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大婚前半月,边疆发来捷报, 已将大部分蛮夷都打退, 除了收复失地外, 还占领了一小块蛮夷地区, 收获了大批的牛马羊物资。
消息一传到京城, 举国欢庆,陛下亦龙颜大悦,一时间, 整个京城包括世家都陷入了轻松欢欣之中。
就在这样欢欣雀跃的氛围中,太子大婚悄悄走近,人们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这件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中。不知何时,民间悄然传出即将嫁入皇族的准太子妃和小殿下乃是绵泽天下的福星的传言, 连带吹入京城的战报大捷的消息, 不过须臾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哼,西南胜利都是崔家公子的功劳, 与那对母子有何相干?真不知这消息是哪个不长眼的传出来的,也不怕折了她的福寿!”
李婉月坐在章贞婧对面, 愤愤不平地抱怨, 瞧那眉梢拧成一团乱麻的怨恨与嫉妒, 不知情的, 还当她与被传言的段新钰有天大的过仇,但实际上, 两人并无什么直面的冲突, 甚至当初两人还交好过一阵。
章贞婧慢条斯理地吹去茶盏上漂浮的两瓣茶根, 闻言略抬抬眼皮,眼里波澜不惊,许久,轻轻半阖,嘴角扯起一抹半笑不笑的嘲讽。
“表姐,你这般愤怒做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与那崔公子有什么关联呢?”
李婉月脸色一僵,她看向她,干笑两声,“不,不是,我……”
“表姐,你可要知道,太子是我亲表哥,与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带着,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段小娘子亦是侯府的贵人,外面这传言不管是谁传出来的,侯府只有拍手称快的道理。”
她轻撩眼皮,看她,一字一句道:“还望表姐记住,你现如今住在侯府,自当应与侯府同气连枝,表姐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李婉月脸色已然一片惨白,眼神直直地落在前方,好半晌,她转转眼珠,眼底终于有了点鲜活气。
她勉强笑两下,嘴角不知是笑意更多还是苦涩更多,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张开嘴,嘴角那一丁点的笑意也随风飘散了,“表妹说的是,表姐都记在心里了。”
望着她跌跌撞撞离开的身影,章贞婧眉梢一拧,眼里闪过不耐和厌烦,“表姐这两年愈发不知所谓了,改日可要禀明母亲,早日将她送回去才好,万一她不小心惹出祸端,难不成要侯府替她担着?”
旁边的奶嬷嬷慈爱地看着小姐,轻声道:“小娘子大了,懂事了。”
闻言,章贞婧怔住,稍一想,就明白了奶嬷嬷这话的缘由,她低下眼帘,自嘲笑道:“嬷嬷,我总归姓章。”
她以这个姓氏为傲,不单单是因着这个姓氏带给她的荣誉,更多是因为这个姓氏教与她世家贵女的家族观与大局观,她骨子里流着的是章家的血,自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夜晚,烛火映红,这几日,芷涵院的灯火更是彻夜通明,来来往往的下人,映衬着满院子的挂红铺彩,便是神色苍白的人都能被遮去灰白,只留下满面喜庆,更别论这满院满府的下人只有开怀欢欣的份。
小娘子大婚,每个人都有赏赐。
收到足有小拇指大小的银子,下人们简直要乐开了花。
段新钰坐在镜子前,由着母亲为她细细梳发,团簇镶玉牛角梳顺着秀发缓缓滑下,一处不凝滞,婉若沿着冰面缓缓滑行的冰壶,一时间竟不知梳子更为滑顺还是头发更为顺滑。
段夫人抚着她黑长的秀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初见她时那天,神色怔怔,整个人一瞬陷入怅惘之中。
那时她身形单薄,束手束脚,通手通脚都藏着惊慌与担忧,她亲自来院子里看她,见她侧躺着,面朝里面,叫人瞧不清面容,只偶尔不安地动动身体,发梢不安分地翘起,她轻轻拂过,只觉枯黄干燥,一瞧就知身体底子虚,没有好好保养。
当时她心里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将养好,务必养得秀发黑顺,脸蛋红透才可。
三载多过去了,她终于将她的头发养了回来,人也不那么清瘦了,可是一转眼,她就要离开他们了。
面颊不知不觉湿了,凉意透过皮肤传到五脏六腑,段夫人猛地回过神,慌忙瞧段新钰一眼,见她没发觉,忙抬起袖子轻轻抿了抿眼角。
她深吸几口气,咽下心里的酸涩,缓了缓,道:“钰姐儿,这几日母亲跟你说的你可都有记在心里?”
段新钰轻轻颔首,“母亲,我都记得了。”
“那就好。”出神两瞬,段夫人抚着她肩膀,缓缓坐到她身边,柔柔地望着她,“我儿,你一定是这世上最俊俏的新娘。”
“母亲。”段新钰粉面含羞,无奈又羞涩嗔她一眼。
段夫人笑笑,想想,把接下来几天的交代跟她说一遍,“明日,宫里会来人提前将圆圆接走,三日后你便要出嫁了,明日你娘亲他们便会搬到府里,直至你出嫁那日亲自送你离开。”
段新钰点点头。
“母亲这几日教你的道理你要铭记在心,女子为妇,切忌过妄,过嗔,过怨。”话到这里,她叹口气,语气一转,又道,“话虽这么说,但你是母亲的心肝,母亲一心只盼你安泰康顺,顺遂如意,日后你成了太子妃,全心侍奉太子不假,但也要记得段府是你坚实的后背,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便是太子亦不行。”
“母亲,我都记得。”段新钰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嘴角浅浅弯起。
段夫人又拿起牛角梳,轻轻给她通起头发来,段新钰不忍她辛苦,开口说:“母亲,你别劳累了,让丹心她们来就是了。”
段夫人摇摇头,道:“你虽已有一子,却着实是头一次嫁人,女子出嫁通发,本就该由亲近的长辈来,母亲如今能为你做的,也不过多为你通通发,只盼望着为你梳去艰难困苦,只留下福瑞如意来才好。”
段新钰叫这番慈母心肠说的眼睫毛一颤,险些当场落下泪来,她颤颤悠悠出声,“母亲……”
段夫人见她快哭了,又无奈又好笑,吩咐丫鬟给她拭去眼角的泪,道:“好了,别哭了,碧血,还不给你家小娘子端来热水洗脸。”又对她道,“娘就不陪你了,洗漱完,你早些休息。”
段新钰点点头,目送段夫人走远了。
她无声地叹气,一时也有些心酸,她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不舍得她,连带着,她心情也不好了起来。
“小娘子。”碧血命人将热水端了过来。
段新钰简单用热毛巾敷了敷脸,她拿下来,小心擦着手指,心里纷乱,又是难过,又是紧张,看来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
她丢下毛巾,毛巾掉到盆里,迸溅出一串晶莹的水滴,段新钰已经转过身,“我出去走走。”
“哎,小娘子,您穿厚点。”
带着两三人,段新钰披着披风,慢慢出了院子。
月色如水,灯光烛红,前头又有丫鬟压着灯笼照明,清风拂来,吹起她身上的披风与身前两根长长的玉带。
走了会,段新钰心情平复许多,她抬起眼,观望这周围景致,一抬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居然是那处有着葡萄架子的小花园旁边的角门这里。
这里依旧那么荒凉,只是那日她不小心从这里溜了出去,母亲便命人将这道小门封了,也因此,人们往来更加贫乏,这里也愈发荒凉了。
她走过去,抚摸冰凉的木板门,轻轻叹了口气。
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气声,身子一僵,段新钰震惊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传来谈话声。
“殿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嗯。”
又过了会。
“殿下,咱们真该走了。”
“嗯。”
声音无奈,“殿下,您这几日日日都要过来等这么一遭,也不叫人通报,这究竟是为何啊?”
那边不再传来动静,就在段新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候,他突然开口,话音里隐隐带着笑意。
“红豆以前,是个胆小的性子,孤想嫁人这等大事,她心里定然紧张,不能安稳,所以孤就想来看看她,陪陪她。”
闻听此话,段新钰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在原地,一时间竟觉得魂出天外,四周不触,什么感觉都没了,脑袋一片空白。
那边的小太监估计也被太子殿下罕见的深情给惊住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开口道:“既,既然如此,您,您为何不将小娘子叫出来?”
“她啊,若是知道我专门在这里等她,估计更睡不好了。”
“啊?”小太监不解,“那您是想见小娘子还是不想见啊。”
“……是啊,究竟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呢?”
“自然是想见了。”段新钰抿去眼角的湿润,半斥责半幽怨地出声。
“红豆?”那边声音猛然拔高,迸发出喜悦,紧接着,快速接近,与她只一门之隔,轻飘飘地传来,“你,你没睡?”
“我要是睡了,岂不是就不知道你这一番心意了。”段新钰语气里有心疼,更有怒气,“若我不是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你要一直等下去不成?”
那边沉默了会,突地,相益彰笑出声,”傻瓜,我自不会这么傻,我琢磨着你睡了,我就走了。”
段新钰骂道:“你才是傻瓜,最大的傻瓜。”
“咳咳,”相益彰咳嗽两声,“我错了,你别生气了,都快做新娘子的人,可要漂漂亮亮地嫁给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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