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来找曲潇华之时,曲潇华一身白衣,抱着琴站在坟头上,地上摆着一排瓷碗,里面装着各种吃食,都是两位长辈喜欢的。玉罗刹没说话,静静站在他身旁。
曲潇华素手拨弦,曲调欢快的琴声响彻光秃秃的山头。良久,他停下动作,回头对玉罗刹笑了笑:“师兄,你带纸钱了没有?”
“嗯,带了。”玉罗刹把手上提着的盒子打开,纸钱虽内力漫天飞舞,火光遍布视线,化为纸灰落下:“你倒酒吧。”
曲潇华并未客气,伸手解开系在玉罗刹腰间的葫芦:“好。”千金难买的西域美酒,被他毫不留恋的浇在土地里,酒香四溢、诱人心肺:“比我酿得要香。”
“你的手艺已经很好了。”尝过曲潇华酿的佳酿,玉罗刹不吝啬赞美之词:“比西域大部分美酒都好,很难想象,出自于一个闲暇时自娱自乐者之手。”
真心真意的赞叹,无疑令曲潇华心情很好,他嘴角翘得很高,与玉罗刹一起祭拜。过后,两人并肩走下山峦,回到了山谷里。
“婧儿,你来了。”曲潇华脚步一顿,曲无容回到西域后,时常会给自己带生活用品,且从不会逾越守孝期间能用之物。她为人沉默,像是影子,却能让他心暖。
抱了一大床被褥过来,曲无容点点头,语气柔和的唤了一声:“兄长。”接着,她又对玉罗刹弯了弯腰:“教主。”
“嗯。”玉罗刹随意的点点头,问道:“最近有什么情报?”
回到西域后,曲无容拜入当代圣女座下,已使用天复蛊,但容貌尚未完全恢复,依旧习惯于带着面纱。不过,她手段干脆利落,确实是个干练之才,颇受重用。
“有。”曲无容口齿伶俐的汇报了一堆江湖要闻。
比如,薛家庄薛衣人的弟弟薛笑人,正是江湖最大杀手组织幕后人。又比如,被一点红杀出来抢走了人犯薛笑人,楚留香并未追赶,反回去拜访了左轻侯。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令左轻侯大怒,将重金聘来的神医张简斋赶了出去,还把自己女儿身边的丫鬟全换了。
不过,眼见曲潇华和玉罗刹对此都没什么兴趣,曲无容干脆换了个话题:“海上销金窟蝙蝠岛声名鹊起,幕后主人利用江湖人慕名慕利的心态,出卖各种物品。”
面纱之下,她蹙起眉头:“一是牟取暴利,二是掌握买家把柄,进一步当能要挟群雄,意在称霸武林。”
“圣女才派人试探过,但探子一无所获,反被点了穴道丢回。”曲无容低声道:“圣女让属下问教主,此事当如何处理。”
玉罗刹看得很开,一挥手,相当霸气的道:“此人既不敢暴露身份,便说明己身实力不够,不过是藏头露尾之辈罢了。”
曲无容低声应命,玉罗刹淡淡说道:“行了,你退下吧,去传令给圣女,撤回我魔教之人,具体不用再管。毕竟,西域一贯与中原、海外泾渭分明,别乱掺和。”
“是。”曲无容有些不舍的看了含笑的曲潇华一眼,把被褥放了下来:“兄长,天气越来越冷,你注意身体。”
目送曲无容消失在山谷内,曲潇华才迟疑问道:“师兄,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婧儿来我这里?”
“你未来,是想走有情道,还是无情道?”玉罗刹没回答,倒是先反问了一句。
曲潇华毫不犹豫说道:“心有牵挂,我走不了无情道。”他顿了一下,稍微明白了一些:“师兄也是知道的,这是希望我能少点儿牵挂?”
“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玉罗刹的语气很是清淡:“你宠爱妹妹无所谓,可莫要成了牵挂,影响未来的道途。”
他难免惋惜的叹了口气:“就像是原东园和薛衣人,功法早已完善,却无法踏出那一步。毕竟,一个惦记着逝去的妻子、盲眼的儿子,另一个惦记着装疯的弟弟。”
“师兄,我知道,你这是肺腑之言。”曲潇华温和一笑:“想来,那两位前辈,也是很清楚自己的弱点为何的。但这条路,终究是他们自己所选。”
他凝视玉罗刹那双碧色瞳眸,一字一顿道:“至于师弟我,此生不论道途、不论因果、不论取舍,只愿行事不问前程、做人无愧于心。总之,我不后悔就够了。”
曲潇华走过去,将厚实的被褥展开,换了床上的确薄了些的秋被,满足的在上面摊开身体,舒服的蹭了蹭:“道途什么的,我离宗师还远呢,没必要提前想嘛。”
“……”玉罗刹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步伐一挪到床边,伸出手指,没好气的重重戳了戳小师弟笑出来的酒窝:“得,本座说不过你,你开心就好,都胖了!”
不再在外面为任务奔波,哪怕日常吃素,曲潇华的脸上竟也比之前多了一点儿肉,笑得时候甚至多了酒窝,足见日子过得多舒适。
“咳,我知道师兄费心了。”被戳得皮肤生疼,曲潇华捂着脸闪躲:“师兄啊,你上次不是说曼陀罗花酿的酒很好喝吗?我又弄了点新的,你要吗?”
身怀长命蛊,能把毒酒当佳酿品尝,玉罗刹欣然笑纳:“算你乖巧。”他大发慈悲的松开手,转而握住曲潇华的手腕:“最近身体怎么样?把伪装撤了让我看看。”
“还好吧,确实比以前强了很多,经脉韧性和宽度都有增加。”曲潇华笑了起来,见玉罗刹眉宇间露出满意,更道:“当浮一大白!”他笑容垮了:“可我不能喝。”
玉罗刹忍笑:“还有三个月,你就忍忍吧,谁让你是按中原规矩守孝呢。”
“我不能喝,你却没这限制。”曲潇华耸耸肩,起床去给玉罗刹拿了一壶美酒:“师兄,你尝尝看。”
曼陀罗花是毒花,常常会令人看见幻觉。但酿成的美酒醇香可口,令玉罗刹颇为喜欢:“很好,若非是百毒不侵之人,想必一壶下去,当眼花缭乱、登极乐之地。”
曲潇华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很不错,能让人看见美丽幻象?”
“不止,美丽幻象之后,出现的是一生中最狼狈的场景。”玉罗刹挑起眉头:“若是走不出来,怕是会永远被困,身体再无知觉。”他若有所思:“这死法挺温柔。”
曲潇华抽了抽嘴角,倒是猜测了一下自己喝下去的情况:“如果是我喝,想必看见的不是幼年家变,便是被逼乞讨、毫无希望之时吧。”
玉罗刹沉默了一瞬间,首次问道:“师父说,他是看见你的眼神,才愿意收养你。但我事后想了一下,若你一直是那种清醒的眼神,石观音怕是早让你去死了。”
对于自己师兄的言下之意,曲潇华很是明白。他抿抿唇,垂眸低声道:“没错,我看出了师父、师伯不好惹,他们走在人群里,周围人会不自知的让路。”
“然后,我刻意露出了狼一样的眼神,将自己的真正心性表露无遗。”曲潇华深吸了一口气:“我赌他们会一时好奇而顿足,其后,只需要一个接触。”
见玉罗刹眯起眼睛,他并未移开视线,只沉声说道:“幼时,我曾被皇族供奉的高手摸过骨,言练武资质非凡。”
说到这里,曲潇华的声音终于带起颤音和狠厉:“师兄,那个女人毁了我全家,我怎么甘心,让她始终高踞云端、一尘不染的好好活着!一线生机,可堪一搏。”
“你真是…”玉罗刹怔忪了很久,叹道:“够狠!”他揉了揉额角:“我算是明白,为何师父让你拜师叔为师,没给你嫡传弟子名分了。”
曲潇华浅笑一声:“我知道,师伯事后动过杀念,是师父拦下来了。”他眨了眨眼睛:“当时是我被捡回来第二天,遍体鳞伤正泡在药水里,他们都以为我昏了。”
“如果我没记错,沸水泡药浴,是很疼的吧?”玉罗刹嘴角抽搐:“正常情况,你能有意识才怪了,是自己勉力挺住了没晕。”
曲潇华含笑点头:“是呀,接着我就听见,师伯说我心机太深,不能留。”青年的嘴角尽是笑意:“师父就说,你别急啊,我们先问问是什么原因。”
他摊摊手:“小命暂时保住,我就放心的昏了过去。等再醒过来,便装作没听见他们的争执,直接实话实说了。”曲潇华舒展眉眼:“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
“如果两位前辈另有要事,请看在宋皇室的份上,给我易个容,找个镖局护送我去开封。”他微笑道:“所费重金,事后皇室定会双倍酬谢,不对外透露半分。”
玉罗刹无语凝噎,扶额了好半天,才幽幽道:“被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堵了后路,对方还有礼有节,让自己不好意思发火……师父和师叔定然会动爱才之心。”
“没错,师伯礼尚往来,给了我一个答复…”曲潇华托腮叹了口气:“他们没直接说石观音的身份,反而告诉了我石观音的实力,和我当时的身体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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