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里的灯亮到了半夜,谢在苑还没缓过劲来,手心里握着几片夹竹桃叶,对着几片叶子出神了很久再扔到了垃圾箱里。
送到医院来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林沒自杀,反复地问着医生这是不是夹竹桃,医生声线平稳:“您冷静一下。”
谢在苑怎么冷静,在等司机停车的那半分钟,他还认为着,一方离席,一方去追就是了。况且林沒可以让他这样,是因为自己喜欢他,要是自己嫌拉拉扯扯太难堪,随时可以不继续。
想得太过简单,心不由己,哪能说断就断。谢在苑在抢救室外站着,面色不比里面躺着的林沒要好看。
他心里一团乱麻,有时想着林沒到底要干什么,是要自己背负一条人命,为此良心不安,还是要自己彻底领悟对以往对爱情的肤浅认知,由此痛悔莫及。
也有时一个劲自责,更多时候是担心林沒醒不过来。
“谢总,不要太难过。”司机安慰道,“林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渡过难关的,您别急。”
司机都看出来了他的心惊胆战,在谢在苑之前的假设里,林沒对他没有多大影响,现在这假设被推翻了。
感情与金钱权利一比的确虚无缥缈,当后两者受到损害,是自己真真切切的失去了某部分,能被数字或文字具体表达,感情这种主观的东西好像更加不值一提。
但看着那盏迟迟不熄灭的红灯,他连本来的自己都找不到。
常年的冷静淡定被抛得一干二净,闭上眼,就浮现林沒的模样,林沒惨白着一张脸,眉眼很脆弱。
“怎么着都不能一气之下拿生命开玩笑啊,就算是谢总您和他分了,他难道未来没别的盼头了吗?”司机叹气道,“平时真没看出来,他原来能那么疯。”
“病人家属在吗?”有人匆匆从抢救室出来。
她很快站在谢在苑面前,严肃地交代完病人的情况很不好,需要签病危通知书。
司机本来还想说,圈子里人情淡薄,谁会真情实感到非其不可的程度,林沒不必要钻牛角尖,闹得彼此这么不好看。
但这话咽在口中说不出来,因为谢在苑握着笔的手在抖,这一刻,司机有些不忍看谢在苑的表情,沉默地低下了头。
·
很疼,五脏六腑都像是缩在一起。林沒是有知觉的,咬牙强撑的一抹意识让他还记得谢在苑的种种反应。
谢在苑在他耳边大声地喊着他名字,说到最后一声声叫他小沒。
别喊了。林沒想,在车上被催吐他不停反抗,摁着谢在苑不想让他抱住自己,却被抱得更紧,然后自己被抬进了抢救室。
太他妈疼了。林沒心想,他抽着气,视线逐渐涣散模糊。
他看到了宋琳朝他挥手,和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美丽气质,她想靠近林沒,林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见她看上去精神正常,才让她走到身边。
她说:“妈妈是担心你,没有诅咒你。”
担心得没错,他万般不服可还是无可辩驳,宋琳说对了。
林沒弯腰捂着胃,在这里他终于可以不用顾忌形象,宋琳看着他,道:“你还疼吗?”
神奇的是,折磨他许久的胃已经不疼了。
他怔怔地松开手,再看着眼前的路。他见过一篇讨论,说人在死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有生还者说他在濒危之际,见到了自己过世多年的亲人,来给自己领路。
所以,宋琳要来带我走了吗?
“你恨我吗?”宋琳问他。
林沒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颈,虽然自己失去了痛觉,他没办法不恨宋琳,也没办法去恨宋琳,他干涩地说:“我没办法。”
说完,林沒被宋琳牵着手,跌跌撞撞往回走,每一步好像踩在棉花上,宋琳和他说:“对不起,虽然我也想弥补你,但有人比我更焦急。”
话音落地,林沒感觉到自己腾空了般,同时心里生出一股戾气,回复她:“你懂什么!”
“小沒。”宋琳喊他,“我总不肯叫你小沒,好像你要是去掉这个林字,我和林正望就没有关系了。”
“你和他本来就没有关系了。”林沒挣扎道,一时间居然抵抗不了只能被拖着往前走,“我不想回去。”
“你想的,只是不肯承认,你还有想见的人,没必要待在这里。”宋琳道,“那人也想见你,你回去吧。”
他在前方一脚踩空,整个人栽倒下去,现实里忽然呛出一口气,林沒躺在手术台上急促地呼吸着,他喉咙难受,被光照着睁不开眼睛,感觉到自己额头的冷汗缓缓滑落在鬓发间,让他发痒。
刚刚做梦了吗?他想,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病人醒过来了。让人去通知家属。”
虚弱的精神不足以让他开口说话,林沒侧着头看着边上的护士,护士垂眸碰了下他的肩膀,这是个安抚的动作。
“晚安。”她道。
·
等待时有电话过来,还是宋和彦,和他说至今没打通林沒电话,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在苑敷衍了几句后潦草挂断电话,他在抢救室外苦苦煎熬,甚至想,他愿意折自己的寿让林沒挺过这关,林沒二十六岁,正是一切才刚刚开始的年纪。
又等了半个小时,抢救室的灯熄灭,谢在苑紧张地掐了掐手心。
“病人脱离生命危险,转到EICU。”医生和谢在苑说,“谢总,一晚上签了三张病危通知书,可以睡觉了。”
这已经是要去上班的时间,谢在苑舒出一口气,道:“他脖子怎么回事?”
“是掐痕,有两天了,看着吓人,慢慢会褪掉的,现在人还在发高热,而且右手的伤也要注意。”医生和他说。
谢在苑的好友开医院,人脉很广,听谢在苑简单说明白了事情以后,就去叫了全市在这方面最好的医生,面前这位是半夜调来的。
“谢谢,辛苦你了。”
“之后还是要谢总多留意,病患情绪如果不稳定,很有可能第二次尝试自杀,那时候情况会更加危险。”医生道。
“我不知道他心结是什么。”谢在苑说,“我和他之前因为陈年旧事吵架了,可我不认为会让他那么偏激。”
“很多负面情绪是慢慢积攒起来的,可能不止是因为你,等他身体情况好转,再试着开导他。”
和医生再次道谢后,谢在苑想去探视,但被护士告知考虑到林沒的状态,他还不可以进去,只好通过外面的探视系统看人。
林沒安静地睡在病床上,皮肤是病态的白,袖口露出截纤细的手腕,好像一捧雪,在冷色调的光下显得很脆弱,没有一点生气。
谢在苑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回到车上去,司机没敢睡觉,道:“谢总,去哪里?”
“公司。”谢在苑道,“等会儿,老郑你帮我打个电话。”
他报了宋和彦的电话号码,让司机转达林沒的情况,司机满脸疑惑但不敢问为什么要他去说,谢在苑冷着脸坐在后座,看着像被欠了七个亿。
通过对话,得知宋和彦是林沒的同事,司机这才恍然大悟,谢在苑可能是不敢面对林沒的亲友。
他还在害怕,这件事的余波将要影响他很久。
谢在苑一晚上没睡,昨天登机前林沫让他到了打个电话,他都把这件事完全忘在脑后,看到林沫的短消息才想起来。他回复了一句,很快有新的短信提示。
[林沫]:哥,什么事刚忙完?
谢在苑本来是不想回了,心烦意乱中又想到林沫好歹救过自己一命,不该这么冷落,打字道:没事。
[林沫]:那就好,你一走我爸妈肯定要烦死我。
谢在苑感觉到家长想撮合他俩,林沫似乎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他意味不明地嗤了声,没再聊了。
之前再怎么犹豫不定,现在也该明了自己对林沒的感情。
比起林沫救他时他朦朦胧胧的好感,出国前若有若无的不舍,昨晚那种感觉就像要了他的命。
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意,自己毫无抵抗之力被人控制,其实林沒什么也没做,没牵着他甚至不用看向他,纯粹是静静在那里要离开。
他感觉自己也病了,需要被医治,摇摇头强自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回到公司里,谢在苑魂不守舍地处理完堆积的文件,今天开工第一天,还下楼给人分发了红包。
大家本来想欢呼一下,可是老板的脸色太差,吓得他们转而去看谢在苑的袖子有没有带黑色的袖章。
中午时间,秘书来给谢在苑送资料,谢在苑正支起胳膊撑着头,桌上的咖啡喝完了,他依旧昏昏欲睡,闭着眼睛浅睡,可他睡得不安稳,眉心微微皱着。
这几年谢在苑鲜少露出这种疲惫的神态,他平时忙起来很累,但在人前总是副游刃有余的自若姿态。秘书见此放轻了脚步声,还是打扰到了他。
谢在苑眼眶有些泛红,电脑屏幕亮着,映着水光,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秘书不敢多瞧,低下头去把资料摆好。
“如果你喜欢某个人七年,某个人一直不知道,又干了让你失望的事情,你会怎么做?”谢在苑问,“我不是很懂,随便问问。”
“诶?”秘书吃惊地愣了下,随即说道,“我觉得七年太久了,而且喜欢是藏不住的,他不过是装作不知道,仅此我就已经非常失望,然后选择放弃。”
按道理讲,爱哪能单向燃烧那么久,可林沒是七年如一日地在喜欢他,在等待他。
那么久,对任何人来说,这种投入都能从浪漫变成可怕,然而林沒的心态转折不是因为自己退却,是由于偶然发现了陪伴背后的骗局,这远比无疾而终还使人崩溃。
谢在苑打起精神来继续工作,等到下班时间,外面飘起了细雪,他从高楼看车水马龙的街道,每个人纷纷撑开了雨伞。
前几天颐都天气不好,林沒打电话来说是雨夹雪,外面温度应该很低,林沒怕冷,估计冻得瑟瑟发抖。
而林沒只是说,他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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