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益彰去请那位大师的时候,段新钰心里还有些忐忑, 既担心大师不来, 又担心太后怪罪他们叨扰大师, 大材小用。
以至于大师慢悠悠跟在相益彰身后进来东宫时, 段新钰一下子站起身, 差点迎上前行个晚辈礼。
她缓了缓心情, 迎了上去。
大师朝她行了个世外佛家礼,段新钰忙还了一礼,“大师好。”
“娘娘不必多礼。”大师慈眉善目,给人的感觉倒是挺好的。
“烦请大师给内子看看。”相益彰在旁道。
大师点点头, 自袖子里掏出个垫子, 搁到桌子上, 而后素手微探,让她将手腕搁到上头。
段新钰依言将手放了上去,下一刻, 大师略带茧子的手指肚触碰到手腕, 微温, 她胸口开始不停跳动, 忐忑又紧张地盯着大师。
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大师能不能帮她?
约莫几息, 大师沉着眉眼将手收了回去。
看见他这模样, 段新钰心里一咯噔, 另一只手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手掌上头突然覆盖一层温热, 她眨眨眼, 偏头望去, 对上相益彰关怀与宽容的目光,心头微暖,她扯扯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大师,怎么样?”相益彰率先问道。
大师沉吟稍许,没回答,反倒询问了她一些之前的事情,关于她早产,身子不好,以及年轻体弱诞下圆圆等等。
末了,又沉吟许久,方斟酌着道:“你身子亏损严重,又天生不足,好在这些年一直在不断调养,加上年纪尚轻,血理充足,老衲可以给你开一副药膳方,你根据这副药膳方调养个一两年,等身子好些了,再酌情减轻药膳量,想来,就无大碍了。”
段新钰眨眨眼,许久,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地看向相益彰,结结巴巴道:“大,大师的意思是我可以痊愈?我还有救?我没听错吧?”
相益彰同样眉眼带笑,温柔依存,“自然,你没听错。”
段新钰激动地站起来,手指不住哆嗦,要不是顾忌大师在场,她真想扑进随遇安怀里好好哭一通。
天知道,以前她不把身子难以有孕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在嫁与随遇安后,她心里有多害怕、忐忑,她害怕太后皇后会怪罪她,害怕朝臣会议论纷纷,害怕随遇安心里会有压力。
但是现在,她终于彻底放下这些顾虑和担忧了。
她捂住嘴,滚烫的泪珠立即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
大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过了会,捋捋胡须,不忘叮嘱道:“虽说经过调养的身子应当能再生育诞嗣,但你身子到底比常人弱一些,应当多注意谨慎,即便想要再添子嗣,也要中间多调养两年,且不可贪多。”
段新钰被说的红了脸。
大师说完,就继续笑吟吟不吭声了,刚刚他一把脉就知道她体内有寒气,对身体很多方面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顾及她的身份地位,想来最关心的就是子嗣问题。
女子生育本就对身子有很大损伤,她这副身体就更要多注意了。
脸皮红红地送走大师,目送他离开后,段新钰立即转身,迫不及待抱住相益彰,开心不已,“随遇安,我们能再次孕育孩子了。”
相益彰笑着摸了摸她脸蛋,想了想,道:“其实我并不想要很多个孩子,照顾不来,对你身子也不好,我们可以再添个女孩,像你一样的女孩,就足够了。”
段新钰笑笑,心里却道,怎么也要再来个皇子,不然怎么堵住后宫和前朝的悠悠众口,至于小公主,她自然也喜欢。
如果将来能得幸再孕育一胎,是龙凤胎就好了,这样子小皇子,小公主都有了。
东宫寻大师过去的消息,太后和皇后不日就知道了。
皇后顾忌太子不是她亲生的,怕她关心太过,引起太子心中不满,因此只是问身边的嬷嬷,确定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就放下了心。
太后就没这个顾忌了,她不能直接追问大师,便干脆将太子叫了过来。
“听闻昨日.你将大师请去了东宫,可是你或者太子妃身子不好?”
其实太后心里笃定应该是太子妃,要是太子本人有事,完全可以直接找大师看病,不必再特意请到东宫。
请大师过去的时候,相益彰就料想到了这一幕,他心里转过提前准备好的说法,恭敬回道:“太子妃与孙儿成亲半年有余,却一直未有身孕,她心里担心,怕有些御医诊治不出来的隐疾,遂就叫大师过来看看。”
不能随便找个借口唐突过去,而怀孕这种事,的确足够让太子妃着急,太后听到也不会怪罪。
果然,听到这件事,太后立即坐直了身子,追问道:“可有什么事?”
她虽然很喜欢圆圆,但有时候难免觉得宫里还是太过冷清,要是再添个孩子就好了,太子和太子妃成亲的时候,她就很开心,还畅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抱曾孙曾孙女了。
相益彰沉稳回答:“大师说没什么事,太子妃只是因生育圆圆时受了苦,身体有些受寒,调养段时间就好了。”
不能将红豆不易有孕这件事交代出来,不然便是皇祖母再慈悲,也难免会对她产生一丝不满,若只说她身体有些寒气,过段时间就能调养好,太后就放心了。
更何况他特意强调是生育圆圆时受了苦,联想到红豆生产时,不管是他还是皇族人都没守在身边,这才叫她受了苦,太后心里不自觉就会对她产生一丝怜爱。
果然,太后脸上的焦急放下,随即,浮现出一抹宽慰和心疼来,“这样最好,太子妃受苦了,你要多体谅她。”
再想到圆圆被她养得很好,她可算是整个皇族的大功臣,内心不由更加慰藉,“哀家这里有几支上好的山参,你一会都带回去,给太子妃好好补补身子。”
相益彰立即笑道:“太子妃得皇祖母如此怜爱,孙儿都要羡慕了。”
太后哈哈大笑,“你个猴孙,哀家这里的好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你和太子妃的。”
“孙儿不敢贪图,孙儿还想着等寻到奇珍异宝,定要全部进献给您,好让您多怜爱孙儿一些。”
“哈哈哈。”
…………
慈宁宫内,笑声滚滚,宫人许久没见太后这般开颜了,不由一个个抿着小嘴,笑得小脸蛋直发光。
大概八.九日之后,陛下终于大好了。
这样的大好事情,原本应该办场宴会庆祝一下,但不知为何,陛下与太后都没主动提起,好似完全不在意似的,有一次皇后倒是笑着随口提起,但立即被陛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如此一来,众人自然知道了陛下的心思,也就没人再不长眼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眼看着陛下的身体好似完全好了,大师也就没了留下来的意思。
这夜,整个□□安静祥和恍如平时,但仔细瞧去,又好似多了一分静谧,连夜晚虫儿低鸣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唯有陛下的寝宫亮如白昼,殿门紧闭,外头有重兵把守,偶有太监宫女路过这里,都不自觉敛住了呼吸。
安静的宫殿内,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正是一国最尊崇贵重的陛下与太后。
另外那个人,自然就是准备过两日就辞行的大师了。
太后率先开口:“此次当真劳烦大师了,大师不如就此留在京城,皇帝再封赐大师一个国师位子,百官皆拜,尊享俸禄,岂不比流浪民间来的享福。”
闻言,大师神情从容,“各人自有缘法,于太后来说,困于宫中这一方天地,享无数人伺候奉承,用不尽珍宝美馐是享福,但于老衲来说,潇洒自在于天地间,见识千里芳草,万丈深渊,救治无数黎民百姓亦是享福,佛曰,不可道也。”
太后淡笑,不再规劝,只是道:“无论如何,大师救了陛下的性命,亦是救了哀家的命,哀家和皇帝是定要赏赐的。”
大师看了旁边沉默寡言的陛下一眼。
良久,他微阖眼眸,云淡风轻,又暗示颇深道:“太后应知,老衲只是让陛下清醒了过来,陛下最终能否痊愈的缘分不在老衲身上。”
太后陡然僵住。
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老衲一直记得,那天太后跟老衲说的话,不知太后可还记得?”
陛下猛然抬起头,盯向身板挺直的太后,他神情隐在烛火照不见的阴暗角落,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隐约瞧见隐在烛火边缘忽隐忽现的下颌,上面零散着零星又嘈杂的胡须。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恍然出神,低声呢喃,“哀家当然记得。”
“母后……”陛下忍不住出声。
太后看向他,神情怔忪,眼神飘散,凝在他脸庞,似乎在出神,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回忆,许久,她轻轻一笑,“皇帝,不知不觉,哀家都老了,你也长大了。”
“母后……”陛下动情,眼角隐隐现晶莹水光。
突然,太后转过头,闭上眼,深呼吸,收拾好心里和面上的情绪,再睁开眼,已经恢复成平日的冷静持庄。
“大师,你说吧,只要能救我儿子,我什么都愿意。”
大师望着他们,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这件事,还需要太子妃的帮忙。”
闻言,陛下似恍然又似解脱,“怪不得,怪不得……”
他苦笑一声,“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吗?”
大师微微一笑,“陛下,你不是已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吗?”
陛下看向他,神情平静,“大师何尝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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