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今天王府的几个人确实消耗比较大,虽然有些诡异,但是一家人莫名其妙收拾了一下,还是坐在一起吃宵夜。
“哇啊啊啊啊啊……”夏香香哭声倒是不大了,但是很明显没有中断的意思。她一边哭一边往自己碗里加鸡腿。
曹雅芝此刻已经收拾好了仪容,好像刚刚打架的那个根本不是自己,她看着明显在耍赖假哭的夏香香心里气闷。感觉到了老婆的郁闷,朗永言给曹雅芝夹了菜:“夫人,吃这个,补气血。”
补什么气血,气都气饱了!曹雅芝抿嘴,将碗里的菜又夹到了朗嘉石碗里:“石儿,你也吃一点,这个补气血。”
看着碗里的食物,朗嘉石二话不说直接夹给夏香香:“夫人,吃吃这个,补气血。”
“哇啊啊啊啊……”眼睛都哭肿了的夏香香开始刨碗里的饭。
什么意思,击鼓传花啊?!数着碗里的饭粒,耳边还是夏香香没完没了的哭声,曹雅芝砰得又拍桌子:“还哭,哭不完了是吧,那就别吃了!”
这一下,夏香香老实许多,哼哼唧唧把头埋在碗里,声音逐渐小下来。但是明显心情还是很差,谁也不理。
“反了反了,我看在王府造反前,你先把王府给反了!”气不过的曹雅芝嘀咕了一句,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寂静、彻底的寂静、尴尬的寂静,夏香香哼哼唧唧的声音戛然而止,刨饭的动作也僵住了。站在饭桌旁的绿枝用手捂着自己额头,表情很痛苦:
对啊,这事情还没完啊。
这是很关键的时候,既然说出来了,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一时间,饭桌上的三个人都盯着夏香香的反应。
一米,三米,八米。
椅子后面,柱子后面,门外。
夏香香越退越远,最后趴在门框边缘,谨慎地望着厅内还坐在饭桌上的镇山王一家三口,说出了今晚第二个宇宙真理。嗓音小声,跟做贼一样:
“你们要造反啊?”
朗永言放下手里碗筷,威严地看着夏香香,这下,什么玩笑都开不得了:“不错,我们忍辱负重多年,就是为了大业。”
曹雅芝也把碗筷放下了,眉眼冷酷决绝。朗嘉石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砰!”
夏香香的脑袋炸了,炸成烟花,比庙会的烟花来得还要绚烂。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回轮到夏香香彻底傻眼。站在一旁的绿枝可紧张了,她生怕夏香香说出什么要脑袋的话来,惹怒了王爷,今晚她俩怕是都得死。今晚盖棺明天出殡,从此走上人生结尾。
此刻全王府的焦点又一次聚焦到了夏香香身上,而身为焦点中心的夏香香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儿满脸惊恐,可见脑内的思想斗争之激烈。时间很长,镇山王夫妻很沉得住气,甚至可以说气定神闲,如果不是因为朗嘉石,夏香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个小人物。而朗嘉石本人,此刻也无话可说,横竖多说无益。
“哎……”
过了片刻,安静的大厅终于有了声响,这是夏香香的一声叹息。她主动结束了这个僵持的局面,重新走回饭桌。只见她拿起酒壶,躬着腰,就跟太平楼猥琐的店小二一样开始给朗永言斟酒。
“……你干什么?”朗永言面无表情看着儿媳。
夏香香埋着脑袋,先前嚣张耍浑的口吻烟消云散,如今是恭恭敬敬:“小的给各位大佬倒酒。”
看见夏香香如今这老老实实的德行,朗永言冷笑:“怕了?”
夏香香:“我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阿尔卑斯山,怕了怕了,我认怂,论玩儿还是各位大佬比我会玩儿。”
怂货,跟夏榆林一个德行,真不是亲生的?!曹雅芝和朗永言冷眼旁观,也不说话。
“夫人,”尴尬的气氛中,朗嘉石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饭后你收拾一下衣物,明日我送你回尚书府,我们和离。”
“哎那感情好!”夏香香的腰板儿立刻直起来,眼睛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
“朗嘉石!”说话的是朗永言,他的脸更黑了,这一次的怒气可不是以往那种。
见风使舵一如夏香香,她立马改口:“好也不行,同一个王府,同一个梦想,我嫁进来那就是王府的人,怎么会想着离开呢!”
“石儿,大局为重。”曹雅芝也开口了,“你应该明白,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她就绝对不可能活着出府。”听到王爷王妃的态度,绿枝和夏香香的心立马凉了半截。
“不会有事。”朗嘉石一意孤行,甚至有些无视爹娘的意思,他扭头看着此刻手抖得酒都洒了一桌的夏香香,“你回去后,尽快找个法子再嫁,你爹现在和我们在一起办事,若事发,到时候你已嫁往别处随夫家,可免受牵连。”
这帮人民币玩家,连老实巴交的老夏都拉上船了?!夏香香又震惊了,她毕竟曾经是职业尚书府人肉背景板,夏榆林是什么尿性她还是清楚。造反是不可能的,只有可能是被握了把柄,这帮大佬的操作真是六六的,夏香香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砰!!”
“朗嘉石,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朗永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力道非常大,吓得夏香香差点酒壶都拿不稳,让曹雅芝都神色紧张有些害怕,让绿枝更是直接跪到了地上不停得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夫人不会到处乱说的,夫人肯定不会乱说。”
一时之间,气氛更紧张了。唯一不紧张的好像就是朗嘉石,他一言不发,直接起身,拉起夏香香的手就朝门外走:“夫人,我们走,回去休息,明日我就去安排。”
“哎哎哎,别拉别拉,酒要洒啦!”夏香香竭力维持手中酒壶的平衡,惊慌失措,但是心中更害怕身后的王爷和王妃。
“哗啦!”
上好的青瓷哗啦一声就碎在了朗嘉石脚边,丢盘子的是坐在原位的朗永言。
“你有胆子,就再往前走一步试试。”朗永言这回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曹雅芝宁愿他的怒火更明显一些,历年来朗永言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但他越平静,反而表是怒气越大,甚至会到达恐怖到让人做噩梦的程度。
焦急之中,曹雅芝也厉声呵斥:“石儿,回来,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
一直背对着爹娘的朗嘉石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镇山王夫妻:“自我与夏香香成亲至今,无论是与夏尚书一干人结盟,还是骗走昏君的眼线,要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我与夏香香的婚事,唯一的意外就在于她是清醒之人,这纰漏我花了三个月来观察,里里外外都考虑了,我不会拿全府一百三十一口人的性命开玩笑,请爹娘放心。”
正厅之内,朗嘉石与镇山王夫妻之间只有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但此时却仿佛有一条横沟摆在他们之间。望着固执的儿子,曹雅芝有些心痛:“石儿,将近二十年的监视,将近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为娘一直认为你承受了那么多,自是懂得其中艰难不易,没想到你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爹,娘。我了解她,她虽平日行事荒诞,但事关自己与尚书府的性命,断然是不会泄露的。”
听见儿子的话,朗永言无动于衷,冰冷的视线扫射朗嘉石::“今日你若放她走,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王爷!”曹雅芝想劝,但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而僵直站着的朗嘉石,此刻一只手拉着夏香香,另一只手则紧握成了拳头。整个厅内的气氛直接降至冰点,朗嘉石拉着夏香香的手一直不放,一块石头堵在喉咙里,他张口欲言,却总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夏香香盯着手里白瓷的酒壶发呆,猛然仰头,抬手将壶内的液体尽数倾入自己口中。
“夫人,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闲心喝酒啊!”看见夏香香的行为,本来就因为气氛很紧张了,绿枝觉得都这时候了夏香香都还没个正形,焦急地不由逾矩张口说道。
而夏香香却一句话也没说,喝完了壶内的酒,粗鲁地用袖子擦擦嘴巴,扭头又望着门外的月色。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夏香香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转过头来,将自己的手腕从朗嘉石手里抽出。
朗嘉石正要说话,却被夏香香下一秒的行为堵住了,因为她这回反而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既然你有情,那我也该有义。”
夏香香的声音很低,这是说给朗嘉石听的。随后她的音量提大,对还坐在椅子上的镇山王夫妻说道:“王爷王妃,先前世子跟你们开玩笑呢,我夏香香嫁进来了,那就是王府的人,自然是与王府同生共死。”
“夫…”朗嘉石想阻止,但是却被夏香香用手势打断了。
“只是,我若表现得好。两年后柳京如果大乱,你们可别嫌我没用,把我丢了。”
“夫人,这不是闹着玩的!”这下反而换朗嘉石生气了,“我们夺位,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会灭门,这是王府的事,与你无关!”
“什么与我无关,我是结了个假婚么?”出乎意料,夏香香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而这边,朗永言的神色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些,他重新打量面前的儿媳妇,问道:“两年后柳京大乱?你可说说你的推测。”
夏香香低垂眼帘,陷入回忆:“我清醒以来,拢共就只呆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尚书府,一个是王府。这两个地方处北市,住户数达官贵戚居多。之前出府因温书之故,也去了西市,那里穷苦百姓为多。在北市,我所见到的最小的宅子,放到西市比最大的合租长屋都还要大。”
在夏香香平静的叙述中,朗永言和曹雅芝的神色逐渐有了变化。
“今日我同一个耍猴的攀谈,他说要在柳京定居,一个月要花三两银子。看他的衣着肤色,应该算是普通人中过得还行的。然而,”夏香香停了一下,继续说道,“绿枝你和我二伯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能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去打发你家人。三百两,这是耍猴人八年的生活费,你睡一个晚上就有了,还是直接支取,不是田产不是粮食,是现钱。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接。”
绿枝苦笑:“夫人说的对。”
“我爹是贪,他跟老赵两个一起贪。但是我在尚书府这么多年,借着装傻的便利,真话假话听了一箩筐,我知道,尚书府的开销只是官员中的中庸水准。”
“听说,大昭有个香村,闹饥荒?”
朗永言神色越来越锐利:“不错。”
“我不知道香村在哪里,但是据说那里曾经很热闹,路窄人多,特别挤。有这样的描述,说明人多地小。人都是趋利的,那么挤还要往里凑,肯定有好处。一个城能发展成这样,好比如现在的柳京,于江山社稷来说定是有用的,或许还是很能赚钱的地方。这样的‘小柳京’都能因为闹饥荒给废了,不是救不了,就是不想救,不然就是不能救。”
“总而言之,”夏香香奄奄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继续说道,“我虽不清楚什么阉党外戚的争斗,什么二分天下。但单是这两次出府看到的东西就很明白了,也就这两三年吧,柳京会乱,只不过是姿势问题。”
夏香香的口吻很平淡,不是问句,也没有迟疑,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朗嘉石的眼睛微微睁大,结婚这么久,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夏香香。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不入皇城,于你是幸事。】
不久前,夏香香曾扶着喝醉酒的温书,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时候朗嘉石在场,那一句话就让他明白,夏香香此人,心思可能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缜密得多。但如今,还是有些超出想象。
没有察觉到朗嘉石的注视,夏香香的口吻很沉重得继续说道:“昨日齐郎中婚宴,外戚官员我看了一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那德行拿了天下也守不住。可是这样的派系,还能和所谓的阉党分庭抗礼,那说明阉党也不咋,跟他们混也难。”
说到这里,夏香香的声音更轻了,但是很稳:“什么人做什么事,你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只会办聪明事。虽然不一定能办成,但是如今的大昭,横竖都要走条路。跟着你们,我可能还有点盼头。与其考虑撇清关系,倒不如说我们要抱紧王府的大腿。尚书府跟王府能结亲家,不知道是踩了多少斤的狗屎。”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绿枝迷迷瞪瞪,觉得夏香香突然之间高大了不少。
“所以啊,世子,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就将就过吧。和离了还麻烦,引人注意,保持原样出门在外我还能给你打掩护。”夏香香突然笑嘻嘻,跟兄弟一样拍拍朗嘉石肩膀。
朗永言看着自己的儿子:“朗嘉石,你媳妇都比你上道。自从结了婚,你怎么越来越笨了?”
说完,他将手边先前夏香香倒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好你个夏香香,本王倒是小看你了。”
“为什么?你本可以不淌这个浑水。”朗嘉石闭眼,直接无视来自老爹的讽刺,低声问身旁的夏香香。
“那你又为什么要送我出府,对我那么有信心?”夏香香反问。
朗嘉石:“今日在青石桥上你说的话,我知道不是假的。于你而言,王府在你心里算半个家。“
末了,朗嘉石又补一句:“我不懂你,但我了解你。”
“……”夏香香沉默不语。
见身旁的人没反应,朗嘉石牵着夏香香的手握紧了一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问题,你也没有回答完。”夏香香盯着朗嘉石,“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问题回答完整了,我什么时候就回答你的问题。”
“呵、是我先问的。”
“风太大,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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