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人证、物证尽数到齐,无一不指向李大夫所说,当然仅仅是指向而不是证实,毕竟无法证明其真实性的物证和不具有说服力的人证是均不能作为判定依据的。
药方可以捏造,字迹可以模仿,药材记录可以篡改,证人可以被收买……这些证据拼凑起来虽乍一看似乎还原了某个事实,可细究起来这些证据本身却没有一样是完全立得住的,根本经不起推敲。
不过清安却还是一样样将其列了出来,无他,实在是因为……因为也真再挖不出什么其他证据了,左右凑个数罢,动真格的还得往当事人身上。
堂上,剩着最后一位证人还在陈述,清安却早已不知在何时不动声色地绕到了萧家老太身后侧,只见她动了动唇,不知是说了什么,萧家老太忽然一瞬变了脸色而后陷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直至证人退下也仍未归过神来。
“萧杨氏你可有要反驳的?”
见萧家老太久久伫立不语,堂上不禁发问。
闻声,萧家老太回过神来,咬了咬牙,道“回几位大人,是老身识人不清。”
“识何人不清?说清楚来。”
“回大人,老身万万没想到沈氏竟是这般不知廉耻之人。”萧家一脸羞愤又兼带几分惭愧之色,言语亦跟着颇为激动起来“沈氏闺中与人私通有染不说还蒙骗老身为其遮掩,坑蒙无辜之人,还请几位大人为老身做主!”
三言两语就将自个儿摘了干净,还以受害者自居要求官方为其做主?
见过见风使舵倒戈的,没见过倒戈得这么无耻不要老脸的。
若说先前萧家老太因为沈氏争辩而言行有失妥当是仍能让旁观者抱以宽容的,那么眼下萧家老太这全然变了嘴脸的模样则是让在场者无一不对其表以鄙夷,莫说这事实究竟如何还未有定论,便是有也容不得她在这喊冤叫屈。
“萧杨氏你的意思是关于沈氏所怀并非王秀才骨肉这一点你毫不知情?”
“老身若是知道又如何会为沈氏遮掩促成其与王秀才的婚事,这等坑人阴损事老身怎会做!”萧家老太说得气理直气壮,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老身本是念沈氏她身世凄苦又少不经事,做下这等错事老身身为长辈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才为她筹谋婚事,不想她竟蒙骗算计于我,枉我一片苦心为她打算。”
“所以说萧杨氏你也并不知沈氏腹中胎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尽管萧家老太一再强调受了沈氏蒙骗自己也是受害者,可堂上几位大人却都并不为萧家老太的话带了去,更似突然达成默契一般,一个接一个层序递进地向萧家老太发问。
“老身不知。”
“那可有怀疑的对象?”
“老身无凭无据不平白无故冤屈他人。”
“沈氏终究是在你府上出的这等事萧杨氏你可清楚你也有责任?”
“大人,老身府上素来门第清正,子孙不说出皆是类拔萃也绝无这等伤风败德之辈,然沈氏仍如此不自爱,老身以为这就如同树的根,若本身根苗不正然则土壤养分充足也长不成茂盛的参天大树,又如何能怪它所扎根的土壤?”
面对几位审官的连番提问,萧家老太坚持咬定自己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的,将罪责一概推到了沈氏身上,几番下来审理再次陷入了僵局。
“萧老夫人,敢问沈氏若当真如你所言犯下这等累累过错罪名,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沈氏?”清安站出来接替几位审官继续向萧家老太发问。
“沈氏与人私通闺中失贞,败露后仍不思悔改蒙骗长辈,坑害他人,实乃不知廉耻、伤风败德,若姑息放纵不加严惩长此以往势必对当朝风气造成恶劣的影响,故老身以为应当沈氏施以封阴之刑以警世人,肃清当朝不正之风!”
自以为正义无比的萧家老太说得一派振振有辞,然在旁人看来她这般嘴脸却是丑恶无比,封阴之刑在当朝虽是传闻中的存在不过却因其手段之残忍如今仍为大众所知,亦让大众闻之惊颤。
毕竟该刑罚若说提出用以惩治罪大恶极之人,尚且还说得过去的,可以沈氏就算坐实罪名也不致到罪大恶极的程度,只能说这萧家老太当真冷血残忍,莫说二人还是沾亲带故,就算是陌生人也做不到这般残忍吧。
“老夫人你可知封阴这等酷刑在我朝开朝之时就已废除,并着令此后永不复用?”
“这老身便不清楚了,不过老身以为沈氏所为若不施以重刑难正我朝风气,至于究竟该如何处置老身相信几位大人自有明断,老身也不过是说说自己的看法。”
“是吗?”清安莞尔,一息停顿后蓦然向着后堂扬声道“沈氏,你可听清萧老夫人所说,出来说几句吧!”
众人顺着清安的目光望去,只见后堂由医女搀扶着缓缓走出一个消瘦羸弱的身影——不是沈氏是谁。
眼下,沈氏虽仍是一副虚弱之态但细观其双目有神乃有元气之像,紧接着,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沈氏脱开医女的搀扶猛地冲向堂中,重重将萧家老太扑到在地与其扭打起来,在旁的小杨氏见状想要上前却被清安先一步封了穴位。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里,沈氏与萧家老太当堂扭打起来,且是看似虚弱的沈氏占了上风,萧家老太大声呼救可官差们却都像是没听到似的直愣愣杵在原地,盖因沈氏口中声声喊着要萧家老太为她孩子偿命的话,以及堂上几位大人的无视默许。
得亏她先前考察过地形,这公堂地方够大,不然这打起来伤到其他人可就不好了……作为一手促成此一幕闹剧的推手,清安站在距两人最近的安全范围里,冷眼旁观着两人的战局,直到萧家老太快被打得没了声气,清安才腾出另一只空手冲官差作了个手势让其将两人分开,顺带解了小杨氏的穴。
被分开后,萧家老太身形一歪无力瘫坐在了地上,一身狼狈之态,反观沈氏虽同是狼狈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仿佛更好了,紧接着只见她就下跪地向着堂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嘶声道:
“几位大人,请为民女做主啊。”
紧接着,沈氏娓娓道来其与萧家二房的种种恩怨,因幼年家道中落又逢双亲离世,沈氏自幼寄养于萧国公府中,与萧君绅乃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然而萧家老太与二房夫妻却嫌沈氏出身不好,一心要为萧家郎求娶高门贵女。
最终,老太太与二房夫妻得偿所愿,为萧家郎攀上了与郡主的亲事,唯恐沈氏从中作梗也为了让萧家郎配合婚事,长辈答应郡主过门后允许萧家郎纳沈氏为妾。
萧家郎同意了,沈氏却是心有不甘但也知自身势单力薄改变不了大局,为了给即将进门的郡主添堵,沈氏勾引萧家郎在成亲前与其有了首尾,不料在郡主未进门前就有了身孕。
天真的沈氏以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谁知萧家老太得知后竟勃然大怒甚至对其起了杀心——正妻未进门就先有了庶子,不是在打正妻的脸是什么。
事实上,萧家老太从未有过让自家孙子纳沈氏为妾的念头,也不过是做做面子安自家孙子的心,待他与郡主完婚,这府里压根不会再有有关沈氏的一切,只是未曾想沈氏竟这般会算计。
为打消萧家老太的杀意,沈氏百般苦求,最终换得被打发嫁予命不久矣的王秀才,王秀才过世没多久萧家老太又将她接回府中,且一改出嫁她时的冷漠对其关爱有加,只因一向自视甚高的老太太几番想对新进门的郡主立威却频遭打脸,吞不下这口气的萧家老太便想着利用沈氏给郡主添堵。
最终沈氏也当真不负老太太所望,几番挑起冲突使得夫妻关系本就僵硬的郡主与萧家郎矛盾愈加激化之余,也让郡主发现了她与萧家郎做下的丑事,愤然提出和离。
郡主纵火和离的那一天,沈氏得意极了,然而不过一夜之间,先是萧家郎被抓走,再是萧家老太逼她用腹中孩子的命陷害郡主,再到她当街拦车萌生惧意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想向郡主投诚求情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下了落胎药。
“……请为民女和民女的孩子做主啊!”
“几位大人,切莫听信这毒妇的话啊,这毒妇恨老身不徇私情揭穿她的罪行,刻意污蔑要将老身一家逼上死路啊大人……”
“秀玉,你怀的孩子是我的?”
萧家老太喊冤之声的未绝,听审席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形不稳的年轻男子,男子一袭灰白长衫,俊秀憔悴的脸上是一片复杂痛苦的神情——原来,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啊。
“绅儿你为什么来,为什么来啊……”小杨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心知一切已成定局的她忙冲上前不停地向外推搡自己的儿子“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
萧君绅红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的祖母与同自己青梅竹马的沈氏,一直以来他是那么的信任他们,哪怕他们总妄图掌控自己的人生“娘,你们到底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绅儿你快走不要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儿子痛苦的神情,小杨氏已不可抑止地泪流满面“几位大人,都是我做的,落胎药是我派人下的,也是我让人散布谣言诬陷郡主的,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不知情的,他是被我们害的啊。”
看着本该待在家中的自家孙儿出现在公堂,萧家老太先是震惊,再是极快地作出了决断“绅儿这里没你的事,快下去!”
扭头看了一眼多年来一直对自己真心相待的男人,沈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几位大人,民女罪孽深重愿承担一切责罚,但民女的表哥当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从轻……”
话还未完,沈氏却已昏厥在地,见状在旁待命的医女赶忙上前,本该避嫌撇清关系的萧家郎也不顾自己母亲的阻拦冲上堂来。
这人刚不还一副受打击都走不稳路的样子这不挺矫健的?
虽说是段孽缘可这情终究不算是假,瞧着萧家郎这心系沈氏的架势,清安不免有些担心同在堂上的韶华郡主,见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二人忙出来转移重点。
“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不如索性再凑齐一些如何?”
不一会儿,官差将身着囚服披头散发萧家二爷押了上来。
清安拿过官差呈上的认罪书,朗声道“嫌犯昨日俱已认罪,承认受其母萧杨氏唆使在京城中散布诬陷、折辱、中伤韶华郡主及皇室女眷名誉的种种谣言,这是嫌犯签字画押的认罪书。”
“孽子!”万万没想到儿子会将自己供出的萧家老太气得浑身打抖,举起拐杖就往其身上打,一下一下,咬牙切齿,俨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起初几下,萧家二爷还是闷声受着,可是很快他便还手,一把拽过打向自己的拐杖将萧家老太撂倒在地。
“我受够了!都是你,说要绅儿娶郡主的是你,郡主进门摆谱耍威风的是你,看不惯郡主把沈氏招回来祸害的也是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其实你都是为了你自己,把持全家恨不得所有人都……”
“孽畜!”被撂倒在地的萧家老太重新拾起拐杖,再次打向自己的亲儿子,这一下正正好打中了萧家二爷的头,不过片刻萧家二爷满脸是血,甚是怖人。
“相公!”见状小杨氏不管不顾冲上去抢走萧家老太手上的拐杖,紧接着攥紧拐杖对着老太太就是一通乱打,势有要把这多年来所受的怨气委屈统统讨要回来的架势。
如果说先前见沈氏与萧杨氏当堂扭打众人是震惊的,那么这会儿三观基本碎成渣的群众们已经是百毒不侵了,打吧,随你们打,反正这家子已经把好好的公堂搅和得不成样子,再乱点真没什么,当看猴戏了。
不得不说,京城民众一旦心态好起来,那都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要说这群众的看戏心态清安是万分能理解,可这……这几个审案的一个个也跟看戏入了迷似的,再看看这压根就快成斗殴现场的公堂,清安忽然有些想上去抢惊堂木了——这样下去她到底还能不能准时吃上午饭了?有人可为了约饭都堵到这公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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