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后娘娘空闲下来已经是五日后了,大公主身上的伤情已经稳定,开始慢慢结痂。
从后宫娘娘各处到负责宫中事务的六局,都来了一次大清洗。然后御膳房和御花园各死了一个掌事太监,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后宫贵人被赐自尽。
至此,御花园中的蜜蜂突袭事件便彻底地尘埃落定了。
“后宫中很多事都经不起仔细推敲,同样地很多事都只能点到为止。”
入夜,太后娘娘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淡淡地说道。
“夜晚风凉,娘娘小心身体。”
陈嬷嬷将披风披在太后的身上,轻声说道。
月光如水,却带着一丝凉意。
看得久了,似乎连心都会被冻到。
“罢了,就这样吧。”
良久之后,太后娘娘疲惫地沉沉叹了口气。
“就到此为止吧。”
陈嬷嬷安静地站在太后的身旁,一声未出。
“我累了,扶我回去吧。”
太后娘娘转过身,将手臂搭在陈嬷嬷的手上。
陈嬷嬷低声应了是,便扶着太后娘娘进了内室。
隔日起来用过早膳的太后娘娘终于想起了寿康宫中西配殿里还住着一位她的“救命恩人”。
陈嬷嬷扶着太后娘娘坐在东侧间的暖阁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太后娘娘轻轻地吹了吹,抿了一口。
“那位段夫人,这几日怎么样?”
提到沈湄,陈嬷嬷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几日太医日日诊脉,说是已经好多了。虽然还不能走动如常,却也能由宫女扶着走上几步路。”
太后放下茶杯,“说起来,她此次受伤都是为了救哀家。你记得叮嘱她,要小心养伤,千万不能大意。”
“娘娘仁厚。”
陈嬷嬷应了,然后却忍不住笑着说道:“不过,奴婢看着那位段夫人倒是个闲不住的。”
太后打量着陈嬷嬷的神情,心里起了一丝好奇,“这是怎么说的?”
“回娘娘的话,说起来这几日段夫人可没闲着。上午抄写经书,下午做针线,间或帮着小宫女们侍弄花草。”
“哦?”
太后挑了挑眉,“她还会侍弄花草?”
陈嬷嬷笑着点头,“这事说来也是巧了。这几日宫中严查,各处都不许乱走。
宫里的那盆娘娘甚是喜爱的墨兰有些蔫巴巴的,负责它的小宫女害怕被责罚,躲在西配殿旁边的小院里呜呜地哭,正巧被段夫人听见了。
然后,段夫人让小宫女把墨兰搬进了西配殿,她看了好一会,说是没浇透水。
小宫女胆子小不敢真照着段夫人所说,段夫人就亲自动手,给墨兰浇了个透。当时那个小宫女吓得都要哭了,日夜守着墨兰,不离左右。”
“后来呢?”
太后听出了兴致,急声地问道。
陈嬷嬷嘴角一弯,“奴婢这两日看着,那盆墨兰倒是精神了些。”
太后跟着呵呵地笑了。
“果真?没想到她会的倒是不少。”
陈嬷嬷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奴婢都没想到真让她说着了。”
太后笑着低头喝茶,隔了一会忽然问道。
“那她这会做什么呢?”
陈嬷嬷看了眼时辰,“这会,段夫人应该还在抄经。”
太后微微颔首,她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艳阳高挂,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她进宫多日,哀家也应该去看看她。”
太后嘴角扬起,望着陈嬷嬷微微一笑。
摆摆手不让守在外面的宫女通报,陈嬷嬷扶着太后脚步轻轻地往西配殿的书房而去。
书房里紫鸢小心地将写好的纸放在一旁,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夫人,您的字写得真好。”
沈湄揉了揉手腕,轻声答道:“还不够好。”
紫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还不够好?”
望着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沈湄忍不住笑了。
“若是我爹爹在,这会已经要打我手板了吧?”
紫鸢吓得吐了舌头,小声嘀咕着:“这么严格?”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句,“没想到段夫人的父亲这般严格。”
沈湄寻声抬头望去,惊讶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
可她忘了自己脚踝伤还未愈。
突如而来的一阵痛让沈湄身子一歪,“呀!”
若不是紫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沈湄,她必然要摔倒地上去了。
“小心些。”
太后看着眉头一皱,轻柔的话中带了一丝责备。
陈嬷嬷扶着太后娘娘坐下,太后冲着沈湄招招手。
“你身上还有伤,快过来坐下。”
一不小心就丢了个丑,沈湄不敢再乱动,由着紫鸢扶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臣妇多谢太后娘娘。”
沈湄垂着眼睫不好意思抬头,脸颊红红的,双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看得太后心里一阵好笑。
“那日见你机智果断,倒是没想到你也有这般粗心大意的时候。”
沈湄听着脸更红了,“臣妇没想到会见到太后娘娘,一时间激动得过了头。”
这马屁拍的直白,直白得太后都有些不习惯。
她招手让紫鸢将桌上沈湄抄写的佛经取来,认真地翻看几页,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点点头。
“紫鸢没夸错,这样的字若还称之为不合格,可见你的父亲对你期望至深。”
沈湄脸红红地笑了笑,“回娘娘的话,家父一向认为写字能磨炼心性,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因此才会要求严格了些。”
太后娘娘低声重复了一遍,望着沈湄的目光温暖和煦,“到底是举人老爷说出口的话。”
沈湄忙道:“娘娘谬赞了,家父考取功名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也是正经科考得来的功名。”
话语轻轻却似乎蕴含万千重,沈湄忽然心底一颤。
太后娘娘将手中的纸交给紫鸢放好,目光扫了一圈,疑惑地问道:“哀家没看到桌上有佛经,莫非你是在默写?”
沈湄坦然颔首,“回娘娘的话,这一篇臣妇写过许多遍了,早就记在心里了。”
许多遍?
沈湄的目光如水般清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太后娘娘不知怎地忽然心底一酸。
太后娘娘此时不禁想起,沈湄年纪轻轻便夫妻相隔一方,在段勇征战在外的许多年里,沈湄一直苦守在家,候夫归。
太后低低叹息一声,心底涌出丝丝怜惜。
“刚刚哀家听说你救活了哀家宫里的一盆墨兰?”
沈湄忙笑着摆手,“娘娘,臣妇只是帮忙看了看,救活这两字可谈不上。”
太后凝神望着沈湄,轻轻地笑了。
宫里的人没有功劳都要描补出个一二分,有了功劳往外推的人倒是少见。
“你早先于哀家有相救之情,哀家还来得及赏你,这回你倒是又立了功劳。”
沈湄心中一凛,不管是当日相救太后,还是那盆墨兰,她从来都没有抱着邀功求赏的心思。
想到此处,沈湄正色道。
“那日事出突然,臣妇也是一时斗胆才出此下策。幸亏娘娘凤体无碍,不然臣妇万死难当。
娘娘体恤臣妇,能留臣妇于宫中养伤已是莫大的恩赏,臣妇实在当不得其他的赏赐了。”
太后拍了拍沈湄的手,轻声开口,“你说你只是一时斗胆,可宫中这许多人,当时却只有你敢。”
沈湄一惊,这句话似乎太重了。
沈湄想要起身称不敢,陈嬷嬷却按着她的肩膀。
只能有些慌乱地抬头望向太后,轻声唤道:“娘娘。”
上方的太后笑得慈爱温和,再开口却带着些许万钧之势。
“哀家许你一件事。”
沈湄一愣。
“若你有何未完的心愿大可向哀家提出,哀家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这便是哀家给你的赏赐。”
舒舒服服地沐浴后,太后娘娘合上眼睫,坐在梳妆台前,陈嬷嬷拿着木梳力道适中地一下一下梳着。
屋里安静了半响,陈嬷嬷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
“娘娘,您为何给了段夫人这样的赏赐?若她说出个不妥当的。。。。。”
太后缓缓地睁开双眼,透过桌上的铜镜,她凝望着自己的容颜。
“正如你所说,她是一个通透的女子。”
太后娘娘抚着自己脸颊边的长发,“你说,她会说出件什么事求哀家答应?”
陈嬷嬷凝眉细想了一圈,“权势名声,金银钱财,不外乎就是这些了吧。”
“是吗?”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很好奇她会提什么事。”
夜渐渐深了,沈湄坐在床上毫无睡意。
一个愿望?
太后竟然会应许给她一个愿望?
昏暗的屋里,只余月光渺渺。
静默许久的沈湄忽然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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