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病了三四日, 也没把应有的待遇挣回去, 甚至连皇帝的孝心都失去了。无论她这厢如何延医问药,皇帝却只不闻不问,催的烦了就派黄松年跑一趟。可魏太后自己宫中就有太医,何必稀罕这胡子花白了的老头子?
湘平长公主再进宫时, 魏太后便揪着女儿向她诉苦, 哭诉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得遭这种罪, 皇帝的良心竟是叫狗吃了。
湘平公主没好气道:“谁叫您非和林昭容过不去的, 这下吃着苦头了吧?明知道皇兄爱重公主, 您倒好, 连寿宴都不许人家好好办, 究竟是丢林氏的脸还是丢咱们皇家的脸?皇兄还算给您留了面子,没指名道姓说是长乐宫中惹出是非, 如今各宫一视同仁,您老就该消停些, 裁减份例也不是什么大事, 忍一忍就过去了, 您倒成日家的埋怨,何苦来哉?”
魏太后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老着脸道:“你倒帮他说话,你皇兄的性子你还不清楚!照哀家看, 他就是见不得自家人好, 你三哥就不说了, 连你他都不怎么顾惜, 否则陈武为何至今仍是一个中书侍郎?亲妹夫的官职总可以提一提罢。”
对于楚镇迟迟不肯立邺王为皇太弟一事,魏太后始终有些恼火,当然那是在皇帝多年无子的情况下,如今心结已经破除,魏太后自然不便再催,只是她膝下只有湘平一女,若驸马的官位不够显赫,魏太后亦难免耿耿于怀。
湘平公主笑道:“正三品的中书侍郎还不够么?照女儿说很该感恩戴德了。陈武有多少才干女儿心里明白,他若真能出头,先帝那会子就已出头了,何以只是个区区祭酒之职?后来皇兄亲政,倒硬是将他提拔到中书省,如今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声陈大人?”
魏太后怒道,“既如此,索性擢升为中书令不是更好?”
“那也得他担当得起啊!”湘平公主朗然笑道,“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陈武也就任个副职才能勉强不出丑,若真将他抬到中书令的位置,您看旁人服不服他?”
魏太后委实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也不知湘平的性子究竟像谁,当然不像她,魏太后可没这般窝囊;更不像先帝,先帝那是看上谁都会竭力将那人提拔到至尊之位,譬如当年的昭宪……
湘平这样随遇而安的脾性,倒是像极了琼华殿那个林若秋。自然,魏太后认为这两人骨子里还是有所不同的,林氏无非是装出来的淡泊罢了,但看她摆布皇帝于鼓掌间,便知这女子手段其实多着呢。
湘平劝了一阵子,因看时候不早了,便最后道:“总而言之,以后您可千万别给林昭容使绊子了,就算林氏讨不得您喜欢,多少您也得顾念一下皇兄的心意,那可是皇兄心尖尖上的人。”
魏太后嗤道:“心尖上的人?皇帝无非是没寻着更好的罢了。”
她倒不觉得林氏有何过人之处,怪只怪这届对手太差,才高过林氏的貌又不及,譬如魏雨萱那张皮子是没得挑了,可惜偏是个草包美人,被人轻轻一挑拨便中了计。
林氏若真有何过人之处,也只能说她运气太好。
湘平公主虽不同意母亲的看法,眼下也只好和稀泥,“不管您怎么想,请看在林氏生下公主的份上,多少对她好点吧,满宫里佳人虽多,有几个能为皇兄生儿育女的?仅凭这点林氏便强过她们。”
“公主?”魏太后冷笑道,“这孩子生的可真是时候,正赶上西南发了饥馑,倒真是祥兆呢。”
湘平公主生怕她又要作妖,连忙道:“您可千万别,此事若让皇兄知晓,万万不能善了的。”
先前拿满月宴说事就算了,好歹只是银钱矛盾,若把公主生辰与国运联系起来,那便不再是魏太后与林氏的矛盾,只怕朝野都会掀起风波——皇帝更会雷霆大作。
魏太后当然知晓此举无异伤人一千自伤八百,若真闹这么一出,她自己的老脸也该丢尽了,便只懒懒道:“你且回去吧,哀家的苦楚,岂是你所能体会。”
湘平公主只得忧心忡忡的告退,临行前望了眼母后,只见魏太后仍在卧榻上出神,脸上颇有怅惘之色,便知这心结一时半刻仍难解开。她只盼着魏太后多少能懂得一点投鼠忌器,不为林氏,也该照顾一下皇帝的心情——皇帝当然是不愿见两人不和的。
可惜的是,在魏太后心中,到底有没有这个儿子的位置呢?
*
林若秋出月子后的第一天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她泡在浴桶里,里头热水深及肩膀,虽没用玫瑰花瓣那些做作的物事,香皂胰子却准备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身上几乎能搓下厚厚的一层泥来,这是真的,她几乎肉眼可见的看到浴桶里的水变浑浊了起来,只不知那些是污垢还是香胰子的乳化作用。
但不管哪一种,当走出净室后,她确定自己比进来前已干净了十倍不止,甚至连肌肤都变得吹弹可破——她可以看到嫩生生的皮肉上沁出淡红的血丝,是方才用力搓洗造成的。
不过这种不染纤尘的感觉还真是舒爽。
林若秋正要唤红柳进来为她擦干头发,谁知刚一掀开帘布,就看到楚镇好整以暇地坐在屋里,手里依旧捧着一本书细看,这回想来不是太上感应篇。
林若秋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很想瞧瞧那本册子是否带画的,无奈楚镇手持的角度实在刁钻,她铆足了劲儿也没瞧出所以然来。不过林若秋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绝非无意前来,看他的模样,更像是守株待兔。
他不会现在就想做那事吧?林若秋再怎么无知,也明白产后不会恢复得这样快,少说还得多等一段时间。楚镇没有猴急的资本却摆出这样猴急的架势,林若秋不免又气又恼,一个不慎,便轻轻碰上了厚实的木桶壁。
她这厢龇牙咧嘴,楚镇却已发现了她,轻轻放下书册走近来,镇定的道:“看来你已洗完了?”
可能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林若秋仍不免往其余方向理解,遂忍着尴尬道:“是。”
她本来没算着楚镇今夜会过来,寝衣都挑的大剌剌的式样,从楚镇的角度很容易瞧见她玲珑浮凸的身段——林若秋庆幸自己虽未恢复少女的纤细身量,好在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已经很有曲线了。
一张脸却仍是少女的脸,只在眼角眉梢透露出些潋滟水色,属于天真与诱惑相结合。
楚镇不免略微呼吸急促起来。
可林若秋实实冤枉,她绝对没有半点勾引他的意思,只是方才在净室泡久了,被热气晕得两眼雾蒙蒙的,她自己都嫌两眼视物模糊呢。
楚镇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轻声问道:“朕帮你擦头发?”
林若秋没法拒绝,这在皇帝看来是闺房之趣,她不答应才是不识抬举。只好让红柳送上大块的干布与乌木梳,这丫头小心的将门阖上,亦且忧心地望了林若秋一眼,显然她也觉得时机过早。
可林若秋没法子,总不能对楚镇说你今夜过来得不是时候,快走吧,改天我会上门迎客——那简直和妓-女一样。
她只能见招拆招。
楚镇命她坐在床头,自己则搬了张锦杌上前,小心地用干布将那些细长发丝包裹起来,慢慢拭干,继而用木梳细细梳通,神情格外认真专注。
两人靠得太近,林若秋不免从他身上嗅到一股好闻的“雄性气息”,她猜着楚镇应该是特意沐浴熏香过。这样郑重其事,倒更显得此人动机不纯。
林若秋于是更紧张了。
楚镇察觉到她身子微微发抖,不由得轻轻按上她肩膀,一脸正直地问道:“怎么了?”
林若秋心道你就装吧,男人始终是男人,靠下半身思考的能指望什么?
可这话她也不能明说,只得低头道:“妾只是觉着有点冷。”
暮春的夜还是稍稍带点寒气的,何况她刚刚洗完澡。林若秋才说完,微风起处,胳膊上的肌肤便起了一阵米粒似的细小疙瘩,果然是冻的。
楚镇关好窗棂回来,又问道:“还冷么,要不要加件衣裳?”
林若秋拧着寝衣的下摆,十分柔弱楚楚的道:“不用了,时候不早,妾正要歇息。”
这就是变相下逐客令的意思。
无奈楚镇却仿佛没听懂,只恍然大悟道,“那你快些睡罢,别受了凉。”
林若秋无计可施,只得蜷起两腿卧到帐中,拉了一床薄被盖上。
无奈楚镇却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反而顺势吹灭灯盏,但闻衣袖窸窣作响,转眼他也跟着上了床。
林若秋只觉身子僵成了木乃伊般,仿佛声音都冻结了,“陛下……”
“你不希望朕过来么?”楚镇轻轻笑着,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脸颊上滑过。
这无疑是**的节奏。
林若秋恍如泥塑木胎,她当然希望楚镇过来,可眼下绝非做那种事的时机,难道要她亲自开口向楚镇说明情况么?可她以为这种事楚镇该自己打听清楚呢,或者黄松年也该告诉他的。
楚镇的手已越过她耳畔、颈间,落到她肩膀上两个蝴蝶状的小小凸起,林若秋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楚镇的呼吸越发热烫,“告诉朕,你想不想朕过来?”
“想……”林若秋都快哭出来了,但是这个跟那个根本是两回事呀,她不禁犹豫起要不要老着脸皮告诉他情况,可是这种话组织起来还颇费劲,她不确定是否能说到他明白。
这么一纠结的功夫,男人带着热意的唇已凑上来,眼看要迈入危险的关卡,谁知楚镇却在她颊边蜻蜓点水似的挨了一下,继而便将身子挪了开去。
警报解除。
林若秋愕然,“陛下……”
楚镇从被子底下攥住她的手,温声道:“放心,朕问过黄松年了,虽说月子期已过,可你仍需休养一段时日才能行敦伦之礼,朕自然不愿见你有何伤损。”
林若秋又是感激又是埋怨,“那您方才还吓我。”
“有吗?”楚镇扮演起了无辜,继而慧眼如炬的望向她,“其实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林若秋的脸腾地红了,就算她的思想不那么正经,可其中也有楚镇故意误导的缘故,瞧瞧他方才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能说他不是有心?
林若秋轻轻咬着嘴唇道:“坏人!”
楚镇俊美的面容露出微笑,“朕是好是坏,你心里没数?你到底希望朕对你好点还是坏点?”
林若秋心想皇帝有时候说的话竟颇有哲理性,一个理想中的男人自然是生活中对他的女人尽可能地好,床上却不妨坏些——前者对楚镇来说绰绰有余,后者他竟也学得似模似样了,看来皇帝这些日子的确进益不少。
对于这样可恶的男人,林若秋自然懒得搭理他。她轻哼一声,翻个身将棉被牢牢抱着。
奈何楚镇生得猿臂蜂腰,就那么随随便便一握,林若秋便连人带铺盖都到了他怀里,男人的嗓音听起来沉郁低哑,却仿佛带着热切的渴望,“还要多久?你可别让朕一直苦等。”
谁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皇帝这会子已经在吃她豆腐了。林若秋分明感到那人在自己腰际上下其手,亏他怎么做到的,明明林若秋已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她强忍着后背上的发痒,亦只好给他一个准信,“陛下无须担忧,待得时机成熟,妾自会去寻陛下。”
楚镇表示怀疑,半带威胁地问道:“果真么?”
他在林若秋腰间的痒痒肉上拧了一把,林若秋不禁叫出声来,忙捂住嘴,重重点了点头——这样寂静的夜,没准会被人听到。
说不定已经被人听到了。
楚镇这才放心地将手缩回,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林若秋望着他英挺的轮廓,睡梦里亦是志得意满的,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越活越回去了。明明初进宫时还能对皇帝应对自如,如今怎么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稍稍被人一撩拨就溃不成军。
果然她这资质天生就成不了大器的。
林若秋默默叹息,一宿无眠。
次早皇帝离去后,红柳进来收拾被褥——但结果令她有些失望。她便猜着林主子早起已收拾一遍了,遂红了脸向林若秋道:“以后这些事交由奴婢来做就好,娘娘无须亲自动手的。”
当然做仆婢的什么事不曾见过,何况男女欢好乃人之常情,无须因此而害臊。
林若秋满脸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红柳摆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悄悄道:“娘娘何须瞒着,昨夜陛下已经来过,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这是好事啊,大家伙儿都盼着娘娘您及早再添一位皇子呢。”
林若秋这才恍然,昨晚上那声叫唤被人给听去了:都怪黑心肝的楚镇故意拧她,才造出此等误会,果然世上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红柳还在那欢欢喜喜地念佛,林若秋亦无从解释起,只得让她们继续误会下去。反正再过不久,这误会就不再是误会了。
又一个月后——
林若秋梳洗装扮好,准备迎接楚镇的到来,因为紧张,喉头莫名有些干涩。她蓦地想起一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难怪今人总说它污,结合实际情况来看还真是挺污的,难得的是恰好应景。
她以为自己这样郑重其事就已经够可笑的了,及至见到姗姗来迟的楚镇时,她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楚镇的手里,赫然握着一对做工精巧的银托子,没错,就是框框梅里常出现的那种。
所以,这位皇帝陛下是在cosplay西门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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