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神采奕奕,走时神色沉沉。
皇上手里拿着那张泛黄的纸,忽然在寿康宫门口驻足停下了。
梁公公跟在后面也停下了脚步,小声唤道:“皇上?”
皇上转过身凝神望着不远处的正殿宫门,心里酸涩。
“姑姑,母后今日有些伤神,烦劳你细心照料着。”
陈嬷嬷低声应了,“奴婢谨记,请皇上放心。”
皇上微微颔首,这才转身上了步辇。
等皇上坐定,梁公公便扬声开口,“皇上起驾!”
陈嬷嬷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面色不愉地回了养心殿,梁公公使了个眼色,里面侍候皇上的太监们都动作轻轻,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皇上坐在那,静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梁盛,你去派人速叫段勇进宫来。”
“奴才领命。”
梁公公不敢有一丝耽搁,转身便迈着小碎步快走了。
段勇正在府军衙门里看着下面人操练,听到皇上让他进宫,他倒有些迷糊。
小太监却急慌慌地唤道:“段大人,您快些吧,皇上可等着您呢。”
段勇回过神来,连忙说声抱歉,换了身衣裳便跟着小太监进宫去了。
进了宫,段勇候在殿外,让小太监先进去回禀。
“梁总管,段大人来了。”
梁公公一抖浮尘,急声说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完便赶紧去迎,“劳段大人久候,皇上在西暖阁等您呢。”
段勇忙拱手道谢,“多谢梁公公提醒。”
“大人这边请吧。”
段勇便跟着梁公公进了西暖阁。
“臣给皇上请安,臣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随意摆摆手,“起来吧,你来看看这个。”
段勇站起身,心里满是疑惑地接过皇上递过来的纸张,小心地展开,顿时心神剧震。
看着段勇一副震惊到失色的模样,皇上心下微叹。
“你不知道有封手书?”
急速而来的恐慌如潮水一般涌来,段勇用力地捏紧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回皇上的话,臣不知。”
“这是段夫人呈给太后的,她想要与你和离,求太后成全。”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段勇感觉自己被掐住了喉咙,脸上血色退尽,他颤抖着嘴唇,一时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从前征战沙场不知凡几,从来都没看见段勇脸色这般苍白,皇上心中涌起一丝不忍。
皇上起身离座,走到段勇身旁,沉沉地叹了口气。
“段夫人将久存的手书于此时拿出,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夫妻之间也等同此理。”
段勇捏着纸张的手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纸上句末的名字和朱红色的指印像要烙在他的心上。
“臣。。。。”
段勇嘴唇颤抖,满心仓皇。
“臣与妻结发十几载,臣。。。。”
看到段勇这副模样,皇上心中也有些难过。
皇上拍拍段勇的肩膀,低声劝道:“段夫人将此事求到太后面前,定然不会再回头了。”
段勇低下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强压下眼中涌动的热泪。
静了好一会,才哑声开口。
“皇上,臣请求再见臣妻一面,求皇上成全。”
皇上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梁公公去传话了。
“一会等段夫人来了,你便去后殿西侧间那吧。那边清净,你们夫妻二人也能好好说会话。”
妻子都请求和离了,再称他们为夫妻二人,这怎么都带着一丝别扭。
“臣多谢皇上成全。”
梁公公带人去传话,禀道太后面前,太后扯扯嘴角,“去告诉段夫人一声吧。”
陈嬷嬷应了,然后就听见太后吩咐道:“一会你陪着她去吧。”
梁公公躬身在一旁听着,心里一动。
看来这位段夫人确实很得太后青眼,太后这时还想着让自己身边心腹去帮段夫人撑场面。
不过一刻,沈湄便准备好了。
紫鸢扶着沈湄进来,太后神色温和慈爱,“一会让陈嬷嬷跟着你过去。”
沈湄心里暖烘烘的,眼前一热,险些滴下泪来。
她诚心地跪地叩首,“臣妇多谢娘娘。”
因为沈湄腿脚不便,梁公公便着人安排了个软轿。
陈嬷嬷和紫鸢跟在后面,一行人便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到了养心殿,早就有小太监等在殿外。
小跑着凑到梁公公耳边,“总管,皇上旨意,让段夫人直接去后殿西侧间,段大人正等在那。”
梁公公点点头,隔着轿帘,轻声禀了一声。
沈湄深吸一口气,温声道谢,“多谢梁公公费心。”
从侧边而过,不过行了一刻钟便到了。
紫鸢扶着沈湄从轿中下来,陈嬷嬷跟在一旁。
沈湄望着旁边的梁公公,屈膝福身,“多谢梁公公照顾,臣妇自己进去便可,不敢再劳烦您了。”
梁公公忙侧身避过,他本正急着去给皇上回话,听闻这话心里一松,客气两句便带着小太监走了。
进了西侧间,远远地沈湄就看见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屋中间。
她们渐渐走近,屋中的段勇听到脚步声猛然回头,一眼便看见了沈湄。
他紧皱的眉头微松,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两步,柔声唤道:“阿湄。”
等他看清沈湄脸上神色波澜不惊,甚至称得上冷若冰霜,段勇往前的脚步就停在那了。
紫鸢扶着沈湄坐在椅子上,沈湄看了段勇一眼,笑着对陈嬷嬷和紫鸢说道:“劳烦嬷嬷陪我过来,紫鸢服侍着嬷嬷歇一会吧,我自己就行了。”
陈嬷嬷瞥了段勇一眼,心知二人有话要说,便屈膝行礼后,便带着紫鸢退下了。
西侧间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屋里顿时只剩下沈湄和段勇两个人。
段勇目光凝望着沈湄。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却忽然觉得阿湄有些陌生。
段勇蓦地心里一痛。
“这几日,你好吗?”
沈湄微微颔首,看了眼段勇手中紧握着的纸,轻声开口。
“我很好。”
“我以为你会先来问我,这份手书的事。”
段勇的手微微颤抖,屋里静了一刻才响起他的声音。
“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拿出来?”
“你会答应吗?”
看着段勇被噎住,沈湄便轻轻地笑了。
“你如今贵为从三品大臣,若你执意不允,一份手书又如何能耐得了你?”
“阿湄”
段勇颤声唤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我自幼相识相知,相伴着长大,到如今结发十几载啊!”
声中带着哽咽,话中情谊绵绵。
可沈湄的脸上却连一丝动容也无,她垂下眼睫,轻抿嘴角,“勇哥,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可还记得?”
一声久违的“勇哥”瞬间逼出了段勇的男儿泪,他望着沈湄平静无波的面容,从来没有的绝望瞬间漫上全身。
青草连绵的小山坡上,迎着灿烂的朝霞,十四岁的段勇面容朝气勃勃,望着沈湄的目光柔情满满,热烈如火。
“若能得阿湄为妻,我段勇便在此立誓,此生不染二色!”
“就像老师和师母一般,恩爱白头,一生不移!”
“啊,不对。应该叫岳父岳母才对!”
沈湄羞得满脸通红,拿着刚折的树枝追着段勇打,“谁要嫁给你啊,谁是你的岳父岳母啊?你羞不羞!”
段勇不跑不躲,明亮的双眸中满满都是爱慕,“阿湄,此生我唯娶你一人!”
十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面容没变,可沈湄的脸上眼中却再没有了当初望着他时的娇羞和柔情。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段勇心神剧痛,他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年少的承诺重得仿若一座山,沉沉地压在段勇的心上,让他此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望着失魂落魄的段勇,沈湄眼眶微酸。
“勇哥,我自小便是这般小心眼。做过就是做过,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我不想将这些事天长日久地压在心上,日思夜想,暗地里琢磨来琢磨去,折磨着你也折磨着我。
勇哥,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话音落下,一串泪从沈湄的眼角滑过。
泪水滴在沈湄的衣袖上,留下一处湿痕。
段勇看着却觉得仿佛是滴在他的心上,灼烧得他一阵刺痛。
段勇目光深深地望着沈湄,没有再开口。
屋里霎时一静,良久后,他才沉沉地应了声。
“好。”
沈湄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底翻涌,不知是喜,是酸,是涩,还是苦。
泪眼朦胧间,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段勇,目光沉痛却带着一丝怀念,就像是在和自己过去的二十五年道别。
嘴边缓缓浮起一抹笑,沈湄轻声开口。
“勇哥,谢谢你成全。”
陈嬷嬷和紫鸢服侍着沈湄回去,太后望着沈湄通红的眼眶,心里也跟着酸酸的。
她叹息一声,说道:“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沈湄端正地跪地叩首,真诚地俯首道谢,“臣妇多谢太后娘娘成全!”
当天,段府前院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当晚,沈湄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天明。
隔天上午巳时,一封信被送进了沈湄所住的西配殿。
沈湄屏住呼吸打开它。
里面只有一张纸,沈湄缓缓展开,只看到前面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和离书。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盼到了。
沈湄小心地将它捂在胸前,泪流满面。
紫鸢将消息禀道正殿,太后听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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