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二字一出,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当初赵敏将六大门派囚于万安寺百般折辱,这场中她的仇人只怕比谢逊还多,此时一露面,自是激得群雄血气上头,只听得咒骂声此起彼伏,尤其是遭受断指之痛的人,恨不得立即将她碎尸万段,眨眼间,华山、昆仑、崆峒几派中便已有人已抄起武器朝峨眉的木棚冲过来,空智亦沉下脸,若非少林寺须得主持大会,不好冲动,恐怕也已派出戒律僧。
周芷若见势不妙,当即下令道:“护住赵姑娘。”
她话音刚落,峨眉弟子便分次站列,以两翼渐开之势将赵敏拢在中心,步法错落有致,然整齐晃动的人影竟暗藏着金戈铁马之势。
率先冲过来的几人眼看赵敏就在不远处,再几步就能叫她血溅当场,愈发急不可耐朝她直奔而去,紧接着便有数柄兵器自四面八方招呼过来,那些刀剑皆未出鞘,那几人一心要取赵敏的命,见状心道:刀剑都没出鞘,算什么东西?手臂一振就将部分兵刃扫开,同时错步避开另一部分,几个起落闪身绕开那些峨眉弟子,待得面前再无阻拦,却惊愕发现自己竟已在峨眉人群之外。原本只有几步之遥的赵敏赫然已在数丈开外。
他们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峨眉派用了什么邪法,叫他们稀里糊涂绕了个大圈子,一时间不敢再强闯。
明教那边,张无忌一看到赵敏,就猛地站起身来,一半是惊讶,还有一半则是激动,再见场上有人欲对她不利,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出手将她救回来,下一刻见峨眉派将那几人挡住,这才稍稍安下心,随后便听得杨逍“咦”了一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杨逍望着峨眉的方向,眉梢高高扬起,一脸饶有兴致。
“杨左使,怎么了?”他不解道,还没等来杨逍回答,边上突然有人叫骂起来。
是崆峒五老排第三的唐文亮,他举起被断了一指的手怒道:“周芷若!那妖女当初囚禁折辱六大门派,你师父灭绝师太更是被她害死,你不为你师父报仇,反而袒护这妖女,对得起你师父在天之灵吗!”
周芷若瞧了他一眼,正色道:“当初赵姑娘为朝廷效力,是我们的敌人,那时我若袒护她,便是欺师灭祖,不忠不孝。”这时唐文亮正想说什么,却被她冷然的目光逼退,随后她继续道:“可赵姑娘现今已与汝阳王府断绝关系,不再为朝廷效力。她诚心悔过,投奔峨眉后日夜念经诵佛,为天下苍生祈福。如此一介弱质女流,我若刀剑相向,岂非恃强欺弱,坠先师威名。”
“哼!这妖女说一句悔过,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老二宗维侠拍案而起,其余人纷纷附和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像炸开了锅似的。
见场上局势往失控方向奔去,周芷若眉头一紧,怒意渐浓,目光落在叶长青为首的青海派身上,见得他们面上的得意,想到叶长青目前只比了一场,杀心顿起。
这时,忽然听得赵敏的声音响起:“杨左使,你看峨眉派这剑阵如何?”
她回头一看,只见赵敏负手而立,笑盈盈看着明教的方向,被叶长青挑下帽子那一瞬的慌乱已荡然无存。
在峨眉弟子阻下第一波攻击的人时,她已找了根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几缕鬓发垂在脸畔,看着有些随意,面上不施粉黛,身上是和其他峨眉弟子一样的玄衣,周身无一件贵重首饰,比在场大多江湖人穿得还朴素,可仍是透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来。是以她声音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震慑旁人的内力,还是一开口便让场上安静下来。
周芷若心道:莫非她已有应对之策?她又看向明教那边,目光在张无忌脸上停留片刻,隐约猜到赵敏的用意,心中蓦地生出几分焦躁来。
明教那边,杨逍微微一颔首,笑道:“这剑阵的确玄妙无比,杨某佩服。”
原来那些峨眉弟子的阵列暗藏玄机,若不知破解之法,一旦入阵,便会被牵引着兜一个大圈子,就算武功高强能接下道中那数十杀招,仍是穿不透这阵法,而是会在同一边出阵。赵敏的父兄皆为用兵如神的帅才,她曾与哥哥一起学习过兵法,虽然转战江湖后便搁下了,但曾经学过行军布阵之道都被她牢记于心,峨眉这剑阵便是自军阵演变而来。
场上明教以外的群豪,虽然平日厮杀惯了,但多是江湖恩怨,哪里见识过战场上两军对垒的阵势,是以半点门道都瞧不出。而明教不但为江湖门派,更是抗元主力,麾下义军与元兵搏杀多时,杨逍身为光明左使,曾亲手操练五行旗,才会一开始便瞧出端倪。
得他首肯,赵敏微微一笑,又道:“当日六大门派若有此等阵法相助,杨左使以为光明顶上战况会如何?”
她此言一出,场上顿时一片哗然,在场的门派大多都参与了光明顶一役,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明教弟子的血,虽然因为张无忌的缘故,明教和六大门派最终言和,但怨恨哪里那么容易就消散,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明教和其他门派的旧怨都挑了起来。
杨逍还来不及开口,周颠就骂骂咧咧道:“郡主娘娘,这三脚猫的把式,就想和我明教比?我还道郡主娘娘阴险狡诈、诡计百出无人能比,怎地会问出这种蠢话来。”他行事怪僻,行为疯疯癫癫,但性格直爽豪迈,往往正言不讳,觉得赵敏有看不起明教的意思,便立马开口反驳,张无忌就是想打断都来不及。
“周先生,我已经不是郡主,赵敏才是我的名字。”赵敏仍是笑眯眯的,说话不紧不慢,一点都没因为周颠的话生气,“周先生如此胸有成竹,看来定是知道该如何冲破此阵了。”
“这、这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是三脚猫把式。”周颠振振道,他哪里知道什么阵法,又拉不下脸示弱,便胡搅蛮缠起来。
赵敏噗嗤一笑,又道:“可我听闻当日在光明顶下,武当宋少侠以粗浅的行军布阵之道便大破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啊。”她提及宋青书,武当和丐帮等人脸色俱是铁青。
周颠嚷道:“那又如何,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提了还有什么用,我明教五行旗早已今非昔比,要比不如现在就比一场,姓杨的,快把你那些破旗子亮出来,叫赵姑娘开开眼。”
他话一出口,杨逍当即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看赵敏一派坦然自若,不由得苦笑,心道:糟了,着了她的道。
杨逍心思玲珑,此时已然猜出赵敏的用意,他将张无忌的担忧和场上众人的怀疑都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便笑道:“峨眉剑阵精妙无比,可若说要奈何得了明教,却是托大了。”说罢他左手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插满了十余面五色小旗,他轻描淡写取了一枚掷出,身后一人立刻挥出一枚火箭,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烟。
不多时,便听得脚步雷响,五队头裹头巾的明教教众奔进广场,正是五行旗,足足有一千人,每一队都对应旗帜一种颜色,杨逍每掷一面旗帜,那五队人马便急速变换阵型,或一字冲锋或围合绞杀,气势惊人。
旁观群雄无不骇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来明教在淮泗豫鄂诸地造反,攻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亲眼见到这兵法战阵之学,不由得纷纷道:他们若将这用于武林豪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天下有哪个江湖门派能与其相抗?
待得五行旗退下,群豪仍被那气吞山河的势头所慑,一时无人敢喧哗,鸦雀无声中,忽地响起几声掌声,正是赵敏。
她笑道:“明教五行旗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狂妄了,在此给诸位赔个不是。”说罢恭恭敬敬向明教方向作了一揖。
张无忌见状连忙还了一礼,道:“赵姑娘客气了。”
其余人见他待赵敏这般和气,顿时生出疑心来,有好事者小声说起大半年前张无忌在喜堂抛下未婚妻周芷若、随赵敏离开的事,听闻者神情不由得微妙起来。当初没有被擒在万安寺那些人目光不断在三人间来回,面上充满好奇,而打算找赵敏寻仇的人则纷纷皱起眉,他们大半年没听闻赵敏的消息,还以为张无忌早就和她分道扬镳了,如今一看张无忌的态度,倒像是自己想错了。
赵敏笑了笑,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我知道在场各位中不少人和我有仇,诸位报仇心切自是不难理解,可今日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是为了瞧那么多人排队刺我一剑的么?”
人群中有人道:“不错。丐帮和少林有仇,六大门派和这位赵姑娘有仇,但我们远道而来,可不是看你们报仇的,这些梁子暂请搁在一旁,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说。”
说话那人父亲被谢逊杀死,他赶来便是为了替父报仇,恨不得立刻能将谢逊揪出来捅上几刀,不想因为其他人间的恩怨纠葛耽搁时间,他此言一出,与赵敏没瓜葛的人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唐文亮恨恨道:“这妖女阴险卑鄙,定有所图谋!就放任不管吗!”
赵敏笑道:“当初我为朝廷效力,与你们为敌实乃立场之故,本身并无私怨,眼下我孑然一身,又能图谋什么。”
“蒙古人贪慕虚荣,你会放着堂堂郡主不当?我看峨眉派是早就和朝廷勾结了!”
周芷若冷冷道:“峨眉派自郭师祖创派后,时刻不忘郭大侠、黄女侠遗志,还望前辈莫要侮辱本门,否则本门弟子宁身死也要一雪此耻。”
“你敢威胁我?”唐文亮朝她怒目而视,看起来随时就要出手。
“清者自清,我自认问心无愧,不过唐先生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赵敏从容不迫道,说着还往前走了几步,按住周芷若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道,“可眼下英雄大会要紧,依我看,不如寻个德高望重的门派将我收押了,严加看管。待大家结了与谢大侠的恩怨,再找我兴师问罪也不迟。”
“此法甚好!”那着急与谢逊寻仇或者得到屠龙刀的人立即道,叫唐文亮等人脸色愈发难看。
“我看在场各门派中,数明教最德高望重,张教主非但以一己之力化解了明教与六大门派的仇怨,还从我手里救下了各位大侠们。”赵敏说着看向张无忌,笑道,“张教主,你可愿替六大门派分忧,接了我这烫手山芋啊?”
“好!”张无忌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
杨逍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去,将赵姑娘押过来,好生看管。”
趁那些人过来时,赵敏附在周芷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便跟着那几人去了明教的木棚。
她信步闲庭自场子中央穿过,其余人只能看着,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包括青海派。
看赵敏过来,张无忌想起身相迎,赵敏却举起手阻止道:“我现在是张教主的阶下囚,不敢受此大礼。”随后她朝杨逍笑了笑,道:“劳烦杨左使了。”
杨逍立即心神领会:“来人,把赵姑娘的手脚铐上。”随后轻笑了一声,“赵姑娘果真机智无双,杨某好生佩服。”
赵敏晃了晃手上的锁链,笑道:“若非杨左使关照,我哪里能捡回一条命。”
张无忌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打哑谜一样,不禁一头雾水,好奇道:“杨左使,你和赵姑娘事先商量过?”
杨逍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心里却不由得佩服赵敏的厉害。
暴露后,赵敏瞥见张无忌的担忧,继而想到周芷若说过明教五行旗大队人马驻在少室山下,顿时生出一计。
周芷若虽然武功有成,但寡不敌众,到时有人振臂一呼,不管和她有仇没仇的都一拥而上,凭峨眉这一百多人,决计难以护住她,更何况这还是少林寺的地盘,当初她血洗少林,恐怕每个僧人都欲除她后快——就算周芷若最终能杀出重围救下她,峨眉派也必然遭受重创,公然和武林泰斗少林为敌,恐怕连前几任掌门的心血都要付诸东流。
她不想周芷若蒙受损失,便将主意打到了明教头上,她哥哥与明教义军作战多时,她自然知道现今五行旗已是训练有素的神兵。故意向杨逍讨教阵法,更提及当日光明顶下三旗被六大门派全歼之事,便是要激明教出动少室山下的五行旗。
果然,不出几句周颠就夸下海口,杨逍虽然看出她有心算计,但此前她几句话挑得明教和六大门派心生嫌隙,又拿光明顶下六大门派大破三旗的事压明教威风,他明知被利用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这英雄大会,大部分人要谢逊的命,明教却是要救谢逊,周颠中了赵敏的套,那番胡搅蛮缠已让不少人看轻了明教,不趁早立威,以张无忌仁厚的性子,恐怕之后要遇到更多阻碍。况且杨逍知道张无忌有心要保赵敏,这人情,他不想卖也得卖。
等群雄见识过五行旗的厉害,赵敏便大方揽下罪名,主动要求明教监管,令那些寻仇的人再无机可乘。
她嘴上说由明教看管,可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哪里是看管,保护还差不多,他们难道还能去明教那夺人不成?他们还知道,这次被她逃了,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报万安寺之仇了,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去明教木棚。
她若是一开始就寻求明教庇护,他人有大把理由来阻止,明教若执意相护便是是非不分,可她和杨逍一唱一和,先立威,后论理,将这事变得名正言顺,最要命的是最后还点出了张无忌对他们的大恩,这时候唐文亮等人哪怕认定张无忌和她有私情、必定会包庇她,也不好说出来,否则,不但会因为拖延时间惹来场上其他人的不满,更要得罪明教。
一场轩然大波就这么被化解于无形,空智虽心有不满,但英雄大会为重,对各人安抚了几句,便道比武继续。
周芷若立在场边,看赵敏安然抵达明教木棚才收回目光,随后反复揣摩起她临走前的交代来。
——“周姐姐,叫峨眉扬名的机会来了,这天下第一非你莫属,不过可别疏忽大意了。”
她心念成昆的阴谋和岛上的真相,一直没有想好是否要参与这比武,但是赵敏暴露后,她便知道今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上场切磋一番了。
峨眉派庇护赵敏之事如今已人尽皆知,若不以武功立威,日后恐怕要频繁遭受滋扰。只是她却不明白赵敏为何会说天下第一非她莫属。
有张无忌在,哪里轮得到我?
自嘲之际,她瞥见叶长青又缓缓踱进场中,眼底当即掠过一抹寒意,暗道:第一不第一姑且不论,这口气,总是要出的。
于是一提气跃入场中,冷声道:“峨眉周芷若,来领教青海派剑法。”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