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林沒你疯了啊。”周让和宋和彦登时站了起来。
不顾他们的劝阻,林沒把整幅画彻底捶烂,没人敢拦着他,右手也从剧痛变到麻木,这太讽刺了,昨晚还在宋琳面前心存反抗,以为对方是不幸,而自己与她不同。
他觉得宋琳太难看,其实他们是一样的,都被人耍着玩却不自知。
砸完了画,他被握着手腕换纱布,宋和彦看着他手背的伤,说:“不行,得去医院。”
临近中午才去过的医院,到了傍晚又去一趟,还是他挂过号的医生,见他又来,奇道:“你打架还带续摊的?”
伤口完全撕裂了,本就深得可怖的几处变得更吓人,要再度消毒包扎。
医生和他说:“怎么回事?倒不像打架的擦伤。”
林沒在走神,头垂着盯着地面某一处,脖子的曲线很优美,常年练舞的缘故,让他在颓废时也不与狼狈二字挂钩。
边上的宋和彦忙点头,说:“我们会注意的。”
“消停点,再动你这只手可要废了。”医生写着病历叮嘱。
他抬头看了眼林沒,发现他眼角发红,伸手贴了下他额头,神色一冷,和他说:“你在发烧,你知不知道?”
再被带去测了体温,林沒还如同沉浸在梦中,宋和彦陪在他边上,看着他的样子直叹气:“你自己发烧怎么没感觉?还有哪里疼吗?”
在墓园里林沒就有些恍惚了,从陪谢在苑参加宴会开始有低烧,之后又是跳进湖里,又是没穿外套出门去找宋琳,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中,压了许久的病痛终于袭来,强烈的情绪起伏让他一时间没感到这些。
护士拿药提醒他服药频率,林沒的心思不在这里,和宋和彦说:“我想回落桐路。”
那是谢在苑的别墅所在的街道,占据植物园旁的好位置,楼盘密度很小,是这座城市难得的清净地。
“走。”宋和彦道,“我送你去。”
“不用了,你回去吧,这里乘车很方便。”林沒道。
“可是我开车送你更方便啊。”
林沒看着他,眼里像没有光亮也没波澜的深潭:“我想一个人静静。”
宋和彦和他相处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脾气,再说下去要惹得林沒不高兴,他也嘱咐他:“那你路上小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沒朝他摆摆手,右手的白纱变得比之前更厚了一些,说完把围巾裹得更紧了,很艰难地哽咽了下。
宋和彦以为他怕冷,还把随身携带的充电热水袋给他用,说:“到了发我消息,四十分钟该到了吧?”
林沒点点头,宋和彦看到他上了出租车才放心地走。
半路上,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林沒,搭讪道:“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啊?跳舞特好那个。”
林沒脸色不好看,手机上谢在苑一直在给他发消息,问那出电话怎么回事,中途好几次要打电话过来,都被他挂掉。
心事太多而又发着烧导致意识昏沉,他眼前一晃,扶着车窗,说:“停一下,对不起。”
车子还没停稳,他就打开门扶着绿化带的树,忍不住吐了出来。司机纳闷地摇下车窗,问他:“你晕车?”
按道理说,林沒是不晕车的,可他这时似乎要把这几天吃进去的所有都吐出来,到了最后只能不断呕出酸水。
接过司机递来的矿泉水瓶,左手拧开瓶盖都费力气,他才注意到自己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大口地呼吸着缓了有五分钟,再坐回车里他已经恢复如常了,司机确定他就是电视上总是出现的偶像,更加提心吊胆,怕这人在自己车上出什么三长两短。
林沒头靠在车窗上,拿着电话终于接通了不停打来又被挂断的电话,和对方说:“我和他很像吗?”
他的右手伤得那么重,疼得他不得不用左手拿电话,可是在说这句话时,还是换成了右手,并且用力地握住了手机,还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屏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可他点点头,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听起来是冷静淡漠的,说:“我知道了。”
·
“你知道什么!”谢在苑几乎是失控地喊了出来,然而电话已经被拉黑。
他本来想要解释很多,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想说的太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且,解释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即便最开始有偏差,后来的朝夕相处中,自己绝非把林沒当成别人,林沒于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然而这有什么用,以林沒的脾气,一瞬间的替身,和一直的替身没有任何区别。
哪怕错认过一分一秒,哪怕只是一个闪过的念头,无可否认这存在过,没有林沫,他们就不会有开始。
帮林沒解围后,他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可他没说,面对林沒的谢意,他道:“我好像见过你,你以前是不是在餐厅当服务生?还挺有缘。”
要是谢在苑和他说,救下他并非是因为他俩真的有缘,第一眼只是误以为他是林沫,他们这缘分中间还隔着别人,林沒就不会和他沾上任何关系,何况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时候林沒多需要他这样的靠山,谢在苑向他伸出援手,他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有的话不行。”
鬼迷心窍,当初单纯觉得要是讲实话,林沒会更加不好意思,而且他对林沒有些好奇,下意识要哄他开心。
没想到那时候种下恶果,酝酿了七年爆发出来。
谢在苑刚下飞机,匆匆坐上车,以往从不见慌张的他,现在不停催促着司机开快一点,有电话打过来,他下意识还以为是林沒。
最好是林沒,哪怕骂他几句也好,然而并不是。
“你和林沒在一起吗?他从医院出来说要回落桐路,但现在他的电话打不通了。”宋和彦道。
“医院?”
“他今天不对劲。”宋和彦说,“你和他出什么问题了吗?”
“有点,我现在在赶回家。”谢在苑道。
“以前看林沒挺能抗的,到处跑工作,多累都不会抱怨,我第一次见他这样魂不守舍,有点担心。”
不用宋和彦多说,谢在苑也知道林沒是个很坚强的人,失魂落魄这样的状态对林沒而言太少见了,肯定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才会如此流露。
当初林沒连身份证都没有,倒是有门路学了舞蹈,据说那老师是无偿让他来上课,但别的费用还要自己承担,为了供这条唯一的出路,林沒和孤魂一样到处打工,在谢在苑面前还是神采奕奕的,带着不容折断的倔强。
他早被生活打压得粉身碎骨,可没摔在地上太久,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在谢在苑看来,比那张漂亮的脸更吸引人的是,他眼里总亮着永不黯淡的光。
现在,林沒放弃般地和他说:“知道了。”
熄灭那光的是他谢在苑。
谢在苑是很清楚林沒喜欢自己的,最开始摸不透,但后来也知道了,林沒为人淡漠,可总是对着自己狡黠地笑,和自己对视时还会不好意思地撇开头。
他以为林沒可以等他很久,他需要慢慢想,对林沒的心动和对林沫的不同,不是一瞬间的惊艳,他不知道这在相处中萌生的情愫到底是源于喜欢还是习惯,这两种的分界线并不明晰,他实在害怕出错。
现在剧烈跳动的心告诉他,毋庸置疑这是喜欢。
在每晚辗转反侧的时候,自己绝想不到,他终于有一天透过迷雾看清真相,是因为林沒和他说的每个字,都表明着要走。
这种后知后觉让谢在苑有些不敢回落桐路,又只能催着司机开得再快一点,林沒手机关机,距离他回去至少还有二十多分钟。
在这巨大的恐惧笼盖他之前,他甚至没想过,失去林沒会怎么样。
谢在苑在这段若有若无的感情里,凭着是林沒先朝他展露了心思,他无忧地当着主导方,肆意享受目光、温暖、陪伴,一切可以在林沒身上索取的爱意。
七年太久了,他也以为林沒就该是一直喜欢自己的。
“您找林先生找得那么急,他怎么了吗?”司机问道。
谢在苑道:“你觉得林沒生气了能做什么?”
这也是在问他自己,谢在苑由此冷静了点。
他是伤害到了林沒,可再怎么恨他,顶多是撒撒气,趁着他心里不安,再多讽刺几句放些狠话,好让自己更加愧疚。
做不出什么来,自己拥有的很多东西不是林沒可以撼动的,又不是竞争对手,还能拼个你死我活。
刚才有点自己吓自己,除了吵到最后要离开,能干什么?
再说了,他不同意,林沒能逃到哪里去?
“林先生在意您,他要是偶尔不开心,您哄哄他就好了。”司机答道。
笼中的金丝雀最多扑腾成这样,还是在掌控之中。
车驶进落桐路,家里门没开,谢在苑看着在门口缩成一团的林沒,远远看过去像只流浪着的小猫,暂时驻足在这里等待收留。
他松了一口气,下车后走过去把门开了,再坐到林沒身边,淡淡道:“是我没说清楚,快进去,干什么坐在这里吹风?”
林沒没动,头埋在胳膊里,谢在苑当他在闹脾气,揽住他肩膀,林沒则软软地倒在他怀里,额头蹭过谢在苑的脖颈,围巾松散开,露出青青紫紫的掐痕。
谢在苑凝固住了,在林沒滚烫的额头触碰到他的时候,林沒的手掌心朝他摊开,那里面是撕烂的夹竹桃叶。
这些年在潜移默化中,谢在苑不仅误以为林沒永远在原地,还忘了林沒本来是个怎么样的人,只是在他面前收掉了利爪。
他什么都不怕,不该招惹他。谢在苑早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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