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的寿辰转眼已至,虽则她老人家口称淡泊名利,不愿劳师动众,众嫔妃却没一个敢不过去捧场。
鉴于之前因魏雨萱一事,魏太后已对她颇有微词,林若秋本想称病避开这项热闹,无奈她的胆子并不是铁打的。且众人都去了,独她一个不去,反而更引起注意,林若秋决定到时少说话多吃菜,大不了将自己化为一粒尘埃,融入周遭背景中就完事了。
楚镇的面色却平常得很,魏太后这些年大大小小做了不少寿,再多的孝心也该厌倦了,何况魏太后期待的未必是皇帝儿子的孝心——可惜邺王远在封地不能赶回,委实引为憾事。
林若秋蔫头巴脑跟在他身后,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略显紧张的问道:“陛下待会儿定会过来吧?”
楚镇望着她笑,“自然,你怕什么?”
她还真是怕咧。虽说林若秋并不认为魏太后气量狭小到如此程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没脸,可人都是越老越古怪,她家中的老太太就是个例子,到了魏太后这把年纪地位,更没什么可顾忌的。
楚镇揉了揉她的脸,如同做包子那样捏出褶子花来,直至林若秋濡白丰嫩的脸颊成了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这才满意松手,“放心,朕不会耽搁太久,等朝中的事一毕,朕就去长乐宫中给你做伴。”
林若秋举起衣袖揩拭颊边红痕,心道这位皇帝陛下越来越爱动手动脚了,是因为那方面得不到满足,才借助这些恶作剧的行事来发泄欲望?真是孩子气!
况且什么叫给她作伴?明明是皇帝老娘的正日子,她不过是个凑热闹的,简直本末倒置。
尽管如此,林若秋还是乖觉地应道:“那妾就只管恭候陛下。”
万一魏太后突然发难,她也不至于没个臂膀,除了眼前的男人,还有谁能替她做主呢?
楚镇瞧见她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不免坏心大作,又揉搓了她一顿方才心满意足离去。
林若秋只好坐到梳妆台前再补些脂粉,得亏她今日起了个早床,还有时间修整,不然等会儿衣衫不整发鬓凌乱地去往长乐宫里,只怕魏太后登时便要大怒,误以为两人清早便干些不要脸的勾当——呵呵,楚镇若真有如此本领,她老人家才该谢天谢地呢。
红柳早就挑了几件新制的宫装供她挑选,道:“美人,太后不喜狐媚妖调之辈,您不如打扮得朴素雅洁些。”
林若秋略一思忖便摇头,“不可,太后的寿辰,我打扮素净可成什么人了?”倒像是故意咒魏太后死一般。
且今日为着热闹,众嫔妃一定会盛装出席,她不想过分触目,还是随大流最保险。林若秋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件藕荷色的缎裙,她在宫里这几个月养得比家中白了许多,愈发显得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红柳由衷赞道:“都说魏选侍姿容绝世,无人能出其右,可照婢子来看,美人您好好收拾一番也不输给她呢!”
林若秋只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当然知晓自己是美的,可是拿去跟魏雨萱比较就太自不量力了。且魏雨萱是清雅绝伦、谪仙一般的人儿,她自己的气质却更偏世俗一些,是带着袅袅烟火气的。
大约因为这个缘故,皇帝才更偏爱她些——谁叫这男人胃口太差,魏雨萱那样的绝色对他而言是石头,根本消化不良,林若秋却是入口即化的奶油蛋卷。
思及此处,她仔仔细细照起镜子,发觉颈子上有一个吸啜出的红痕怎么也遮盖不去,只能将领子拉得稍稍高些,心里暗骂臭男人,这种日子还净给她找麻烦。还好林若秋早就过了拉拉小手就能怀孕的年纪,否则楚镇见天儿的缠着她不放,林若秋还真会以为自己中招了。
想必是不会的。她低头按了按依然紧致的腹部,心底却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这月事迟得也太久了,该不会是某种病症的预兆吧?可惜她派人三请五请,黄松年也不肯来,这老狐狸大概是决意装病到底了。
无奈之下,林若秋只得收回思绪,嘱咐绿柳等人留下看守,自己则带上红柳直奔太后寿宴。
长乐宫中已乌泱泱的攒聚了一大堆人,安然一见她便绽开笑脸,小刺猬一般从五光十色的衣裳中挤过来嘘寒问暖。
林若秋问她,“这会子谁在太后跟前?”
安然朝屋内努努嘴,“左不过是那几位。”
谢贵妃与赵贤妃都是要脸面的,纵使要讨太后她老人家的好,大庭广众之下自不可能显得太过谄媚;魏昭仪乃太后的内侄女,平日里来往颇多,这时候更不必假做亲热;余下的几位婕妤与美人就没太多顾虑,只管巴结奉承,反正太后能听得进最好,听不进也没啥损失。
此时正是好时机,不然等会子人都簇拥上来,再送礼就显得太过刻意了。林若秋遂告别了安然,让红柳将丝囊包裹的贺文捎上,娉娉婷婷上前向魏太后致礼。
一旁的高思容见了她便有些不自在,找了个借口讪讪进去,没敢出来——可见魏安这位御前大太监做事多么厉害,经他一番震慑,高思容再敢来招惹林若秋,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至于钱婕妤的气焰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尽管她在皇帝那儿没讨到好,却无形中投了魏太后的缘。方才她仅仅送了两个亲手制的香袋,魏太后就将她夸得如一朵花般,还命人专程将香袋放到枕下安眠,这般重视与抬举,难怪钱氏洋洋得意如一只开屏的花孔雀般,早就乐得倒三不着两了。
魏太后难道没听说日前钱氏在太和殿外碰了一鼻子灰的事么?凭她的眼线不会察觉不出来,可魏太后仍然执意提拔钱氏,林若秋实在猜不出这妇人是怎么想的,莫非魏太后铁了心要与皇帝儿子作对?还是林若秋的分量竟沉重至此,魏太后不惜借剑杀人?
若真如此,林若秋反倒深感光荣,被人敌对也是种本事。
不过人前魏太后仍是修养良好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若秋既赶着上来问候,她也就淡淡敷衍几句,“难为你还记得哀家的寿辰,倒算有心。”
林若秋知趣的垂下眼眸,“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满宫嫔妃无不对您尊重有加,这样大的日子,臣妾怎么敢轻慢呢?”
几句话说得魏太后心里舒坦,脸色也缓和多了。
林若秋因命红柳将贺礼呈上,见是一封帛书,方姑姑会意,接过之后恭恭敬敬递到魏太后身前,“太后您瞧。”
魏太后借着庭院里的日光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哂道:“字写得不错,只是这篇贺词辞藻繁冗,拉拉杂杂一大堆,委实不似名家之作。”
钱婕妤因为今日得太后垂青,已经膨胀得不知所以,因凑上前瞧了瞧,嗤道:“可不是,臣妾见了都觉得头疼。林美人若不会写便找代笔也使得呀,何苦拿这样东西来糊弄太后?”
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俨然她比满宫人都懂得多些,其实钱氏自幼不曾进学,家里也没请过女先生,说她是个睁眼瞎子还差不多。
方姑姑不禁担心的看了林若秋一眼,魏太后这是明晃晃的找茬呢,照她说贺词有什么文采不文采的,不外乎尽到歌功颂德的意思就够了,魏太后偏拿这个挑刺,委实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林若秋并不着急,却不慌不忙的上前施了一礼,道:“妾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妄造词句污了太后耳目,实不相瞒,这封贺文出自陛下之手,妾不过负责誊抄而已,还愿太后见谅。”
钱婕妤方才说得痛快,口干了正捧着一杯茶作牛饮状,闻言险些喷了一地,还差点溅到魏太后身上。她连忙命人捧了水盆巾帜来揩拭,一面目瞪口呆的看向林若秋:这是皇帝的手笔?怎么可能?
皇帝怎么能连贺礼都替宠妾一手包办呢?这心可真是够偏的。钱婕妤不免五感陈杂,又酸又涩。
林若秋懒得同这种小人置气,只笑盈盈望向面前的贵妇,“臣妾还以为定瞒不过太后,要挨一顿罚呢,原来太后娘娘竟没认出来么?”
魏太后亦有些恼火,别说她本就不留心皇帝儿子,就算有,她哪能时常见得皇帝笔迹?皇帝甚少予她书信问好,更别说生辰贺文了,以往都是寻些奇珍异宝来上供,魏太后怎料得他会亲自捉刀,还是为一个美人的贺礼增色?说出去都不知丢谁的脸!
魏太后本想好好教训林若秋一番,无奈方才那番批评,已经显出她与皇帝儿子的生分,若再揪着这点不放,只怕外人都该议论她小器了。
今日寿宴,她可不想引得满宫指指点点。魏太后便假做无事发生,平静的命人将帛书收起,放在长乐宫后殿的库房中。
林若秋见状,料定她不会突然发难,遂心情舒坦的俯身告退。
魏太后反倒暗暗吃了一顿瘪,钱婕妤不识眼色,还在那上下忙活,擦拭贵妃榻上的茶水渍,魏太后嫌恶的踢她一脚,“起开!”
可怜她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后,只得束手无策的被赶出去——刚刚太后不是还挺喜欢她的么?偏偏林若秋一来,连她的风光也没了,这女人真是个灾星。
林若秋正与安然闲谈方才送贺礼一事,忽见方姑姑脚步匆匆向这边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碗碟。
林若秋便住了口,与安然一同好奇地望过去,咦道:“姑姑有何事么?”
方姑姑有些犯难,无奈她只是个奴仆,不得不听自家主子吩咐,因老着脸将那青花碗盏递过来,道:“太后娘娘称赞林美人恭谨孝顺,善解人意,特意让老奴将这盘凤尾腰花赏给您,以示褒奖。”
宫里赐菜的门道多着呢,有时候是赏赐,有时候又会是变相的责罚。如眼前这道已经冰冷了的荤食,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世家出来的贵女怎会喜欢这种东西?魏太后这是明白告诉她,赏即是赏,罚也是赏,她都得受着。
安然从没见过下水做的菜,颇有些感兴趣,“这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真是个傻的,方姑姑心内叹息,一面却将胳膊肘往旁挪了挪,道:“这是太后赐给林美人的菜,安美人你就别插手了。”
可怜那傻姑娘还在一边眼馋,哪晓得其中深意。方姑姑也着实不懂,魏太后她老人家好好安享尊荣不行么,非得处处同皇帝较劲,还偏偏同一个位卑人轻的美人过不去,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
且是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方姑姑光远远看着都能嗅到那腰花的腥臊之气,遂同情的向林若秋道:“美人您若胃口不佳,奴婢这就回了太后,换一碟别样的来。”
怎么能逼人家吃这些?
谁知林若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反而满面笑容地接过,“不必麻烦,我愿意受赏。”
说着便捻起一片放入口中。
方姑姑看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美人您受委屈了。”
林若秋:“……”
她不懂这有什么可委屈的,她明明很爱吃腰子,在家里想吃还吃不到呢,两个哥哥总说那是男人的药,女人吃了会长胡子的——简直无稽之谈!
何况这道凤尾腰花虽稍稍冷了些,口感却很有劲道,上头撒的红绿椒丝也颇为诱人。林若秋正津津有味咀嚼着,忽觉喉间一阵反胃,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早说了何苦逞能?方姑姑便要上前为她拍背。
林若秋却摇摇头,笑道:“姑姑放心,没事的。”心内着实纳罕,怎么突然间就对腥气这样敏感起来,难不成宫里几个月养得胃口都娇弱了?
她正要放开肚量大快朵颐,忽的一个弯腰,又呕出了一口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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