信号,随后那些江湖人便匆匆散去了,她们猜想这多半与峨眉派有关,便追了过来。
留在庄中的江湖人见识到了那蓝衣人的厉害,一时无人敢上前,后来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暂时占据一方,等陈友谅或者是谁发出号令,峨眉弟子环顾四周寻不到周芷若,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所有前来襄阳的江湖人都聚到了这庄里,有心怀不轨的,也有跟着瞎起哄的,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形形色色的人转眼就分据广场两边,一边剑拔弩张,一边打量着以陈友谅为首的诸人,揣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时,赵敏瞥见人群中有个人鬼鬼祟祟想离开,心里一乐,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瞥见脚边正好有几枚石子,当即挑起一块往那人头上弹去。
石子不偏不倚正中后脑,那人始料不及,“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所有人都被引得往那边看去。
只见一个女人捂着被砸中的地方,一脸气急败坏,本就略刻薄的长相愈发显出刁钻之气,不是丁敏君是谁。
众峨眉弟子见了她,不约而同惊呼出声,有几人已喊出“丁师姐”来。
丁敏君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很是难看。
周芷若见峨眉弟子皆已在场,身子一动,正欲亮出身份,却被赵敏按住。
“再等等。”赵敏轻声道,视线落在陈友谅身上,笑得颇为不怀好意。
陈友谅正在与宋青书说什么,似是已想到应急之策,好不得意,随后,便见宋青书身形一晃,霎时就到了丁敏君身边,按住她肩膀一提,就把她带到了陈友谅身边。
接着,陈友谅抓住丁敏君的手高高举起,亮出她食指上的铁指环,大声道:“峨眉掌门在此。”
丁敏君一张脸吓得煞白,拼命想挣脱,可肩膀被宋青书按住,哪里挣得了。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不知道陈友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灭绝师太死在了万安寺,以及峨眉新任掌门要和明教教主成婚的事,不过新掌门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他们就不太清楚了,见陈友谅抓着丁敏君说是峨眉掌门,再看她长得也不错,便没怎么起疑心,顶多嘀咕一句:听闻峨眉新掌门貌若天仙,而今来看倒是有些夸大其实了,年岁看着也有些大。
峨眉弟子却是知道底细,贝锦仪立刻问道:“丁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去濠州后,她从周芷若那听闻铁指环被丐帮夺走后不知所踪,却不知如何会落到丁敏君手里。
赵敏挑了挑眉,凑到周芷若耳边轻声笑道:“倚天剑和铁指环,我可都送到你眼前啦,接下来,就看周姐姐的本事了。”
分明是她一手策划,而今反倒当作自己给予的人情。周芷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再一次庆幸为时未晚。
这时只听得丁敏君道:“周师妹,她、她已被魔教奸人所害!”
峨眉弟子顿时惊叫起来,周芷若则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掠过一抹惋惜。
起初丁敏君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前几句说出来后,见无人反驳,胆子便大了起来,声音愈发中气十足:“魔教欲染指峨眉,婚礼不成,竟趁周师妹落单出手相害,亏得武当宋少侠经过救下了周师妹,只是她受伤太重,觉得自己难以承担掌门之责,于是将铁指环和倚天剑传于了我。”随后一指周芷若厉声道:“正是这人心狠手辣欲置周师妹于死地,不但如此,还想夺取倚天剑祸乱天下,峨眉弟子听令,速速诛杀此人,为周师妹报仇!”同时陈友谅也一声令下,命所有人齐上围攻。
原来宋青书认出这蓝衫人的武功与当初连挫丐帮高手的青衣人同出一路,便想一定是同一人,又想那时对方与明教一道出现,定是明教自己人。陈友谅觉得他的推断没错,便想出了这法子。
在濠州,明教和武当都绝口不提宋青书的事,是以贝锦仪等峨眉弟子以为他那个光明磊落的名门弟子,而灭绝师太对明教深恶痛绝,动辄就向弟子灌输明教罪孽滔天的观念,在她熏陶下,峨眉上下都对明教抱有莫大敌意,后来因张无忌和这桩婚事稍有好转,可前阵子张无忌当堂弃周芷若而去,那些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只余下愤恨和排斥,听了丁敏君一番话,虽不至于全信,却也觉得当以斩杀魔教中人为先。丁敏君话音一落,她们就齐刷刷拔剑在手,明晃晃的剑光叫人不寒而栗。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众人忽然听得那蓝衫人一声叹息。
“丁师姐,你是何苦。” 那嗓音暗含惆怅,如清泉般悦耳。
那些人顿时怔住了,他们见那人作男子打扮,身手又极其了得,根本没想到会是个女子,随后便见她手一抹,扯下面巾和抹额,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以及眉心泣血似的朱砂。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抽气声,有人诧异,有人惊艳,峨眉弟子更是不可置信呼出声来:“周师妹!”
随后,数贝锦仪反应最快,以内力唤出“掌门”二字,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到。
“原来这才是峨眉掌门……”极低的交谈声传来,语气很是感慨。
那些人见了丁敏君,本还有些轻视,觉得这峨眉掌门不过尔尔,见了周芷若,顿时惊为天人,再想她此前的身手,便难掩敬畏之意。
丁敏君目瞪口呆看着周芷若,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一番话会被戳穿,嘴一张一合,却像被扼住了脖子,连声音都发不出。边上宋青书更是面如土色,他见到周芷若第一反应是欢喜,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冰凉。
周芷若一现身,情势即刻反转过来。
赵敏此前叫她稍安勿躁,等的就是此刻。如此戏剧化的转折,一来将丁敏君推到无可挽回的处境,二来好让峨眉等人铭记于心。
峨眉四代弟子中以周芷若资历最浅,当初灭绝师太秘密传她掌门之位,无人亲眼见到,加上她那时武功平平无奇,实难服众,后来虽然因奋不顾身为门派出头得到了认可,但长时间未回峨眉,门人心中必然产生疏离之感,若是在那种情况她带赵敏一起回去,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恐怕整个峨眉派都会乱套。
若不想遭人非议,她必须在峨眉众人见到赵敏前就树立威信,而且要是压倒性的威信。
眼下,正是万里挑一的时机。
相比丁敏君和宋青书的方寸大乱,陈友谅只稍一慌就镇定下来,一指周芷若厉声道:“倚天剑的秘密就在她身上!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话音一落,何太冲和班淑娴对视一眼,立即毫不留情施展剑招朝周芷若刺去,其余人见有人抢先,便也涌了上去。
贝锦仪等人见势不妙,便纷纷拔剑加入战局。
周芷若与何太冲夫妇以及另外四五人相斗,而那些峨眉弟子武功并非门中最拔尖的,人数又少于对方,虽然不至于全线溃败,却也无法杀至周芷若身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护住掌门!”却是静玄等人赶到了,她们调息后功力恢复了七八成,赶到这里便见得一场混战,想也不想就加入与门人一同御敌。
那二十余人都是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有她们加入,峨眉的劣势一下扭转。
周芷若见四面人头涌动,心道:那些人武功虽然不济,但胜在人多,师姐她们又刚刚解了毒,不易久战。于是轻轻一晃越过围攻她的几人,往陈友谅那奔去。
忽然见手上一紧,原来是鞭子被人拉住了,同时背后利器袭来,原是何太冲见无法取胜,竟抓住一个人掷到了她长鞭上,趁她抽不回长鞭时,与班淑娴一起出手,欲将她毙于剑下。
他二人已知我身份,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周芷若有些不解,忽地听得赵敏大声骂道:“何太冲,班淑娴,你们怎地不知廉耻!”她顿时恍然大悟,道:师姐们来得晚,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其余人都是陈友谅的同党,他们只除掉我,丑事便不会暴露,难怪他们出手比之前毒辣了许多。
只可惜他二人还是看轻了我——她如此想着,眸底掠过几分冷意。
此前她一直未尽全力,一来不想过早暴露底牌以免不时之需,二来也好保留体力。这时见何太冲夫妇丝毫不讲与峨眉的交情,便也不想手下留情,手一张弃了长鞭,身子在半空轻轻一折,五指发劲,横扫而过,转瞬就将那两柄剑一齐折断。
何太冲和班淑娴顿时大吃一惊,他们见周芷若之前一直以长鞭为武器,便以为她只精于鞭法,只道制住那长鞭就能稳居上风,哪里知道白蟒鞭法只是九阴真经上的入门武功,周芷若舍了长鞭,招式精妙更甚于前,眼见她双掌齐出,他们哪里敢接,想也不想就往两边散开,可很快就惊骇得浑身冰冷。
他们发现无论往那处逃,都逃不离周芷若的掌风。
周芷若此招便是峨眉嫡传的四象掌法,掌路变幻莫测,无论何太冲二人去哪都会被她截住。她深知自己身为峨眉掌门,自然用峨眉武功更易服众,待那二人气力已竭,便朗声道:“不知昆仑派两仪剑法,与我派四象掌法相比,孰胜孰劣。”她的语调不卑不吭,听似在讨教,可说话间两掌同时拍中何太冲和班淑娴前胸、击得他们吐血飞出数丈,其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其余人见她几招就将那么厉害的两人打得倒地难起,心中顿时多了几分畏惧,再不敢一股脑涌上送死,峨眉等人则喜出望外,气势愈发高昂。
丁敏君见何太冲和班淑娴自背后朝周芷若施展杀手,还微微松了一口气,见她竟轻而易举将二人击溃,本就慌乱不已的情绪彻底崩溃,见周芷若已至身前,忽地心一横,劈手夺过陈友谅手中的布包,抖开布料,露出其中四尺古剑,然后刷地抽出直指周芷若心口,声嘶力竭道:“倚天剑与铁指环都在我手里,我才是峨眉掌门!”
她入门早,又知静玄性子淡泊,是以一心想当上峨眉四代掌门,到时候便可以呼风唤雨,好不威风。纪晓芙失踪后,她大喜过望,满心以为掌门之位唾手可得,谁知又来了个周芷若。分明只是个渔家女,家世也好、阅历也好都毫无出众之处,却深得灭绝师太欢心,甚至得了铁指环,叫她如何能不怨。
那日周芷若被金花婆婆掳走,众人齐道:“恭送掌门。”唯独她没有出声,在前往濠州途中,她遇到一人,那人道自己从丐帮夺回了铁指环,觉得她才是能够担当大任的人,就将铁指环赠给了她,并给她出谋策划教她如何除掉周芷若。
她心机深,脑子却简单,哪里会知道一切都是赵敏的安排,被三言两语一糊弄,就飘飘然觉得胜券在握,于是在华山派出乱子时候故意出言相激,然后借故折返峨眉,待时机一到,便给静玄寄信,将门中精锐诱往襄阳,然后暗中下毒,与陈友谅里应外合一举擒获静玄等人。她假装中毒与同门一起被囚禁,以为忍几日就能大功告成,到时候分发解药只道是自己从敌人手上偷来的,便可令师姐妹门心怀感激,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未中毒之事已被静玄知晓,现在撒下弥天大谎又被当场拆穿,再见周芷若不知何时习得一身绝世武功,又恨又妒,一瞬就陷入癫狂。
倚天剑何等锋利,虽然曾经断过,但赵敏请了大元最好的铁匠将其重铸,而今已完好如初,半点断痕都看不到,威力也不减当年,丁敏君拔剑时剑尖只是扫过身侧那门柱,就将那立柱一分为二,连顿都没顿一下。
江湖人素闻倚天剑与屠龙刀齐名,而今亲眼见到,不由得纷纷惊叹其锋利。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果然名不虚传。
惊叹同时,有些人不禁偷偷为周芷若捏了一把汗,这批人中多的是浑水摸鱼,就算一无所获也没什么损失,他们见周芷若年轻貌美、气度不凡,自然不忍她被倚天剑所伤。再看她被同门拔剑相向却不嗔不怒,面上只有惋惜和哀怜,便想这位周掌门看起来宅心仁厚,高出她那师姐不知多少,心里便愈发偏向她了。
周芷若看着丁敏君,幽幽一声轻叹,道:“丁师姐,我自知资历尚浅难担大任,你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何要伤害其他师姐呢?”
这话一出,峨眉众人纷纷对丁敏君怒目而视,而看向周芷若的眼神则愈发怜惜起来。
赵敏见状险些要笑出声来,暗道:好你个周芷若,装什么无辜可怜。
这话语气里充斥着诚恳,听似不争不抢,实际上却是不动声色提醒静玄等人,令她们一下想起前阵子所受的非难,煽动她们对丁敏君的不满。
“周芷若、周芷若……”丁敏君瞪着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地一言不发挥剑砍了过去,本就凌厉的招式,以倚天剑施展,单是见那剑光,就叫人心生畏惧。
面对这等拼命的剑招,周芷若只轻轻一挥袖子,其他人根本没看清她如何出手的,丁敏君就已重重跌倒在地。
周芷若一手执倚天剑,挽了个剑花收于身后,另一手五指微张,食指朝上,只见那枚铁指环顺着指节缓缓落下,稳稳停在了她指根。
火光电石的一招,她不但夺回了剑,还夺回了丁敏君手上的铁指环。
随后她朗声道:“诸位英雄,陈友谅曾挑拨丐帮内斗,害得丐帮损失惨重,而今故技重施,撒下弥天大谎欲控制我派,如今真相大白,还望各位能就此收手,以免他奸计得逞。”
众人见大势已去,她又给了台阶,便纷纷告辞离去,陈友谅则是在倚天剑被夺后就逃之夭夭了,周芷若不想他被擒后供出任何可能令人怀疑赵敏的情报,所以刻意没有拦他。
人散得差不多,赵敏便溜到周芷若身边,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道:“周姐姐,大功告成,你是不是要好好谢谢我啊。”她已扯掉了面巾,不过是在夜里,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时还没人认出她。
她才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一声爆喝,浑厚的掌风疾风迅雷似的朝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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