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庭院中,穗禾亲手斟了一盏茶,放在彦佑面前。
彦佑端过来,淡却了从前的玩世不恭,只是微微笑,“润玉可好些了?”
“一夕失恃,更何况是期盼了许多年的亲娘,他虽惯会强装,只怕那心里的伤痕一时半刻愈合不了。”
穗禾浅尝一口,心里忧着,觉得这六界有名的三生雪过口也不过如此了。
“那我要不要告诉他……”
彦佑的话只说了一半,觉得事关机密,也就停了口,去看她神色。
穗禾神色不变,只是问:“截下了多少魂魄?”
那日她下凡,亲手写下锦囊三只,一书水神,一书截魄灯,一书广而告之,彦佑危机关头打开来,便已明白,她早已算好了生门。
彦佑广袖轻扬,澹青的灵力化出一盏通体圆形的灯盏,放在桌上,“琉璃净火实在太厉害,干娘的三魂六魄我只截下了一魂一魄。”
穗禾凑近了几分,依稀可以看见那灯里燃着微弱的火苗。
烂糟事挤破头的时刻,总算有件好事情,她与彦佑不免都漾了一分轻松。
穗禾把截魄灯化在掌中,“看来,我得回一趟翼渺洲了。”
彦佑虽知道她是为了干娘重生一事奔走,只是心里疑惑着:“你走了,璇玑宫这一滩浑水怎么办?”
穗禾站起来,整了整衣摆,才道:“我让你将这秘事传遍四海八荒,你若是照做了,这璇玑宫便翻不出大浪来。”
“做是做了,只是这样一来,大殿在四海的名声……”
生母是只龙鱼,被天帝诓哄,失贞失节,败坏婚约,侮辱钱塘,合族被屠……桩桩件件,都是六界饭后好谈资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何来立。”
说话间,润玉已走了出来,他已换下了那一身被泪水洇得皱巴巴散发着悲伤味道的白衣,新换的衣裳,穗禾也熟得很,正是她曾为他缝制的那一身,只是他爱惜,从不穿出来。
穗禾忘记了彦佑还在场,上手为他整了整那略不平整的领口,一边抬眼看他,“这是要去值夜了?”
“长夜无极,天风罡烈,你且回翼渺洲去,莫风寒了。”
他垂眼,目光落在她那细腻柔白如葱根的指节,这是与他品诗煮琴的手,绝不能沾上这天上的红与黑。
“把彦佑也带走吧。”
他又说。
他想什么,穗禾不消猜也是知道的,他有所求,她必有所应。
天柱之下,冥河之边,金衣无根的梵莲散出丝丝金缕。
穗禾牵着沐生的手,站在前头,彦佑站在穗禾一侧,眼中惊奇,“这就是梵莲?”
“不错。”穗禾简易地答了,低下头来对沐生说:“沐生,去把它摘下。”
沐生仰头,“只要用了梵莲,奶奶就会复生吗?”
穗禾反问:“你希望奶奶复生吗?”
“爹爹待孩儿很好,娘亲历劫的日子,都是爹爹指导孩儿的功课,每日都会来看孩儿,我希望爹爹高兴。”
沐生早慧,梵莲意味着什么,他清楚明了。那年共工氏叛乱,穗禾平叛,不曾毁家灭族,却带走了他,他知道是因为梵莲的关系。但穗禾悉心培养他,视如亲子,从不把他当质子对待,他非草木,孰能无情?
当那一株灿若锦霞地梵莲被沐生放在穗禾手里,彦佑才舒展眉头,嚯出一口白牙来,“有了这梵莲,干娘便能聚魄重生,太好了!我观润玉备受打击,似有心嶂,若知干娘有此机缘,必然能固稳神本。”
穗禾拍拍沐生的肩膀,笑道:“沐生,在翼渺洲住了这么多年,一定很想念不周山吧,去吧,去玩吧。”
“多谢娘亲!孩儿可以多待几日么?”
沐生扯着她的衣角,可怜巴巴。
毕竟是孩子,穗禾不愿逼他太紧,“至多五日,功课不可落下过多。”
五日已然不少,沐生蹦蹦跳跳地,跑得没了影儿。
穗禾看着沐生走了,才问:“你所说的心嶂是什么?”
“干娘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让润玉做天帝,一偿多年忍辱负重、苟延残喘的猥辱,我看润玉如今满身戾气,怕是会继干娘后尘。”
“你是觉得润玉配不上天帝之位?”
“我……”
彦佑原本有一系列如“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说辞,只是看着穗禾那冷凝的眉眼,他不敢说,但心里终归是不认同润玉算计天帝之位的。
“你会妨碍他?”
“不!”说完又心虚了,妨碍是不妨碍,但也不会参与,甚至于有点鄙视。
“你以为簌离真的能够复生,重列仙班?”
“什么意思?”
穗禾冷哼不答,把一袖子一扬,化作一束红光直冲云霄,彦佑大急,“穗禾!”
穗禾踩上云霞,抚额,回身喊了一句,“跟上来!”
彦佑连忙散做一束青光追了上去。
『夹心饼干』〈彦佑·白龙梦〉
1.糊涂帐
我真是干娘亲……亲手捡来的。
干娘死在我面前,我心痛如刀绞不比润玉悲戚少。
可是,我便是想着干娘入睡也是梦不到干娘的。
可这一夜尤其不同。
我怀疑不是梦,毕竟我只是干儿子。
可我竟然看见了干娘,一定是干娘复活了!共工氏的梵莲也太稀罕了,复活干娘竟如此神速!
不对啊,干娘脸上的疤呢?
“你说!是谁教你潮涌术的?”
被钳制着双肩的时候,我不禁懵圈:潮涌术?不是干娘你教给我的么?
“鲤儿,你答应娘亲,他们打你的时候,你不再反抗好不好?”
干娘流着泪,楚楚地求着我,这使我更加惶恐:谁敢打我?老子就是这洞庭湖底打遍无敌手之霸王蛇!
湖光荡漾,嘿,我怎么穿了一身红?像只鲤鱼精!不对,我怎么长了两只龙角!
似乎我的不配合(=呆滞)让干娘十分不快,干娘从掌中化出一柄冰刃,刀尖向我。
“鲤儿,你不要怪娘!”
天呐!这是要谋杀亲……干儿子啊!
2.云梦血
剐鳞剜角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趴在嵌着明珠云贝的地面,有血珠洒在我的睫毛,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血蜿蜒成溪。
干娘坐在我的身旁,双手紧攥着冰刃,双目空洞,浑身发抖,嘴里喃喃:“鲤儿,不要怪娘亲……”
怪?
我艰难扯了扯我那英俊潇洒的面皮,曾从干娘口中听说她是如何藏着润玉的法子的时候,我只觉得,只要能活命,什么法子不是法子呢!
只是,为什么这么痛?
这亲儿子的待遇还不如他做干儿子的时候呢,虽然干娘脾气奇怪了些,终究也只是或轻或重打两下罢了。
润玉啊,你怎么这么能忍啊!你是不是龙啊你!
我以为,这痛也就是暂时的。
却没想到,身为天帝血脉,这该死的黑心龙,从小天赋异禀不说,连角都比别人长得快。
一旦长出,便只能剜掉。
我的天爷,这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3.孤独海
“咚!”
不知道是第几块石头被我扔进了水里,碧波一圈一圈荡漾。
扔石头虽然无聊,但总算有点儿声儿。
这诺大湖泽,也不知道润玉怎么混的,连一个朋友也无!
那些丑不拉叽的红鲤鱼竟然敢当面讽刺我丑!
奇了怪了,润玉这副皮囊虽不如我做蛇时那般玉树临风,英姿潇洒,好歹也是个美男子吧,这些红鲤鱼,真是不长眼。
关键是,我还不能跟他们动手!
也不知道润玉这小子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小小年纪,仙术无师自通也就罢了,竟是个出手便能引发湖海动荡的祸祸高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孤独寂寞而死了!
湖里的小鱼小虾都被我摸遍了,湖上柔软的草地都被我滚塌了……
润玉啊润玉!
你的童年,
真是一部孤独与痛苦齐飞的血泪史啊!
4.千年故
也不知这梦是如何做的,一梦而过,我便在天界了。
我想,大概就是干娘说的,天后夺子灭族之故了。
旭凤这时候还只是一个毛孩儿,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烧烤天界。
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把自己给烧烤了。
救他吧,他会哭,不救他吧,他还是会哭!
堂堂战神,小时候竟是一个哭包!
坑死蛇了!
无论救与不救,太微与荼姚都要罚我的,无非就是一顿鞭子,或者关上一年的禁闭。
前几回还觉得委屈,后来也就麻木了。
荼姚每每见了我,都恨不得把一双目光化作利刃,好兵不刃血的除了我。
太微每每见了我,便与我谈制衡之术,叫我如何忍让,如何爱护幼弟。
再大一点,我与旭凤开始领差事,要命的日子更多了。但凡旭凤受了伤,遭了冷眼,都是我的错……惩罚总是逃不了!
润玉啊润玉,身在如此虚伪冷漠山海之中,没长歪真是个奇迹!换做本蛇,本蛇真不能忍!
可这一切,我都忍了!
谁让日后,我是要和穗禾谈恋爱的夜神大殿呢!
5.人鱼泪
我就知道,好事儿都不是我的。
这梦竟然跳过了谈恋爱的所有环节!
这梦我不做了!
但是不行。
我娶了穗禾,这是我从近侍那里听来的,但是她死了!
她是被荼姚设计害死的,我觉得不该啊,她是滑不溜秋的狐狸,只是,璇玑宫里供奉的牌位,夜幕诸星中,也没有了我的孔雀,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真的。
荼姚筹谋一场,终究是旭凤要登位的。
我抱着穗禾的牌位,终于明白,旭凤再有情义,荼姚也是不会放过我的,旭凤是她的亲儿子,他护不了穗禾,也护不了我的。
既然谈不了恋爱,那就同归鸿蒙吧,或许如此,梦也就醒了。
润玉,你这人生太苦了,老子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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