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前日,熠王命人送来衣饰,整整二十盒,摆满了花亭的石桌。
光是金步摇就有十二支,有芙蕖照水凝玉露的,有喜鹊衔枝垂青柳的,有桃花灼灼流红穗的,有金蝶展翅挂熠尾的……样式都是时下最新的,手艺也精巧,支支步摇都好看极了。侍女们个个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郡主立马赏给她们。也有那头面,衔红宝石的,整翠的,纯金的,可谓是用心匪浅。
穗禾一样一样地看了过去,只觉得漂亮得晃眼睛,只是如今九州内忧外患,积贫积弱,一向力行简朴的旭凤肯这般铺张地讨好着她,谋的么,她略微动动思量也是知道的。
听说,这些金步摇都是大张旗鼓地送来的,橙红马甲,双髻使女,徒步行来,估摸着这会儿满京都都是他熠王如何爱重未婚妻的流言。
她冷笑连连,旭凤此举无外乎让人觉得她穗禾贪慕金珠,惹百姓怨言无数,借以毁掉她爹爹的声誉名望。思及此,她烦闷得很,偏偏不能还回去,于是挥手让侍女先都收下去。
侍女还未动作,一道青影疾步走来,声音欠揍,“在下路过承恩馆,里头说书先生说,熠王聚六宫珍奇,贺未婚妻及笄,看来传言不假啊!”
穗禾侧身去看来人,见了那模样,颇有几分惊喜,“彦佑!”
雪鸽屈身行礼,口称“彦先生”。
“见过郡主。”彦佑随意一拱手,算作行李,接着掠过穗禾去看那些金步摇。
彦佑拿起一只金梅凌霜雪挂雪串样式的步摇,轻轻摇动,金制的雪花坠接连相击,声音叮呤,煞是好听,他赞了一句,“好看!”
穗禾听他赞叹,一点高兴也冲淡了,怨道:“先生岂非不知本郡主的烦恼!”
穗禾觉得自己永远也摸不清先生彦佑的想法,他是父亲门下最奇怪的门客,他不爱财,也不爱功名,他自称爱美女,可是爹爹送的美人他都不屑一顾。不过他是真的有才华,屡次为爹爹分忧,爹爹是极为喜欢他的。她也喜欢他,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是一种,引为朋友的喜欢。
彦佑放下了金步摇,从袖中摸出一方锦盒,“我就知道郡主烦恼,故而百忙中赶回来,为郡主分忧!”
穗禾把锦盒接过来,打开来看,里头躺着两支精致的步摇,一支是金子打就的步摇,金凤凰垂下根根翎羽,放在阳光下,像是金箔被揉碎,闪亮逼人。另一支并非用金打造,这材质她也说不上来,好看非常。钗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雪孔雀,雀羽撒下星绿,绵延成线,更神奇的是,这步摇周身似乎萦绕着点点光芒,触手更是温热,绝非凡品!
“这孔雀真好看!”穗禾欣喜。
彦佑失笑,颇为丧气,“当然了,这可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雪孔雀!”可不就是按照你的真身打造的么,他腹诽。
穗禾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摸着步摇爱不释手,“是什么材质打造的?”
“我哪知道,这是夜……也没多好。”彦佑嘴一绕,摆出一副“也就那样”的欠扁姿态,更是把那脸一歪,嚯开一口白牙,撺掇她,“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穗禾把步摇往怀里揣,唯恐他真拿走,“彦佑!”
“好了好了!”彦佑连忙挥手,示意她他不打那步摇的主意。只是心难免塞得慌,自己做的那支步摇多么金光熠熠,怎么就比不上润玉那支一点也不起眼的步摇呢,他还特意把两只步摇装在一起,好衬托出他的步摇的与众不同来,哎!
说起替润玉跑腿儿这事儿来,他就气!他在南平侯府做门客做得好好的,夜神竟然摸到了他的老巢洞庭湖来警告他!
这不,正巧赶上了及笄这一机缘。穗禾不愿戴旭凤送的金步摇,最要紧的是不愿做熠王后,于是想了个荤招,骗熠王与侯爷,她已心有所属了,不用说,这所属之人是不能从画中走出来的,可不就便宜了他六界第一美男子彦佑了么,要与她演一出戏。
夜神来,说,演戏可以,但及笄所用的步摇,得用他给的。
嘿,他彦佑皮痒了:说用你的就用你的么,我偏要让穗禾自己选上一选。于是他连夜命人赶制了一支金步摇,与润玉那支装在一起,一并送来,让她选。
真可谓,气死蛇了!
无论彦佑如何心碎,及笄礼的风波照样会来。
旭凤听说穗禾及笄礼上所簪步摇并不是他送的十二支中的任何一支,又听说穗禾把她送的金步摇全部折成现银用于西北军务,只是他听说的时候,及笄礼已经过去三天了!若不是穗禾写了奏表,专为感激他的一番厚爱,他竟然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
关键是他根本无法发作,她是以他熠王的名义捐的银钱,西北军将领感激涕零,早早上表,谢天恩。
他只好把那奏表摔得震天响来勉强发泄不满,“她及笄礼上簪了谁送的金步摇?”
秦潼哪里知道这些,只能摇头。
旭凤怒极,“废物!”
“卑职即刻去查。”秦潼极少见到王上这么大火气,立马派了人去查。
这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南平侯便入宫觐见来了。
旭凤正好在火气上,打算以此发作,哪知南平侯走上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启奏王上,臣请罪来了!”
这一跪,倒是把旭凤唬了一跳,喊起也不是,不喊起也不是,正犹豫之时,南平侯拜了一拜,愣是挤出了一滴眼泪,“王上,老臣生了个不孝女,竟以绝食相逼,非要嫁给一个寒门书生!”
旭凤端不住自己的威严了,“什么?!”
“穗儿她还没有生下来,就与王上指腹为婚,那是要做王后娘娘的啊!怎么就看上百无一用的书生呢!”
南平侯这一嗓子,把旭凤哽得,逆反心起,天生的王后,呵!
南平侯领着一群太医走出宫门的时候,太阳西沉,他看了一会儿,才钻进了马车。
有彦佑的仙法为障,一群太医回去,都禀了熠王,说这穗禾郡主就差饿死了……
旭凤已命秦潼查了彦佑的身世,上至五代都摸得清清楚楚,标准的寒门子弟,世代务农,一心功名,屡试不中,心灰意冷,投入侯府做了门客。
旭凤对那南平侯府派来的长史道:“回去告诉侯爷,本王与郡主婚事本就是口头戏言,切莫为此连累郡主不要性命,也顺便转告侯爷,本王贺他觅得‘佳婿’。”
长史领命去了,秦潼才说,“王上,恐怕此事不简单!”
“本王本就不愿假意欢喜,那穗禾年纪也大了,真等到双十嫁我,也是个老姑娘了,她自己有了意中人,又是个没有家世学问的,随她罢。”
旭凤的心软,也是做了凡人也改不了的,只是,他今日有多松快,他日回想,便有多愤慨!
秦潼面上应承了,却始终记着穗禾三番五次羞辱之举,只想着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穗禾不知道有人已经恨死她了,此时正在梦里,与润玉一起逗鹿。
凡间杂耍,艺人让狗钻火圈,穗禾有样学样,也让魇兽钻火圈。
魇兽不情不愿,可是,命运就是这般残酷,钻了几趟,润玉用灵火珠化出的火圈越来越小,魇兽死也不钻了。
来人啊,救鹿啊,有人要在线烧烤啦!
魇兽跑了,穗禾也就不闹了,把脚放入潭水中胡乱搅动,有几分惆怅,“最近梦见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真希望活在梦里。”
“傻姑娘。”润玉眼睛闪了闪,随后才笑起来,“人怎么能活在梦里呢!”
“听爹爹说,每一代熠王都责令圣医族制长生不老药,可如今都六代熠王了,也没有见着那真正长生不老的,所以我知道神仙都是虚幻的,就像你,你一定是我内心渴望的美好,并不真正存在。”她说着,有点低落。
润玉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最近那心里的郁气散了许多,为她的天真而笑,可惜他的小姑娘沉醉在她的悲伤中,难以自拔。
“是真的。”他说。
她抬头,“什么?”
他没有回答,星子依旧在跳水,只是波光粼粼中,一条银白的龙尾卧在星辉斑斓的水中。
“哇,好漂亮的龙尾!”她兴奋得想要跳下去摸。
他因为她的赞叹而红了耳廓,“我喜欢的仙子,也是这样称赞我的龙尾的。”
她瞬间如坠冰窖,“你喜欢的仙子?”
“是啊,她正在凡间历劫。”他看着她,眼里温柔如水。
她用力地挂住笑,问:“她叫什么名字啊,或许我认识呢?”
他颇踌躇了一下,知道不能影响她历劫,只是看她那么急切的样子,只好说,“蔓蔓。”
穗禾惊醒了,窗外白猫掠过,她都懒得管了,脑子里,都是他温润地说着“蔓蔓”二字的情形,他喜欢的仙子,名字真好听。
只是,她怎么这么痛,她伸手去摸,也说不出哪里痛,忽然口中腥甜,一口血,如同暗夜蔓陀,染红白帐。
粉衣的男子,拨开云帐,看到她吐血昏迷不醒,亲手摔碎了一只琉璃碗,黑夜里清晰可闻。
值夜的侍女跑进来,吓得面无人色,又跑了出去,“来人啊,郡主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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