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在水镜中的日子其实是极其无聊的,她时常想起在飞鸾宫的岁月。
清晨,她会在飞鸟的清啼中醒来,出了门,走上百余步,她就能到穗禾的水鸾殿。
她一般不会进殿的,她喜欢跳上红墙,把双腿荡在空中,这个时候,院中的一切她都能看见。
沐生就站在院中她亲手种下的桃树下朗声“之乎者也”,为什么会栽种桃树,大概是穗禾模样好看,就如同书里写的那样,“灼灼其华”。
穗禾晨起练功会穿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扎得紧实,穗羽扇化作一把轻剑,被她舞得平地生风。前刺时,她是一朵翻飞的蝶,后仰时,她是一片潇洒的云,哎呀,反正在锦觅看来,穗禾怎样都是好看的。
等到穗禾舞剑完毕,她就拍着手大声叫好,这时候沐生就冲着她的方向喊,“锦觅姐姐,你又不走正路!”穗禾也会蹙眉。
上午她与沐生一同读书临帖,到了下午,她就会被穗禾拎去道室打坐。她喜欢穗禾的太阳真火,其一是因为好看,金缕丝结,其二是很有用,比如可以用来烤兔子啦,虽然穗禾不情不愿,但是她多撒撒娇,她也总是答应。
晚间,穗禾喜欢看书,有时候是兵法,有时候是策论,不论看什么,锦觅都会守在一旁,看看人间杂书,看到精彩的地方,她就捂着嘴偷笑,穗禾扫她一眼,她就收敛笑容。
她有一套衣服,是穗禾亲手缝制的,面料是紫色的香云纱,只是她不明白,穗禾为什么在她的衣服上,缝了许多银白的霜花,她见过穗禾为润玉缝衣服,上面绣的是龙纹,按理来说,她的衣服上该绣葡萄的。不过她也不计较,有她的份儿,就已经很高兴了。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她与沐生便会去溪边捉鱼,钓虾,打水仗;夏日炎炎,荷叶飘香时,她便会与穗禾划一只小舟,去荷花深处,挖莲藕,采莲蓬,坐在舟中摇摇晃晃地剥莲子;秋天云淡,空气洁爽,她便去林子里捉兔子,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猎只野猪回来;冬天最有情味,翼渺洲也是会下雪的,因为不觉得冷,她便会与穗禾带着沐生登桓坞山,在雪海梅林中穿行,静听雪压梅枝的脆响,又或者去冰封的河面凿冰挖鱼,用月下仙人富足的红绳系了提回去做鱼头汤。
锦觅想,她一定要认真修炼,求得长芳主,出了水镜,去翼渺洲住上一年半载。
只是她从前的天真想法,都在霜降那日,一切颠覆。
或许是为了应景,她特意穿了穗禾为她做的裙摆绣满霜花的裙子。
每年霜降,她都会被长芳主拎去跪花神冢,一跪就是半天,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后来发现,只是想让自己跪,跪就跪吧,反正她已习惯了,久而久之,不用长芳主亲自来请,她也知道跪去。
天后戴了一头耀目的金步摇,拖着金灿灿用金丝绣满凤羽的裙摆站在花神冢前时,锦觅差点被晃花眼。
天后瞪着凤眼,原本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失去了光彩,只剩下轻蔑与丑恶,“你就是梓芬的女儿?”
锦觅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理解这句话,先花神的尊名就是梓芬,此处就她一人,那就是说天后娘娘以为她是先花神的孩子,天呐,怎么可能!
锦觅的头才摇到一半,天后“哼”一声后又开口了,“果然生得和你母亲一样的狐媚样,勾得旭凤三番四次为你受伤不说,还多番来看你。”
人间话本里,狐媚尽是对女子的贬斥,大约就是不知廉耻之意,锦觅气愤,“天后娘娘怎可骂人!”
再者,凤凰这几年里来水镜,不过也只是至交对饮,她都没算凤凰喝掉的那许多好酒呢!
锦觅以为天后娘娘或许是恼羞成怒了,所以才毁了花神冢前的祭品,也包括花神灵位。锦觅爬起来,护住了花神灵位,怒目相对,“天后娘娘怎么这般没道理,先花神身归鸿蒙几千年,有什么仇什么怨费您心思毁灵位,闹神冢呢?”
“牙尖嘴利,今日本座就送你与你母亲鸿蒙团聚!”
天后早已探知锦觅如今也只是个小精灵,觉得杀她易如反掌,所以也未祭出琉璃净火。
只是锦觅学艺不精,没有强大的灵力支撑,即使是这样微末的萤火她也挡得很吃力。
锦觅虽然召唤了彦佑,也知道他赶来颇废时辰,只觉得今日怕是要葬身此处之时,呼觉一股强大的内劲从丹田传至手掌,继而挥掌,把天后震得后退了几步。
锦觅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机缘,却发现天后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后,恼怒道:“水神!莫要多管闲事!”
锦觅转身,果然见到了一袭蓝袍的水神,她曾在翼渺洲见过的,不过也只是远远一瞥,但也足够让她觉得亲切。
洛霖本是与临秀、穗禾出了南天门,欲回洛湘府去,却见天后独自下界,看那方向去的竟是花界。
今日朝会中,他本就听说了一则流言,说是火神喜欢花界的一位精灵,想着荼姚秉性,此去花界,必然不得安生。
因着梓芬,他对花界存了一份护佑之心,于是跟来看看,不成想,荼姚竟是要滥杀无辜。
只是眼前的锦觅,真是像啊,像那个步步生莲的女子。
心里已然存了一分奢望,“你唤做什么?”
锦觅如实回答,“锦觅。”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锦觅二字,正是他与梓芬的寄望,这个孩子,他已有七分认定,是自己与梓芬的孩子。
不必说穗禾通知了旭凤去花界以天帝法旨诏回荼姚,也不必说彦佑声称锦觅能栽花御水结果锦觅召唤来一场大雪,还吐血昏迷,更不必说水神亲探锦觅元灵,确定锦觅为自己亲生骨肉,这会儿的水神已带了锦觅上天界,请求天帝收回锦觅身上的五千年火系灵力。
流水桥旁,山石掩映,暮辞恭立一旁,“公主,天后听说锦觅可能是天帝与先花神之女,命我造出灭灵剑,杀锦觅。”
穗禾惊诧,“谁透露这消息给她的?”
“是太辰宫的眼线,说是亲眼看见天帝设太虚幻境召唤锦觅仙子。”
穗禾明悟,“好在与我们的设计一般无二,没有妨碍。”
暮辞点头,又说:“此番火神前往花界召回天后,回来之后母子二人又吵了一番,火神声称只是友人,天后不信,如今天后因此三句不离‘小妖精’,这锦觅仙子怕是会有危险。”
穗禾羽扇轻摇,沉思而后语,“不会的,天帝不会允许她胡来,顶多使些绊子罢了,锦觅长大了,该学学如何在危墙之下行路了。”
天边的云卷了又舒,舒了又卷,那些尔虞我诈,小心筹谋,都在风中弥散。
暮辞得了新的指令,前脚走,润玉后脚就来了,他是来带她去九霄云殿看戏的。
锦觅非天帝所出,荼姚才松了一口气,谁知太微竟重提先前的婚约之事,又叫她咬碎银牙。
润玉与穗禾刚入殿,便听得水神说“婚嫁之事还得听觅儿的意思”。
于是他二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锦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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