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满盈,繁华开封,曲潇华束手走在前面,书童牵着马跟在他身后,有些惊奇的扫过四周,不似西域夜晚的热闹场景。
经过一个飘香的小吃摊,为赶路有几个时辰没用膳,曲潇华的步伐不禁微微一顿,对话恰好在此时入耳。
“这位客官,你这是忘记带钱了?”手上有厚实的老茧,老人揭开蒸笼,露出一大笼新出锅的灌浆馒头,笑得很是憨厚:“没关系,拿去吃吧,下次再给。”
站在摊子前的两个男子,年纪大一些的身穿锦衣,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头上戴着一顶玉冠,与文雅的气质相合。可隐隐约约的,又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但此刻,他正脸色微红:“这不太好,老丈稍等片刻。”如此说着,男子用手肘捣了捣身畔忍俊不禁的白衣青年:“你带银子了吗?”
“白五爷我什么时候带过银子!”白衣人低笑了一声:“我和展小猫出来的时候,人家都是抢着给他送东西。是吧,钱老爷子?”
那老人很干脆的点头回道:“白五爷和展大人都不容易,平时出来,大家给点儿不值钱的吃食,自是没什么。就是展大人太多礼,过后总会送钱,不收还不行。”
他对若有所思的锦衣人笑了一声:“这位客官,你和白五爷一起出来,想必也是贵人,又怎么会少我这几文钱呢,就别顾忌了。”
老人手脚麻利,把那一笼馒头放在身后的小桌子上,并取出两双干净的筷子:“不嫌弃的话,便在这里用膳吧。”
他又抬头继续招呼:“后面那位公子,你也要灌浆馒头吗?放心,下一笼很快的。”
闻言,那锦衣男子立刻走向小凳,给背后的人让了位置。而白玉堂早已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是对方没插话买馒头,他也就没急着让位,倒是转身瞥了一眼。
这一看,白玉堂脸上不由露出一份惊讶,而后则是笃定:“啧,新面孔,还这么俊,你是新来开封的吧?”难得啊,有人长得比白五爷我还好看!
“正是,晚生是赴开封赶考的。”曲潇华回过神,飞快的收回看向锦衣人的眼神,那个人正瞧着自己,神色间难掩震惊。
认得自己这张脸?看来,是父亲的熟人了。这才入京就正面撞见,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曲潇华迅速压下心底复杂的思绪,轻笑一声,丝毫不露破绽。
“老丈,也给我们来一笼灌汤馒头吧。”如此说着,他回首,轻拍一下书童的头:“把马往前再牵几步,不要挡路,你也过来吃吧。”
这一路早已了解曲潇华的性子,书童很听话的照做了:“是,公子。”他还贴心的问了一句:“公子,赶路这么久,你不需要用点汤汤水水吗?馒头不解渴啊。”
“倒是你想的周到。”曲潇华深以为然的点头,朝着旁边桌子的两人笑了笑:“两位兄台,晚生初至开封,敢问晚上有什么味道好的汤水卖?”
白玉堂嘿嘿一笑:“你问对人了!”他口快的报出了好几家店铺的名字,最后来了一句:“不过,就近的话,钱老爷子家自制豆浆也挺好,就不知道今天还有不。”
“咳,还有几碗,够几位喝得。你们要的话,我现在就加热。”钱老爷子笑了起来,搓了搓手道:“毕竟天太冷,豆浆凉的太快。”
想插话,但嘴不够快,在钱老爷子弯腰去热豆浆后,锦衣人终于找到一个好时机:“这位小兄弟,你是来开封赶考的?”
“对。”曲潇华含笑点头:“我家住西域,在关内参加的解试。因为离得太远,名次下来就没敢耽搁时间,一路快马加鞭过来。”他无奈摇首:“结果来太早了。”
听见“家住西域”,锦衣人眼神闪了一下,笑叹道:“那你这速度可真够快啊,还没到初春呢。不过,关外汉人很少会愿意入朝为官呢,不都喜欢混迹江湖吗?”
“话虽如此,但我是家中遭逢大难,被仇人打断四肢,带到西域去逼着乞讨。”曲潇华用筷子夹起一只灌汤馒头,神态如常的吐出昔日的遭遇。
锦衣男子不自觉扣紧了手里的碗筷,直接就把馒头戳破了皮,而白玉堂也是一惊:“兄台好心胸啊。”作为一个读书人,能把这种屈辱不堪说出口,胸怀着实难得。
“过奖,是我运气好,山穷水尽之下被好心人收养。救了我的命,见我不愿意放弃学问,还给我买了一堆书。”曲潇华忍不住笑了:“所以,我其实挺幸运的。”
他揉了揉自己书童的后脑勺:“连这童儿,都是家人知道我要赶考,给我找的。”曲潇华幽幽一叹:“此番星夜兼程赶回开封,也是春节将至,想给至亲上个坟。”
“你家是在开封遭逢大难?”白玉堂眉头一挑:“开封不是一贯挺安全吗?”
曲潇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眼底却露出不加掩饰的锋锐,虽只是一瞬间,可也没瞒过在场的三个人:“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出生魔教的书童沉默不语,锦衣人出言叉开了话题:“上坟是应该的,但你多年未回来,认识山路吗?”
“我妹妹回来过一次,跟我说了路线。”曲潇华叹了口气:“本来,我该和她一道的,可收养我的师父、师伯恰好喜丧,守孝难出。而守孝结束,正好是解试。”
对哦,解试通过就能直接来开封,恰好赶上春节,采买好祭品再去扫墓,不误科举、光耀门楣,总比在路上来回跑要好。
如此想着,白玉堂和锦衣人都露出了理解的神情。曲潇华则浅笑垂眸,姿态优雅的咽下最后一个汤包。
在钱老爷子端豆浆过来的时候,他抬起头,随手掏出一些碎银子:“老爷子,我不喜总随身带铜板,就一次性给多些,以后定会时常光顾。”
见钱老爷子迟疑不决,曲潇华干脆执起那苍老的手掌,将碎银子塞了进去:“不必多想,不过是晚生偷懒,就麻烦您自己记账了。若花销超了,老爷子记得提醒晚生。”
他端起豆浆,笑容洒脱肆意的笑道:“对了,白五爷那一桌,也算在晚生头上。”将甜美香醇的豆浆一饮而尽,曲潇华对白玉堂和锦衣人笑了笑:“萍水相逢,聊得开怀,两位无须客气。”
见白玉堂眉毛又挑,曲潇华明白他不想无亲无故承人情,便赶忙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现在急需找一家环境好的客栈,还望两位本地人给些指点呢。”
白玉堂顿时思索起,哪家客栈比较好,但锦衣人已笑言道:“鼓楼东大街的全福客栈,那是开封府字号最老、气派最大的。不少家世门第不错的赶考书生,都住在那里。”
“哈,多谢兄台告知!”曲潇华眼睛微亮:“晚生就先告辞了。”
他用眼神扫了一下,书童了然起身,牵起那匹西域骏马的缰绳:“公子,我先给您安排去。”
“去吧。”曲潇华挥挥手,再对白玉堂和锦衣人拱拱手:“两位兄台,咱们有缘再见。”
锦衣人唇角带笑:“我姓赵,家中行三,若不弃,你唤一声三哥就好。开封为京都,有不少值得一游之地,改明儿我带你去玩。”
他的手搭在白玉堂肩膀上,嘿嘿一笑:“至于白五弟,他平时忙于办案,想来没空溜达喽。”
见状,白玉堂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可收敛极快,若非曲潇华始终盯着,肯定就错过了。
但曲潇华也不可能点破,只笑着颔首:“好!小弟姓曲名遥,字潇华,就在客栈等三哥的帖子了。”
“去吧,现在这么冷,你晚上还是早些歇息为好。”赵三似是不经意的松开手,甩袖子走向前方:“我们也该走了。”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曲潇华嘴角微勾,转头走向另一边。在回去的路上,一贯性烈高傲的白玉堂表情古怪,时不时瞥一眼赵三,直把人看得无奈。
“怎么了,白护卫?”刻意停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锦衣人负手而立,音调低沉,笑意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温和爽朗。
白玉堂亦压低了声音:“皇上,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赵祯轻轻一叹:“可时隔二十载,朕也无法确定,还是先回开封府再说吧。”
但白玉堂此人,本就不是个会为身份差距而谨言慎行的性子。听闻此言,他下意识就捅了赵祯一刀——
“皇上,你跑出来一天,好不容易能平平静静回宫,现在却非要让包大人知道…”白玉堂觉得有点儿牙疼:“他绝对又要谏言了!”
赵祯的步伐顿时一僵,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又沉着或者说,是认命的放松了下来:“作为朕今日的护卫,白少侠会陪着朕一起被包卿唠叨,总比朕一个人独自受着好。”
“……”白玉堂哑口无言,别人都是误交损友,自己这算什么?给皇帝背锅吗?但再抬眼向前望去,开封府已印入眼帘,他便也挺直腰板,无所畏惧的走了过去。
反正,从早上被赵祯叫去当护卫,他就已做好了准备。最多不就是一顿骂嘛,自己站着不动就是,想来赵祯这个罪魁祸首,会被包大人念叨更狠的。
话虽如此,可走入院子里,看见那张黑脸,以及黑脸旁边那张平素白皙,现在亦变黑了的脸时,白玉堂和赵祯还是后背一凉、暗叫不好。
“皇上。”包拯和八贤王板着脸一起行礼,白玉堂迅速闪到一边,而赵祯苦着脸,把他们扶起来。
正在此刻,一道红影闪动,展昭笑容温和,出现在场中:“参见皇上。”他躬身行礼:“大人,我这边有个案子,需要白兄解惑。”
“嗯。”看见一贯不让自己操心的展昭,包拯的神色松缓下来:“白护卫先过去吧。”
白玉堂大大松了口气,给一本正经的展昭递去一个感激不尽的眼神,面上很正经的回道:“是,领命。”
他快快的跑了,徒留赵祯一个羡慕嫉妒恨,被两位重臣苦口婆心的说“白龙鱼服”之害,简直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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