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段勇和沈湄才从傅府出来。
段勇带着妻子上门,傅烈高兴极了。在傅烈的心里,段勇是他最好的兄弟,他自然盼着两家能成为通家之好。
心情好了,这顿午膳自然吃得宾主尽欢。
段勇喝得微醺,面色通红,仰靠在马车的大迎枕上。
沈湄倒了杯水递过去,“老爷,头疼吗?”
段勇接过来一饮而尽,“我无事。”
说完,他睁着眼睛朝沈湄望了过来,喝酒后的眼底似乎带着一丝火苗。
“阿湄。”
段勇轻轻地唤道,沈湄忽地浑身一僵。
她微微侧头避过段勇的眼神,开口道:“老爷,你快歇一会吧。”
段勇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阿湄,你唤我一声勇哥。”
酸涩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沈湄垂下眼睫,遮住眼中这时涌上的泪意。
他们从青梅竹马走到今时今日,她如何开得了口再唤他?
旧日的情谊仿若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老爷这是醉了,快歇一歇吧,免得晚上头痛。”
沈湄温声细语地开口,在他灼热目光中依旧浅浅地笑。
段勇望着望着,心底一阵闷闷地痛。
时光匆匆如流水,昔年已成过去。
到底是不一样了。
“好。”
过了好一会,段勇才喃喃出声。
眼底浮现一丝哀伤,段勇缓缓地闭上眼睛,“今儿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看到段勇转身过去,沈湄轻轻应道:“好。”
回了府,段勇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回去吧,好好歇歇。”
沈湄微微颔首,福福身,“就算公事要紧,可老爷也得保重身体。”
段勇点点头,“好。”
沈湄便带着春叶转身往后院走去。
段勇站在垂花门前看着沈湄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去,就算早有心里准备,可到底难掩心中落寞。
段勇心情郁郁地回了前院书房,先回一步的刘修已经备好热水和醒酒汤。
段勇简单洗漱后,换上准备好的常服,摸摸身上轻薄顺滑的料子,疑惑地问道:“府里不是还没准备夏衣吗?这身衣裳是哪儿来的?”
刘修将醒酒汤端来,闻言笑着说道:“回老爷的话,齐姨娘知道您向来苦夏,特地给您准备的衣裳。”
段勇一愣,“齐氏?”
刘修面上带笑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打鼓。
自从奶奶进京,老爷就一门心思地扑在奶奶身上。可齐姨娘到底当了他快六年的“主子”,待他一直不错。
如今齐姨娘求到他面前,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替齐姨娘说了这句话。
话说完,刘修等了好一会都没听到段勇出声。
“老爷?”
刘修小声唤道,打量着段勇的神情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段勇回过神来,将碗中的醒酒汤仰头饮尽,然后将碗递给刘修。
“你下去吧。”
刘修应了,不敢再开口,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段勇一个人,他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苦笑一声。
他全心惦念着阿湄,齐姨娘却惦念着他。
想起在云南相伴的多年时光,想起乖巧的子女,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有踏进她的屋里,段勇心底一软。
他是不是对齐氏太狠心了?
段勇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后罩房里,紫苏掀起内室的门帘,悄悄地探头望了望。
屋里的炕上并排睡着两个孩子,齐姨娘坐在床边轻轻地帮他们打扇。
余光中瞥见紫苏的身影,齐姨娘将手中的团扇交给乳母,起身走到堂屋。
“怎么了?”
紫苏双眼放光,嘴边难掩笑意地低声开口,“姨娘,前院传来消息,老爷回来了。”
齐姨娘双眼一亮,瞬间她就明白了紫苏的意思。
可想到段勇已经好久都没来看过她,齐姨娘心里还存了一丝不确定。
“你说,老爷会喜欢吗?”
紫苏看到齐姨娘脸上浮现的患得患失,心里一痛。
自打姨娘进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担忧?
如今却尝了个透彻。
“姨娘放心,在云南时老爷身上的针线都是出自您的手艺,老爷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齐姨娘听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含着笑意,“那就好,今日老爷休沐,说不定会唤孩子去前院。”
话音一落,齐姨娘拎起裙角,快步地往书房走去。
紫苏忙快步跟上,“姨娘,您慢些,小心门槛。”
齐姨娘仔细地挑着桌上的纸张,“两个孩子最近描红很是用功,老爷若看到必然十分欣喜。”
望着齐姨娘兴致勃勃的模样,紫苏有些心酸,笑着应和道:“姨娘说的有理,小姐和少爷这般乖巧懂事,老爷喜欢得紧呢。”
齐姨娘抬起头微微一笑,弯起的眉眼,笑意盈盈,妩媚多姿。
沈湄回了后院梳洗后便躺下了,春叶得了闲回房里谢谢。
夏荷忙给她倒了杯茶,“姐姐快喝口茶,解解渴。”
春叶喝了半盏后开口说道:“今儿府里没什么事吧?”
夏荷摇摇头,“府里一切均好,姐姐今日之行可顺利?”
春叶点点头,笑着说道:“顺利,老爷今日高兴还多喝了些。”
夏荷一脸好奇,“都说傅夫人彪悍如虎,可是真的?”
春叶噗嗤一笑,“那都是外人瞎说的,傅夫人性子爽直,待奶奶很是亲近,人很好呢。”
夏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一事,“姐姐,今儿上午老爷和奶奶走后不久,绸缎庄将奶奶要进宫穿的新衣送了来,我已经收好了。”
春叶扬了扬眉,“这么快?”
夏荷笑眯眯得道:“可不是,徐嬷嬷也感叹呢。”
“那正好一会等奶奶起身后让奶奶试一试。”
半个时辰后,沈湄悠悠转醒。
春叶和夏荷进屋服侍她起身,夏荷便将新衣已经做好的消息禀告给她。
沈湄一愣,“那拿来给我试一试吧,再请徐嬷嬷来,说劳烦嬷嬷帮我掌掌眼。”
丫鬟们应了一声,春叶去请徐嬷嬷,夏荷去取新衣。
徐嬷嬷进屋的时候,沈湄刚刚将新衣穿上身。
天水蓝绣着团花的衣裳,更衬得沈湄肌肤白皙,纤瘦挺直。
徐嬷嬷眼前一亮,“这身衣裳很衬奶奶的气度呢。”
春叶蹲着身抚平裙角的褶皱,目光扫过衣架上另外两件,犹豫地问道:“奶奶,这件衣裳会不会太素了些?”
徐嬷嬷笑着说道:“这几件奶奶都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得早些改。”
沈湄点点头,便换上了另外一件。
白色的衣裳上缠绕着绽放的桃花,给沈湄浑身添上了一丝娇俏。
“奶奶真美。”
夏荷轻声嘀咕着,逗得徐嬷嬷轻笑出声,沈湄脸颊微红。
“奶奶穿着确实好看,夏荷没说错。”
沈湄脸颊更红,春叶指了指最后一件,“奶奶,再试试最后一件吧?”
“请嬷嬷稍等。”沈湄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徐嬷嬷摆摆手,“无妨,我正自得其乐呢。”
最后一件衣裳是耀眼的大红色,娇艳牡丹盛开其上,裙角上由金色绣线而成的水波纹,走动间端得是明媚照人。
徐嬷嬷一怔。
看惯了平日里总穿着浅色衣裳的沈湄,冷不丁看到身着这般艳丽的沈湄,不止徐嬷嬷,连春叶和夏荷都有些愣住。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沈湄有些局促扯了扯裙角,“颜色是不是太艳了些?”
春叶忙大声开口,“怎么会?奶奶这般穿着好看极了。”
这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低沉声音,“什么好看?”
段勇一抬头,便看见了堂屋中的沈湄。
大红色的衣裳,局促脸红的沈湄,段勇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新婚的那一日。
看到段勇来了,沈湄更不好意思了。
“老爷来了?夏荷快上茶,容我换身衣裳再过来。”
段勇猛地上前一步,牵住了想要走进内室的沈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
段勇的眼底滑过一丝怀念,“你这样,真好看。”
沈湄眉眼间染上羞涩,刚想开口,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妾给奶奶请安。”
齐姨娘从段勇身后缓步上前,身旁的两个孩子跟着她一同行礼问安。
“老爷说的没错,奶奶今日真是明艳照人,好看极了。”
眉眼间的羞涩和局促瞬间从沈湄的脸上消散而去,她微微一用力便挣开了段勇的手。
“齐姨娘怎么来了?”
脸上的神情霎时变得冷淡,沈湄出声问道。
齐姨娘微垂着头,不着痕迹地瞥了段勇一眼,抿抿嘴唇,呐呐不敢言。
段勇捻了捻手指,刚刚手指交握似乎还在。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今日我正好休沐,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一家人?
谁和谁是一家人?
沈湄困惑地望着段勇,不知道他怎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三个字?
屋里顿时一静,丫鬟们压低着头,一丝眼神都不敢露。
在段勇进屋的那一刻便起身站在一旁的徐嬷嬷更尴尬了,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忙笑着说道:“正好到晚膳的时辰了,我便不打扰老爷和奶奶用膳了。”
感觉到沈湄从他脸上滑过的目光带着一丝冷意,段勇忙不迭地开口,“今儿有劳嬷嬷了。”
徐嬷嬷连忙摆手,行过礼便退了下去。
徐嬷嬷走后,段勇望着左前方的沈湄,又望了望右后方的齐姨娘和两个孩子,他硬着头皮出声吩咐道:“摆膳吧。”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沈湄全程神情冷淡,齐姨娘垂着头不言不语,两个孩子由乳母照料更是乖顺极了。
段勇目光沉沉,转头看向沈湄想说些什么,可望着她似带着冰霜的脸颊,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目光一转,他正好看见坐在下方的齐姨娘美目含情,默默地无声地,偷偷瞅着他。
段勇心里沉甸甸的,碗里的饭菜再也咽不下了。
男人刚硬,女子柔情。
两两相望,眉目传情。
沈湄悄无声息地望着这一幕,然后缓缓地喝了一口汤。
厨房熬了快一个时辰的鸡汤,香气浓郁。
热乎乎的汤顺着喉咙滑过,从身到心都暖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沈湄的心里平静极了。
看来娘亲说的对,沈湄默默地想着。
“除了你爹爹之外,阿湄你要记住,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全然相信男人那张嘴!
无论他待你多好,你一定要谨记,你心里最重要的一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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