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十来日,段新钰渐渐融入了段府。
每日在正院那边用早饭, 再陪段夫人说会话, 随后前往池香阁, 由宁夫子教她习字与礼仪。
池香阁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学习的场所。
宁夫子年约四旬, 早先在宫内当过女官,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被放出宫, 便受邀到各个世家教习小娘子。
除诗书礼仪外, 宁夫子还教她琴棋书画, 叫段夫人的话说, 不求她如宁夫子般精益求精,只求略懂皮毛, 陶冶情操足矣。
中午照旧在正院用膳, 原先段府一日两餐, 自段新钰来了后, 为她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便改为一日三餐,段夫人为增进母女感情,也陪着她一块用膳。
用过午膳,再去池香阁学上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自己的时间。
段夫人为怕她无聊, 还特地买了个戏班子与杂耍团, 闲暇无事就让他们搭台献艺。
这样的生活, 当真如同梦里一般。
唯一缺憾的是,爹娘和青豆黄豆没在身边。
还有就是,随遇安。
她思念爹娘,思念青豆黄豆,亦思念随遇安。
段新钰坐在窗前,手里摆弄着黑匣子,但无论她怎么按,黑匣子都没有任何反应,偏这几日天气晴朗,她便是想雨天试试也没遇到合适的时机。
“小娘子,这是厨房那边送来的鸽子汤,您快趁热喝了。”
段新钰回过神,看向还冒着热气的汤蛊,那是段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给她做的补身子的汤,尤其对怀孕女子有大补之效,她自然不会拒绝段夫人的好意,当下放下黑匣子,捧起了汤蛊。
“小娘子,您每日都会拿出这个把玩,这是什么啊?摸起来还挺舒服。”
一着鹅黄色窄袄,头上梳着两个角角的圆脸小丫鬟拿起她放到桌上的黑匣子,好奇地摸了摸。
“喜鹊,谁允许你随意动用小娘子的物品,还不快放下!”
掀帘子走进来的碧血恰好看到这一幕,立即虎起脸,呵斥一声。
被唤喜鹊的小丫头嘟嘟嘴,放下了黑匣子。
“无妨,”段新钰喝完汤,放下汤蛊,对碧血笑笑,“不是什么易碎东西,摸摸也无事。”
听到这话,喜鹊立即调皮地对碧血吐了吐舌头。
碧血瞪她一眼,转眼看向段新钰,脸上换为温和端庄,“话虽如此,但喜鹊那丫头毛毛躁躁的,当心不要让她摔了小娘子的东西。”
她们这几日见段新钰时常拿出那个把玩,还露出思念怅惘的神情,便知那肯定是小娘子那边的亲人送与她的礼物,听闻小娘子与那边感情甚笃,如此珍贵之物,小娘子自当十分爱惜。
喜鹊嚷嚷:“碧血姐姐冤枉人,奴婢才没有毛毛躁躁,更不会摔了小娘子的心爱之物。”
又有一丫鬟掀帘子进来,衣饰与喜鹊差不多,却偏瓜子脸,她神情冷淡,眼里微微带着笑意:“在外头就听见你叽叽喳喳,可不要扰了小娘子清净。”
“白鹭,你可不许冤枉人,哼,你与碧血姐姐是一派的,净管欺负我一人。”
…………
耳边是几个丫鬟的嬉闹声,段新钰嘴角不觉翘起。
除碧血,丹心外,段夫人还给她拨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分别唤喜鹊和白鹭,另有八个负责煮茶清扫的小丫鬟,一个统领总事情的嬷嬷。
单她一个小小的芷涵院,便有十几个伺候的下人。
段新钰笑了会,忽而望向窗外,神色怅惘——天空澄澈碧透,一望无际,白云干净若纱,瞧不出一丝乌黑。
什么时候能下雨呢?
段新钰与段夫人渐渐熟悉起来,虽不说像对蔡娘子那般依赖,但在她心里,段夫人如今也算得上亲近的长辈。
唯有,段修瀚这个亲爹,她反而不怎么熟。
其实也无可厚非,每日段修瀚早早就走了,有时候能一起用个早饭,有时候连早饭都遇不到,晚上他一般都会赶回来,但用完晚饭,他就钻进书房处理政务,因此来这里十几天,段新钰从心底里接受了段夫人,但对段修瀚这个亲爹……
“钰儿,你瞧这个花样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这处换成青色如何?”
“嗯——”打量一番后,惊喜,“不错,不错,钰儿果真蕙质兰心。”
不好意思,“夫人过奖了。”
听着那边温情满满的对话,段修瀚手捧一本书,动动身子,咳嗽了一声。
那边声音顿住,段修瀚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
熟料,他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听那边声音又继续了。
“到时候让华衣楼用上这个式样,配上蓝色佩带,定十分贴合我儿。”
“这样式样,”她拿过另一样,“可以配给夫人,挺适合您。”
“钰儿眼光果然极好,采莲,收起来,过后交给华衣楼。”
“是,夫人。”
段修瀚脸色微黑,他特意抽出一天休沐,就是为了多陪陪段新钰,结果那两人自顾自聊起来了,完全把他扔到了一边。
“咳咳,”他再次咳嗽两声。
段新钰沉浸在挑选新式样的愉悦中,自然没注意到亲爹异样的举动,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实在是这几日与段修瀚交集不多,她对他,简单点说,是完全不熟。
段夫人倒是注意到了,她抿唇一笑,却没提醒。
说句大实话,他与钰儿血缘连接,便是再没交集,他在钰儿心中终究不一样,但她不同,若不趁着这段时间,多与钰儿加深感情,待日后钰儿完全适应了段府,亦或者说,待他与她抢钰儿时,那是肯定抢不过的。
总之,这天休沐,在具有血缘关系的段大人与日常相处嘘寒问暖的段夫人中,段夫人完胜。
段新钰完全没注意到亲爹与段夫人的纠葛,她是真的在全心全意挑选花样。
一是为见到这么多好看且从来没见过的花样而赏心悦目,二是想挑两样,给段修瀚和段夫人做点小东西。
来了这么多天,他们二人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虽然没办法一下子将他们当做父母来看待,却不妨碍她感激他们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心。
但是他们又什么也不缺,吃穿住行皆有下人操心,她还真一时想不到能为他们做什么。
如今看到这些新式样,她方想到:眼看着天儿越来越冷,不若给他们两人做两件套袖,既尽了孝心,又可以保暖。
想到便去做,她抽出两样花样,回去的路上同秦嬷嬷商量这件事。
那晚汇报完后,秦嬷嬷便主动请求要来她身边伺候,段修瀚想着女儿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身边跟着个老嬷嬷确实能起到提点的作用,再者自从母亲走后,秦嬷嬷一直闷在舒林院过着尼姑般的日子,好不容易对人对事上点心,他自没有不同意。
闻言,秦嬷嬷心里暖烘烘的,小娘子性情果然纯良至孝。
她笑道:“恰好,前些日子夫人送来两块紫貂皮料子,小娘子可以用那个为材料。”
段新钰想了想,依稀记得自个库房里好似有几块料子极为顺滑的皮毛。
不是她记忆模糊,实在是这几日段大人与段夫人的赏赐太多,如流水般连绵不绝,东西太多,她确实记不住,不得已,她专门开了间库房,库房钥匙暂由秦嬷嬷保管,且听秦嬷嬷说,她那边还有几件老夫人的东西,在请示过老爷夫人后,干脆将老夫人的东西也搬了过来,段新钰去看过,那些……哪能说几件,应该是一堆才对。
她点点头,“嗯,那就用那个吧。”
回到芷涵院,秦嬷嬷果然从库房里找出紫貂皮,在段新钰准备做套袖之际,她将芷涵院所有人都唤过来叮嘱□□了一番。
大意是小娘子要为老爷夫人做套袖之事不得传出去,否则小心戒尺伺候。
闻言,段新钰好笑不已,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最后这两样东西总要让段大人与段夫人知晓,倒是秦嬷嬷解释说:“小娘子虽然用心至纯,但是加上出乎意料的惊喜,方能更让人感动。”
秦嬷嬷这话不无道理,且一心为她考虑,段新钰自然只会点头。
如此,在这样繁忙而温馨的生活中,几日转瞬即逝。
段新钰肚子越来越大,每隔几日必有府医过来诊脉检查,酌情改善食物,再有秦嬷嬷和碧血丹心等人伺候照料着,她倒一点也不担心。
这日,她终于将两件套袖做完,便赶着午饭的点前往正院。
正院里,段夫人正在打理家务,段府主子虽然只有三人,但仆役却不少,加上在外面办置的铺子,零零总总,可有的段夫人忙活。
听闻段新钰过来,她忙放下账簿,欢喜地让丫鬟迎她进来。
段新钰走进来,朝段夫人行了个礼,立即被段夫人拉到跟前坐下。
瞧她面色红润,无一丝体虚之兆,段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钰儿可还受得住,要不要将上午学习的时辰减为一个?”
一天中,她学习的时间为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因她肚子越来越大,段夫人怕她精神不济,遂这几日经常担心叮嘱。
段新钰摇摇头,“不必,钰儿还受得住,若将来觉得受不住,钰儿自会同夫人说。”
说完,瞧见她放到手边的账簿,好奇地瞥了眼。
段夫人看见,笑道:“这是家里的账簿,等你将来产子后,我再带你着手这些事。”
段新钰恍然,不过却没想插手段府的内务,她从袖子里掏出两件袖套,放到桌上,不好意思道:“来这里这么多天,承蒙你们的照顾,我也无以为报,这两件袖套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勉强算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夫人收下。”
看见这两件袖套,段夫人整个人愣住了。
半晌,她突然用帕子捂住眼睛,感动地哭了出来,“呜呜,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收到女儿亲手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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