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修延误会了,你向来爱洁,是为兄命她去与你送帕子的。”

    清润的声音如甘泉潺潺,众人间被让出了一条路。

    膀大腰圆,容色肃然的林汉推着自家爷从众人间走出,椅车上一身月色长袍,皓冠携玉的俊逸男子嘴角擎笑,仿若出尘谪仙,一派温润儒雅。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伸出,沈隽之淡笑道:“过来吧。”

    收眸看了眼手中桎梏的女子,瞧着女子眼眸朦胧,沈缜眉头不可查的一蹙,随即缓缓放开手,冷哼一声,转身向人群之外走去。

    似眼盲一般,明秀秀双目怔怔,不知何时四下的人散去,更不知何时自己回到了府中。

    *

    月色依旧苍茫寒凉,暗云飘动,圆月也跟着忽隐忽现,庙会的这一晚似与每个寂寥的夜并无差别。

    托着下巴,坐在门槛处的明秀秀望着大而圆的月亮怔怔出神,她家夫君定然在家乡认真读书呢吧,幸好他不在京中,若看到她今日这般定然失望极了,说不定也会同旁人一样说她是个坏姑娘,或许不会,他总是疼爱她的……嘿嘿,大概不会的吧。

    明秀秀望着月亮,或眉目纠结或轻笑舒展,而堂内的两人则静静不语,林汉是从来如此,除了自家爷眼中难容下他物,而沈隽之则是新奇于女子内心戏十足的模样。

    嘴角擎着笑意,沈隽之欲动,林汉跟着要动作时,沈隽之轻轻抬手止住了林汉的动作,独自抚着椅车的轮子缓缓上前,柔声开口:“难得这样好的月色了,今日之后估摸也只有仲秋前后才会有这样剔透的满月了。”

    温柔细润的声音让明秀秀一怔,随即从越想越遥远的思绪中回神,是啊,很快就要到子时了,这一晚就要过去了……

    皙白的容色顿时严肃,明秀秀忙坐直身子,小心的自怀中拿出一小尊佛爷,小脑袋左右瞧了瞧,瞧着一处干净的地方,谨慎的将手捧着的一小尊佛爷放在阶台上,自己则跪在阶台之下,虔诚无比的磕了几个头。

    明秀秀的这一番动作虽有赶时间的焦急,但却也行云流水,沈隽之好笑的看着她小脸紧绷严肃认真的拜着佛爷,顺着她坚定的眼神看去,看到那摆在门角阶下的小佛爷,顿觉可爱。

    虽然有些亵渎,但这是沈隽之看到那尊佛爷的第一印象,圆圆的脑袋,鼓鼓的肚子,虽然佛爷有的这一小尊都有,但这一小尊委实比那些供着的佛爷……憨态可掬了些。

    仔细辨了辨,沈隽之笑着轻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开口:“你很崇敬它?”

    磕了头,明秀秀小心将圆鼓鼓的木质小佛爷擦了擦,听到问话,动作一顿,随即老实的点了点头,小声开口:“春打头要拜佛的,否则像奴婢们这样的凡人一年都不顺的。”

    眼眸似装满了光辉,声音似溢满了温柔,沈隽之轻声道:“那你可知这一尊是送子弥勒。”

    明秀秀:“……”

    轻笑出声,沈隽之看着月下满腹纠结的女子,心弦莫名微动,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放松:“你信佛?”

    修长的手滑动车轮,一边说着话,沈隽之一边向房内走去,霜打茄子一般的明秀秀跟在后面,闻声点了点头道:“嗯,奴婢信佛。”

    嘴角依旧泛着笑意,沈隽之停在案几前时,随手整理了下案上的各类典籍文书,“《大正藏》中《地藏本愿经》所说有五事业感的无间,其一一间言,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你可曾听闻过?”

    大字不识几个的虔诚信徒明秀秀:“奴婢不信佛。”

    低低一笑,沈隽之抬头看向面前的姑娘,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道:“你喜欢修延?”

    明秀秀有些为难,整个人顷刻局促起来,刚刚难堪的记忆钻入脑海,正犹豫时,那厢又传来一道轻音。

    “既然不喜欢他,那成为我房里的丫鬟可好?”

    *

    次日一早。

    明秀秀在众人羡慕声,及苏嬷嬷训话声中搬离了女院,比起众人的羡慕兴奋,明秀秀此时对于突然出现的另一条路充满了忐忑。

    昨日的难堪让她来不及思考未来,待她冷静下来尚未开始失落,另一条路便摆在了她的眼前,成为二爷房里的丫鬟啊……

    明秀秀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眉头微蹙,虽然答应下来,可她不知这‘房里的丫鬟’究竟为何意,是哪一种丫鬟,她又能不能通过讨好这位得到自己想要的。

    走在通往前院的路上,明秀秀满目纠结,心怀忐忑,一侧帮忙搬着物什的林汉见状眉头微蹙道:“姑娘莫要担忧,爷院里没有常驻的使唤丫鬟,你若小心着些,爷不会为难你。”

    明秀秀闻言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但听到这一番话心中也有了计较,使唤丫鬟啊,稍稍松了口气,明秀秀落眼于看不到尽头的小径上,重生以来,她确信重走上一条路便能回到自家夫君身边,但似乎总是事与愿违,发生了昨日庙会的事,想要重新沿着那路几乎不可能了,还好尚有转机。

    攥着包袱的手紧了紧,明秀秀的眼眸从游移变为了坚定,既然去二爷院子里做使唤丫头,那她便做到最好,她定然也能寻到机会成为平民离开府门!她一定能重新回到丈夫身边!

    身侧的女子突然由茫然变的振奋激昂,林汉虽不知这短短一刻内发生了什么,却站定看着那越走越远的小身影揉了揉额角,叹息开口:“姑娘,院子的门在这里。”

    踌躇满志明秀秀:“……”

    *

    与二公子院中时常打点事物的嬷嬷学习了些伺候的规矩,明秀秀也慢慢对这院的一切熟悉了些,她素来不善言辞,但心中确定了目标便会落实于行动。

    晨光透过薄窗照进房内,熏香冉冉沿着光束攀升弥漫,向来寂静幽雅的书房里,沈隽之端坐在案几前,眉目淡然,手指挥动间,只有书页沙沙的声响,林汉凝容守在一侧,除了眉头紧蹙外依旧不言不语。

    然而原本寂静幽雅的书房似被割裂一般,如画卷般景致的另一侧,手执抹布掸子,明秀秀认真专注的打扫着房内的饰物,无声却莫名火热……

    擦书架、抹架子、修花草,无声的书房内,粉白的小脸因着独自的热火朝天而变得粉红汗湿。

    那厢如火如荼中,林汉有些头大,手抬了又抬,最终没有忍住:“那个……”

    “嗯?”将花瓶刷的锃亮,明秀秀睁着明亮的眼睛转过头。

    林汉嘴唇蠕动,看了眼那主子刻意做旧却被刷的锃亮的花瓶,又看了眼闻声抬头看过来,同样疑惑的自家爷,轻咳一声:“没什么,只是想提醒姑娘小心些,那个重。”

    明秀秀热情的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林大哥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一个回身,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林汉扶额。

    沈隽之抿唇淡笑。

    明秀秀:“……”

    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明秀秀眼眸惶恐:“奴婢有罪。”

    原本就做旧龟裂的瓷瓶落在地上顷刻便变得粉碎,细碎的瓷渣散在地上,猛地跪下不少瓷片扎透了裙摆,可惶恐之下明秀秀已经察觉不到疼痛,她只知道弄坏主子们的器物是要被打死的,明秀秀眼眸透着惊恐,她从不是笨手笨脚的人,小心翼翼求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手脚要灵敏,可偏偏就是在知道的情况下弄坏了东西。

    心中惶恐不安,明秀秀暗自攥着手指,额间有汗水掉落,见她突然如此,原本含笑瞧着她热火朝天的沈隽之眉头微蹙,林汉立刻上前将明秀秀扶起,随即起身去寻药箱。

    明秀秀揣着不安任人摆布的坐在室内的椅子上,嘴唇蠕动半晌只觉喉咙沙哑,终于发出声音时喃喃重复:“奴婢会赔……奴婢会赔……”

    沈隽之神色淡淡,看到林汉蹙眉前来,抬手过去:“我来吧。”

    林汉一时犹豫,却见自家爷坚持便放了手,退到原处。

    金镶银制的剪刀小巧精致,锋利便手,利落的剪开那稍稍染血的布料,看到膝上的伤口,沈隽之眉目不可查的一蹙,敛袖取药时淡淡开口:“你想要什么呢?”

    因着他的动作怔怔出神,猛然听到问询,明秀秀下意识的开口:“想要成为爷院中最好的丫鬟。”那样若有了功,她就能够提出请求,请求一日能得到民籍离府。

    嘴角泛起笑意,沈隽之轻轻的包扎着伤口:“我这院中只有你一个常驻着的丫鬟,你已经是最好的了,无需再好了。”

    蓦然怔住,明秀秀眼帘低垂,是这样的,这院中似乎真的只有她一个,无从比较,又怎么说最好,她只是有些着急了,她想要出府,想要去寻她的丈夫,她好想她的儿子。

    心中酸涩,明秀秀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到膝上那为她温柔包扎伤口的手,明秀秀一怔,下意识的缩了缩腿,然而那手虽然白皙匀称却十分有力,不容拒绝,明秀秀不敢再动,咬唇垂眸,看着那手动作,看着看着心思却慢慢飘远。

    修长的手指耐心的包扎着伤口,俊逸的人低垂眼帘,长睫微合,总是风轻云淡的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柔。

    听闻那位许王妃生前也是如此,出身仕宦之家的嫡女,容色气度皆是上乘的许王妃嫁入南阳王府后将府门治理的井井有条,阖府上下无不赞叹这位王妃的温柔端庄,听说府中三位爷自小便是养在许王妃膝下。

    八公主生性烂漫,又是新婚燕尔,诞下儿子后,八公主便随着南阳王离京远征。许王妃则守在府门内照看三位公子,比起妖艳妩媚,性格张扬的八公主,这位许王妃更像一位主母,更像一位母亲。

    难怪这位二公子性格会如此,即便没有见过那位许王妃,她似乎也能从这位二公子身上看出些许王妃当年的影子。

    心中突然回归平静,明秀秀无意识的攥了攥裙摆,他是一位好主子,她不该如此功利着急,他既然肯在危难之中救下自己,既然肯为自己解围,她不该得寸进尺,忠于主子,认真服侍,她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皙白精致的女子垂头不语,眼帘轻颤,似搭在竹叶间的蝴蝶,轻轻的风动便会受惊,他好笑她的天真有趣,却也意识到在他看来一切的天真,在她那里却是无比的诚挚,她认真的对待一切,认真的活着。

    气流涌动,那淡淡的香气飘来却被室内的熏香掩盖,鬼使神差的靠近想要再一次捕捉,然而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双眸。

    圆溜溜的眼眸仍旧透着忧愁,长睫因着湿润的眼眸而带着湿气,粉唇似紧张的微微抿起,沈隽之眼眸轻颤,喉结微动。

    并未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了,明秀秀在怀里掏了掏,小手握着一大颗银锭放在桌上,随即不放心的怯怯向前又推了推,“奴婢……真的会赔……”

    蓦地垂下眼帘,沈隽之轻轻靠回椅车,半晌后轻声开口:“下去吧。”

    心怀忐忑的起身,明秀秀拜了一礼,十分愧疚的离开。

    室内寂静,沈隽之轻轻抬手遮住双眸,一声喟叹后看向那被主人放在桌角的银子,摇头一笑。

    被攒了许久而圆鼓鼓的银子像心情极好的小童,没心肺的摇头晃脑的左右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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