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言说, 要给易尘思考的时间, 那是真的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相比起以后近乎永恒的岁月,少言觉得小一思考个一两百年那都完全不是问题,毕竟道侣不同于夫妻,若是结缘,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不够喜欢,不是不够深爱, 反而正是因为心中的感情足够沉重, 方才需要严谨以待。
之所以如此坦白直言,也是因为少言的家教不允许他因为情难自禁而轻薄了心悦的姑娘后还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地糊弄过去。
他并非思想封建,也并非在意女子是否贞洁,只是身为男儿该有的责任与担当,不应该因为时间而被忘却。
而对易尘来说,这就是“以结婚为目的谈一场恋爱”的开端了。
“在我们的世界里, 并不像古时候一样三媒六聘,靠着媒人的一张嘴就能结为夫妻的。”
易尘牵着少言的手, 只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温度,只能低着头轻声道:“在这个时代,男女地位平等, 世界也变得开放, 人们更讲究人权和自由恋爱。当然,古时候的相亲媒人依旧是有的, 但是在形式上已经改变了许多。”
少言微微颔首, 视线却没有离开身旁的女子, 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一潭静谧的湖水,沉静而又温柔的模样。
易尘虽然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但实际上还是个从未谈过恋爱新手,被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人盯着看,顿时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还未结婚,正在磨合期的恋人就是彼此的男女朋友,他们可以如夫妻一般相处,以此确认彼此是否适合成为一生的爱人……”
易尘的科普说不下去了,她拽着少言尚未换下的古装袖摆挡住了面红耳赤的脸,有些尴尬地道:“咳,少言,我现在有点冷静不下来……你、你能不能先别盯着我看了?让我缓一缓。”
少言闻言便是微微一怔,却是从善如流地移开了视线,歉然道:“抱歉,是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没有没有。”两人都是初恋的新手,谁也不比谁经验多,易尘连忙摇头解释道,“就是……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这么跟人相处……”
易尘对待自己的感情向来心狠手辣,往往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掐掉。
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易尘也曾觉得班上某个男孩子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好看,但是跟其他怀春少女不同,易尘在人际交往方面实在太过于被动了。
那一瞬间的心动就像闲庭信步时无意中窥见了一隅令人惊艳的风景,一时的感叹与欢喜,转眼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那种年少时的悸动清浅而又懵懂,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爱情”。
当然,容貌皮相生得好,也有人因慕少艾而渴望接近,但是易尘是个太过于懂事的女孩,因为家教而错过了自己的整个花期。
少言,是易尘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喜欢并且决定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是最纯真也最真挚的初恋,却也少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天真与鲁莽。
她没有被爱情的费洛蒙冲昏了头脑,虽然心中雀跃而又欢欣,但也认真地开始考虑起结缘的这件事情。
道侣,指代的一同修炼问道的伙伴,也指齐头并进的情侣。
道侣可以是夫妻、兄弟、姐妹、师徒等等关系,道侣的定义不同于夫妻,却远远高于夫妻。
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段同甘共苦共患难的情谊,也代表了两个人走在同一条道途之上,从此命途相系,必将相互扶持,相守相望。
这种道途的牵系对于问道者而言是意义非凡的存在,因为在天道的见证下,他们将从此共享气运、修为、资源、乃至于本命神器。
甚至,两人之间若有一方行差踏错,不得不兵解重来,道侣也会遁入凡尘寻得对方的轮回转世,护持他一路重回仙途。
他们之间或许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他们必定是最适合彼此的、思想观念最能产生共鸣的伴侣。
在这方面,易尘并没有多少自信。
她跟少言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那里藏着少言近万年的岁月,也藏着两个世界背道而驰的时代背景。
更何况,她需要设身处地地为少言着想,她一个尚未踏上仙途的凡人,真的能契合一界道主的步调,与他相守相望吗?
易尘有些忧心,她不由得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的少言,却觉得手指一紧,被人略微用力地握在了掌心。
“不要着急,慢慢来。”他附身靠近她,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透着温柔的宽慰,“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思考我们的未来,不用着急。你我既然已经互通了心意,那至此我们也就处于你所说的‘磨合期’,我们总得找到最适合彼此的相处之道,不是吗?”
少言的言辞温和而又包容,仿佛敦敦教诲的长者,轻而易举便吹散了易尘心中的患得患失,重归天明。
“行,那你就是我男朋友啦。”易尘乐颠颠地晃了晃少言的手,对上那双温润如墨玉般的眼,又忍不住道,“少言,你没把我当小孩看吧?”
少言微微哑然,垂眸轻笑道:“没有。”
“可是你从刚才开始,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年纪小。”易尘回忆着少言的一字一句,感觉少言就像一个教导学生不要早恋的长者一样,话里话外都是“等你长大了再考虑这件事吧”的宽柔,顿时抗议道,“我二十一了,比不上你们这些成千上万岁的修道者,但我这个年纪已经能成亲了哦。”
少言没有理解易尘话语里的深意,只是依旧用略带笑意的眼眸淡淡地看着她,仿佛包容上蹿下跳的熊孩子的模样。
易尘越想越不对,不由得问道:“万一我没能等到以后,等不到你眼中的‘长大’就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易尘的这个假设,听得少言一怔,他脚步一顿,却是道:“小一,你已经答应我要‘考虑’了。”
“嗯?”易尘不明所以,轻声应道,“对,怎么了?”
少言却是淡了笑意,修长有力的五指穿过易尘手指的间隙,化作难以分离的十指相扣。
他轻声道:“我所理解的‘考虑’,就是小一所说的‘磨合’。如果小一不打算彻底拒绝我,那在这个‘考虑’的时间之内,我们都将是彼此的所有物,成为道侣后更是如此。在‘考虑’的范畴之内与他人亲密或是离我而去,都是不能被允许的,明白吗?”
易尘愣愣地看着即便说出如此强势的言语也依旧云淡风轻的少言,原本已经冷却的温度再次席卷而来,烧得她耳根滚烫。
夭寿了扛不住了啊!为什么能用教导孩子的口吻说出这种话!
“把‘小一’当做‘孩子’来看待,是我自己给予自己的界限与枷锁。”少言没等易尘缓过劲来,就再次俯身亲吻她的眉心,低声道,“若是作为‘妻子’或是‘道侣’,我会一定程度上插手小一的生活,这样的话,‘考虑’本身就失去意义了,不是吗?”
易尘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却还是问道:“少言不像是会枉顾他人感受的人啊?为什么会这么想?”
“会的。”少言牵着易尘继续往前走,两人周围皆是开得烂漫的锦绣鲜花,空气中也氤氲着醉人的芬芳,“我会做一些让小一不高兴的事情。”
“比如说,不让你跟阴朔睡一屋。”
易尘:“……呃,这个也不是不能理解……”
自从易尘弄清楚道侣和夫妻的定义之后,就对阴朔曾经的一些作为略微能理解了些许,也终于明白了修真界中,吃醋是不分男女的。
既然阴朔会因为她而几次三番朝着少言拔剑,那现在已经成为“男朋友”的少言自然也有立场去讨厌一个“企图跟女朋友结缘”的人了。
“尘世中人往往将感情看得很重或是很浅,有人因为情爱便可轻言生死,有人却交换了白首之约还能从此长绝,情谊一如岚烟,捉摸不定。”
少言容色淡淡,他的眼眸不注视着易尘的时候便重新染上了流云一般的孤绝缥缈,依旧是那山峦一样鹄峙鸾停,静水深流一般的沉静。
“但道侣不同,除非你有与大道永诀的心,有废除道统一切重来的果决,否则,不得后悔,也不可背叛你的道侣。”
“我其实,并不能理解凡人的感情。”
少言从未沾染过红尘情爱,他对相思最深刻的印象,不过是那冰冷如雪的父亲生涩擦拭掉母亲眼角的一滴泪。
“但是我决定将你视作与我的道同等重要的存在,明白吗?小一。”
易尘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因为这份或许不是爱的感情,太过沉重了——她何德何能,能与道主的道共享一席之地?
即便情爱如梁祝般铭心刻骨,但谁又能说自己的感情百年不变,千年不变,甚至万年之后还能初心不改,一如初见?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易尘顶多觉得不过是一些空壳般的漂亮话,但是说话的那个人如果是少言,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少言的话语或许很少很少,但是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无悔的誓言。
——少言,少时之言。不忘初心,不忘少言。
易尘心中似有若无的忐忑与不安,在他重如泰山般的言语下眨眼分崩离析,她忍不住用力回握少言的手,笑道:
“巧了,我虽然还不懂如何成为一位完美的道侣,但我却知晓应该如何成为夫妻。”
——她的父母,是天下间最细水长流却又最铭心刻骨的一对。
“所以,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都请彼此多多指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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