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愣住了, 不是说这消息多么震撼,而是……一时间消化不过来, 宫里多少年没孩子出世, 怎么突然间就有了?难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还是魏太后最先回过神来, 急问道:“是真的吗?”
虽说那会子柳成章回话时她便已有了预感,但真正从两位太医嘴里听到还是有差别的,既是皇嗣,当然该慎重些为好。
只是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像质疑了。
楚镇不由得沉下脸, 可那毕竟是他母后,他不便发作。
黄松年恭谨的执手行了一礼,“真真切切是喜脉不错,只这龙胎才怀了一个多月, 想必林美人自己亦未能察觉。”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这老太医会说话, 不然当着这些人的面, 还当她有意瞒着, 偏赶着太后寿辰抛出一枚定时炸-弹, 那她的罪过可不小。
但即便有黄松年替她分辩,她这回出头鸟亦当定了。林若秋匆匆瞟了眼,便已看到钱氏等几人目露凶光, 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
此地不宜久留,林若秋遂以手扶额, 装成晕眩的模样。
楚镇立刻察觉了, 胳膊一弯就将她抱住, 关切的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林若秋在他眼中看到浓浓的喜色, 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比起两人素日打情骂俏要深刻得多。果然在这宫中皇嗣还是第一位的。
不过这没多大关系,楚镇疼她和疼孩子都是一样,毕竟那也是她的孩子。林若秋没指望他一下子爱上自己,皇帝若是这样风流多情的人物,她反而该看不起他了。
见楚镇问起,林若秋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撒娇撒痴,便只羞答答的垂下头,即是承认自己身子不适。
楚镇立刻说道:“母后,那朕就带着林美人先行告退,她如今亟须休养。”
有了媳妇忘了娘,这道理放诸四海皆然,魏太后虽有些不悦,亦只能无力的点点头,“去吧。”
楚镇便匆匆领上林若秋出去,还那样珍惜的抱着,仿佛她是上好的瓷器,碰一碰就能碎掉。
钱婕妤冷笑道:“不过怀上个孩子,就跟杀了贼首擒了反叛一般,陛下也太抬举她了!”
魏太后哂道:“若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怀一个?”
钱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想啊,皇上不来有什么办法?于是红了眼,做出万般委屈的情状。
魏太后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觉得此人蠢笨到极点,有这些功夫不如到皇帝面前妆模作样去,指望她施以援手么?
这寿宴看来是没法继续了,谢贵妃等人对视一眼,都知趣的屈膝请辞,“臣妾告退。”
魏太后懒得假做挽留,挥一挥手命她们自去,今年的寿诞过得可真没意思。
方姑姑倒了一盏普洱茶给她消食,一面劝道:“这是喜事,太后您该高兴才是。陛下多年来一直膝下无子,外头臣子们多有诟病,就连您也常常被疑,如今可好,林美人怀上龙裔,您这块心头大石也能放下了罢?”
方姑姑是真心为林若秋感到高兴,这证明她颇有识人之明,二则,魏太后若添了孙子,想必与皇帝的关系能缓和许多,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道理人人都懂,可魏太后却有些笑不出来。她若是甘愿做一个含饴弄孙的老妇,宫里无论哪个嫔妃有子那都是很好的,可偏偏她的肩上负担着魏家,这些年,承恩公府人才凋敝,眼看着已显出颓势,她若再不想点法子,魏氏一族在朝中便真无立锥之地了。
*
林若秋被楚镇抱着一路经过池塘,穿过假山,活像是动物园里披红游街的国宝,心内只觉羞愧难当。无奈楚镇似乎故意存着炫耀的心思,怀中抱着一个人,依然箭步如飞,凛凛生风。
林若秋不敢抬头,只得埋首于他肩膀上,闷闷的道:“陛下可以放我下来么?”
楚镇稍稍停下脚步,笑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林若秋心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呀,她再傻也看得出楚镇适才有意为之,魏太后希望未来的皇储出在自家人手里,皇帝便偏要让她看看,他就是要抬举一个没落伯府出身的女儿,无论魏太后或是承恩公府,都休想插手宫中局势。
林若秋身为名份上的宠妃,这点小忙还是得帮的,不过死皮赖脸缠在皇帝身上却不对头,她不想明日就传出红颜祸水的污名,甚至引来言官相谏。
楚镇却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脖颈,“管他们怎么说,朕乐意!”
林若秋看出皇帝真是扬眉吐气了,这些年子嗣问题都是蒙在他心上的阴影,如今一朝阴云消散,他恨不得昭告天下,看谁还敢拿立皇太弟一事说嘴,邺王的爪牙也该收敛收敛了。
但其实根本问题还未解决呀……倘若皇帝的隐疾一直不见好,那么这一胎,或许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林若秋轻轻按住平坦的肚腹,深感自己责任重大,想想她若没了这个孩子或是生下来是个公主,皇帝会不会再度陷入失望?不过现下想这些还太早了,至少这个孩子令她暂时到达光辉的顶峰,林若秋决定先安心享受再说,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嘛。
楚镇不肯放她下来,反而以手做秤,掂了掂她的身子,疑惑道:“朕怎么觉得你好似变轻了?”
林若秋捂脸,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谈论体重问题好吗?而且那时候她初入宫廷,正处在对一切感到新鲜的时候,难免想将御膳房的伙食尝个遍——现在却已经腻了。
楚镇顺势掐了掐她的腰,“这里也变细了。”
他虽不是有意使坏,无奈林若秋腰际那块痒痒肉外敏感,楚镇的手劲又粗糙,这么一摁她便嘤咛起来,脸也悄悄红了。
楚镇反而奇怪的看着她,“怎么了?”
林若秋:“……没事。”
她提醒自己面前是一个心思纯洁的皇帝,若是不经意勾起对方的邪心,那她才叫罪孽深重。
楚镇抱着她一路回到琼华殿,魏安早机灵的着人将消息报给绿柳等人,于是林若秋进门时,就看到院中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头颅,“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琼华殿几时这般热闹,因她初入宫资历尚浅,未必人人都上赶着趋奉,而林若秋性子随和也懒得整顿庶务,每常总是随他们去,只要不影响大局,谁爱躲着就只管躲着,当然要是偷懒不做事,被揪出来就免不了一顿责罚。
如今可谓时来运转,不必她多说。个个都跳出来献殷切。林若秋甚至怀疑有其余嫔妃宫中的下人跑来凑数,否则她区区一个美人,哪用得着这么多手脚伺候?
楚镇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挥,“赏!”
连凑数的都有份。
林若秋不免心疼起银子,但转念一想,那是皇帝的钱,不是她的钱,她越俎代庖个什么劲?因此也就撂开不管了,乐得收买人心。
楚镇笔直的推门进去,一径将她抱入内室,又轻轻将她放在床头,接着弯下腰,便要帮她脱鞋上床。
林若秋真不习惯让堂堂天子做这些事,这会令她折寿的,因害羞的缩起两只脚,“妾不困,陛下无需费神了。”
她睡了充足的午觉,眼下自然精神十足。
楚镇见她面泛桃色,红光照人,料想没有说谎,因问道:“饿不饿?朕让人给你做点东西。”
林若秋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可吃的,那两盘腰子和蹄花把她给吓怕了,万一再呕出来……许是因少女的矜持作怪,大庭广众她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在楚镇面前狂呕不止,那林若秋就觉得自己真没法做人了。
楚镇似是看出她的忧虑,想了想便道:“有酸梅汤。”
林若秋登时眼睛一亮,“这个好,要冰镇过的。”
楚镇却板起脸,“不可。”见林若秋撅起嘴,委屈得仿佛能挂上两个油葫芦,只得又好言安抚,“之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诊出喜脉,你总该为腹中的孩子着想,那些生冷伤胃的东西就不要吃了。”
林若秋看他一脸严肃,决计没得商量,只得放弃吃冰的念头,转而妥协。还是红柳体贴她,虽不敢用冰,却将那梅子汁用井水湃过,尝起来竟也清冽爽口。
鲜红的酸梅汁盛在雪白的瓷杯中,颜色甚是好看。林若秋连喝了三盏,还想再喝,楚镇拦阻道:“行了,再喝下去,夜里只怕要反酸。”
这男人果真无情无义,刚刚还将她当国宝捧着,一下子却又这不许吃那不许喝。林若秋胡乱答应着,心里却觉被人这样管束也不坏,虽然此刻的楚镇像极了家中的老妈子。
楚镇握着她的手,沉吟道:“你如今有了身孕,朕想着总该赏你点什么为好。不过古董字画之类都是寻常,那些赏赐你也看不上,不如先提一提你的位分,就先立为婕妤,你觉得如何?”
林若秋忙道:“陛下切勿如此,妾初初进宫,又才疏德浅,怎能忝居高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真的不介意皇帝送她些金银珠宝聊作敷衍,甚至多多益善,至于位分——位分有什么用?如今宫中魏太后专横,只怕她爬得越高,魏氏一帮人更要视她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倒不如偏安一隅也好韬光养晦。
林若秋没啥高远志向,她对自身的定位十分清晰,就是个普通宠妃,至于是得宠的美人还是婕妤,有何分别?位分低一点甚至能令人放松警惕,不至于总想寻她麻烦。
不过这种话若说给皇帝听,或许皇帝就不怎么乐意了,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想站到他身边去?在他看来,宫里的女人合该仰慕追逐自己,这种情况下,提升位分当然是最好的抬举。
但林若秋还真不想走到皇帝身边去,她只想楚镇三五不时的到她这里来,给她点银子零花,她则陪人喝点小酒,说两句笑话,这便足够了——俨然是个清倌人,但这种生活状态才是最有保障的,不必担心失宠的风险,亦不会锋芒毕露与人结仇。
林若秋正想费力同他说明自己有多么淡泊,可谁知楚镇却平静看着她道:“封为婕妤之后,你宫里便可有自己的小厨房,以后叫膳就不必非得经过御膳房了。”
林若秋:!!!
她立刻转了口,“那妾就谢过陛下盛情,请您赶快下旨吧。”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食物在她的字典里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所有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楚镇笑着去拧她的脸,从来没见过这样小家子气的人,区区几个厨子就把她收买了?这人也太好糊弄了吧?
林若秋抱着头与他滚成一团,拼命护着颊边两坨肉,再被楚镇肆意揉搓下去,她迟早会变成大脸妹的。
两人胡闹够了,楚镇方才松手,帮她理了理衣裳,又嗔道:“你也是,这几日胃口不好,为何不来告诉朕?是把朕也当成外人吗?”
林若秋心道不是外人,难不成是内人?且皇帝日理万机,她若天天去打扰,楚镇才该腻烦她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就算楚镇嘴上再怎么跟她交心,她若是真信了,那才叫傻子。
林若秋便嗫喏道:“妾原想着是否受了些暑气才整日恹恹,怎好为这点小事麻烦陛下?倒是命人去请过黄太医,可惜黄大人不得闲……”
一句话轻轻将矛头转到黄松年身上。
楚镇这才想起还该让那老头开些安胎药才对,方才欢喜过头倒忘了,因让魏安再去请黄松年前来。他自己初为人父什么都不懂,还是得有人指点着行事,且黄松年素日对他多有推诿,话里行间俨然他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也好叫这老大夫瞧瞧,老天爷终究是开眼的。
此时此刻,黄松年却正在家中发愁,身旁古籍医书散落了一地。他太了解皇帝的性子,往回年年失望倒也罢了,谁知自从这林美人进宫,偶然与陛下试了那么一回,便侥幸结上珠胎。这样机缘巧合的事哪里是能复制的?
可皇帝未必会这么想。有一就有二,既然林美人能怀上孩子,证明皇帝那样器具还是有用的,只怕楚镇更要逼他再接再厉,愈发弄些新药出来。
但这件事真的只是凑巧啊。黄松年不禁欲哭无泪,林美人运气再好,不代表回回都能如此,何况陛下根基浅薄,若强行补益,只怕反而有损身心,不如……他还是去求一求林美人,只要林美人能牢牢霸住皇帝,再顺势撒个娇儿,那位爷应该就没工夫想别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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