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段夫人这个样子, 段新钰大为吃惊。
她又是惊讶又是慌张地递过去帕子,“夫人……”
段夫人接过来, 拭了拭眼角, 破涕为笑, “抱歉, 吓到你了, 我只是,我只是太惊喜了。”
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收到女儿亲手做的东西的一天,往常, 她同那些夫人聊天, 看她们炫耀自家闺女送给她们的东西,她心里是又酸涩又绝望, 当时奢想, 要是自己有一天能收到孩子做的东西该有多开心, 没成想,猝不及防这个愿望便实现了。
见段夫人确实开心,并没有因为礼物轻薄而不舒服, 段新钰弯唇笑了。
晚上, 段修瀚回来, 收到段新钰的套袖, 同样愣了很长时间, 当时他面色平静, 瞧不出任何异常, 只是转过身眼圈却悄悄红了。
收到她的礼物,段夫人十分欣喜,随后又是一阵流水的赏赐。
段新钰十分无奈,那是她的孝心,亦是感激段大人与段夫人近日对她的照顾,怎么反过来又要段夫人花费颇多。
段修瀚没直接给她赏赐,只是几日之后,他特意挑了个休沐时间,带回来几本书。
“这是……”段新钰好奇地翻看手中的小书。
“这是为父替你挑的几本话本,俱是今年最流行最火热的,你闲来无事可以赏析一二。”
段新钰吃惊地抬起眸,看向一脸平静的段大人,听闻世家一向不许大家小姐研读这些东西,甚至将这些小书列为禁物,怎么轮到段大人这里……偏就如此与众不同呢。
她心间奇怪,面上却温婉一笑,“谢谢大人。”
段修瀚颔首,沉默了会,又悄声说:“尤其是这《金月堂》,实在当得上风流读物,你且率先阅读。”
段新钰脸上的奇怪之□□浓,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久,轻轻点头,“我记下了。”
改日,段夫人过来,瞧见她书桌上摞着的一打话本,脸当即就黑了。
她随手抽出一本,咬牙切齿,“这是谁送你的?”
段新钰沉默了会,老实交代:“大人。”
“我就知道!”段夫人狠狠将话本摔到桌子上,扶额无语,不过过了会,她却转头对她说,“虽说这些东西不甚入眼,但你爹挑的这些话本……”话到这里,顿住,段夫人心里冷笑,幸好那个不靠谱的还知道给钰儿挑些勉强入目的话本,不然她定然饶不了他。
她深吸口气,说:“你闲来无事,其实看看也无妨,只是切记不要耽搁了学习,更不要为里面的虚幻所迷惑。”
段新钰愣愣点头,其实她收下话本后还没来得及看,不过听段夫人这话,她倒是对这些话本起了点兴趣。
段夫人走后,段新钰靠在软塌上,随意拿出本话本,正预备掀开第一页,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放下那本话本,找到《金月堂》第一册,这才认真看起来。
这一看,便看到了天昏。
丹心进屋点起灯,担忧地叮嘱,“小娘子,天黑了,改日再看吧,别再将眼睛看坏了。”
段新钰依依不舍放下话本,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心间一阵澎湃。
怪不得提起话本段大人神情异常激动,也怪不得段夫人特意叮嘱,这话本,太好看了吧。
只是里面有很多字她不认识,一些句子也就读不懂,毕竟她刚进学一个多月,许多字还未认全。
白鹭走过来,臂间搭着件大髦,“小娘子,咱们该去正院用饭了。”
段新钰站起身,让她伺候穿衣。
来到正院,看到她眼睛通红,段夫人被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
段新钰摸了摸眼角,不好意思回答:“刚刚,夫人走后,我看了本话本。”
闻言,段夫人无奈,却又好笑,她过来拉住她的手,对她说:“可不许告诉你爹,不然以后有的你烦。”
当时段新钰不懂这话的意思,却听话地点了点头。
用饭时当然没有说出话本的事,不过约莫段修瀚也看出了,隔日他去池香阁看她。
时段新钰正捧着话本看得入神,段修瀚精神一震,走过来,笑着问:“如何?为父给你带了好东西吧?”
段新钰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准备行礼,段修瀚抬手让她不必多礼,他坐到另一边,拿起她未看完的话本,同她探讨,“你看到何处了?”
段新钰沉默了会,回答:“看到第八回了。”
“看得挺快嘛,依你看,这绿衣如何?”
绿衣是话本中的女主。
这次,段新钰沉默了更长时间,斟酌着开口:“我很欣赏她敢爱敢恨的性,在察觉良公子不是她的良人后,毅然放手,后面方遇到了真正属于她的良人。”
段修瀚微笑点头,“钰儿你能有这个觉悟十分好。”
段新钰愣住,转头看他。
段修瀚放下话本,双手交握于身前,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美目微阖,怎么瞧怎么闲散,开口时却自有一股放肆狂放的韵味。
“我段修瀚的女儿,自当如此,敢爱敢恨,不喜欢便踹开,万不必委屈自己。”
段新钰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出了神。
段修瀚同样一瞬不瞬盯着她,盯了会,突兀转向另一个话题:“那你对那位良公子又是何看法?”
段新钰愣怔稍许,低下头,顺着回答他这个问题,接下来段修瀚当真在仔细同她探讨这本话本,间或夹杂一些诱导性的看法,待他走后,段新钰呆在原地,许久后,突然笑了出来。
段大人这是在借话本教她道理,亦或者说,给她撑腰吧。
接下来几日,但凡休沐,段修瀚总要过来同她探讨看过的话本,不得不说,同他说话,的确十分舒适惬意,且两人有共同话题,不过几次便熟悉起来。
不过他比她这个闺阁女子还要热衷话本,有时候谈到高/潮处还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段新钰扶着下巴,漫不经心想道。
眼看两人关系飞速拉近,甚至快比得上自己同钰儿的感情,段夫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暗骂一声老狐狸。
这夜,天空总算下起了雨。
段新钰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她拿起黑匣子,悄悄起身,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喜鹊就睡在外间,不过她睡得正熟,段新钰又刻意放轻脚步,就没吵醒她。
推开门,外面果然正在下雨,雨帘中还夹杂着稀稀落落的冰凌子。
估计这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雨了。
段新钰迫不及待拿出黑匣子,迫不及待按下那个圆点……她犹豫着,又好似害怕,等了会才将黑匣子放到耳边——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盯着天空,嘴角带笑。
“随遇安,我现在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段大人与段夫人都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将他生下来,好生将他抚养长大,就像,”
话音突然顿住,天空簌簌下着雨点与冰凌子,冷风晃晃悠悠飘过来,扬起一阵雨丝倾斜,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话音哽咽,“就像我当初对你保证的那样。”
她突然失力垂下手,整个人半靠到门边,眼泪流了下来。
随遇安,你这个骗子!
说好的陪我到顺利生产,你怎么能,怎么能突然不告而别!
你还说,等孩子出生后,你要亲自给孩子起名字,可是现在,你丢下我们了。
她闭上眼,心脏急剧收缩,精神恍惚,只觉整个人被剧烈的疼痛包围。
“小娘子!”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碧血急匆匆赶过来,扶起她,“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瞧见段新钰满脸泪痕,冻得嘴唇发紫的模样,她急得险些晕过去,当即对屋里吼一声,”喜鹊你个贱蹄子,还不快滚出来!”
碧血这一声吼,不止惊动了喜鹊,整个芷涵院都被惊动了,大家连外衣都来不及穿,纷纷跑出来,片刻,整个芷涵院灯光大亮。
正院那边,守夜的婆子丫鬟正在打盹,那边起了喧闹,婆子被吵醒了,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朝那边看去。
下一刻,她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忙拍打身边的丫鬟,“醒醒,快醒醒,芷涵院出事了。”
不到一会儿,正院也起了灯,等段大人与段夫人急匆匆赶到芷涵院,就见丫鬟跪了一地,脸色苍白慌张到了极点。
段夫人脸色阴沉,暂时没空处理这些丫鬟,她快步走入屋子,转过弯,瞧见靠在床边,神色呆滞的段新钰,眼眶瞬时红了。
她坐过去,将段新钰揽入怀里,不住抚慰她的后背。
“好孩子,娘在这里,不要怕啊,娘在你身边。”
段夫人身上温暖,熟悉的气味跟蔡娘子身上一模一样,段新钰不自觉依赖地紧紧抱住她,段夫人亦揽住她,不住安慰。
过了许久,待段新钰睡过去后,段夫人终于起身,来到外间,跟焦急万分的段修瀚说了下情况。
听到段新钰没什么大碍,段修瀚松了口气。
段夫人却转过身,怒视跪在外间的众人,“谁先说?”
喜鹊再也忍不住,忙匍匐上前,不住磕头,“都怪奴婢睡得太熟了,竟连小娘子半夜醒来也不知道,请夫人责罚奴婢吧。”
其余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言。
段夫人深吸了口气,眼神冷冽,“喜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其余众人,去外面跪着吧,跪到天亮再说。”
段新钰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天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身前坐着个熟悉身影,那温暖的气息跟蔡娘子一模一样。
她喃喃出声:“娘。”
段夫人一整夜没睡,守了她一夜,此时正迷糊着,突然听到这声“娘”,她整个人都呆了。
疏忽,她激动地握住段新钰的手,“我儿,你,你刚刚喊我什么?”
段新钰喊完就清醒了,她正懊恼着,犹豫该怎么遮掩过去,突见段夫人整个人激动起来,还死死握着她的手。
段新钰一呆,抬眼看她,守了一夜,段夫人此时眼下发青,面容疲惫,发梢乱成一团,一向光鲜亮丽的她何曾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但她盯着她,眼神满是热切与期待,还隐隐可见泪光。
张开嘴,顿了顿,段新钰沉默许久,慢慢出声。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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