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冬去春来,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两位长辈越发老小孩了。一日晚膳后,他们一心过二人世界,很嫌弃的把徒弟们赶离了身边。
对此,玉罗刹只耸耸肩,出门摆了一张躺椅,于微风中睡着看星星。
“师兄!”青年的声音很是清朗,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一会儿就在耳畔响起。
玉罗刹没有抬眼,只懒懒的问道:“怎么,今天又不温习功课了?”
这些日子,曲潇华时常会温习策论和诗词歌赋,为未来科举做准备。但也会劳逸结合,在不用内力的情况下,以交过手又赢不了的强者为假想敌,单纯琢磨招数。
不过,自从曲潇华踏入先天,哪怕不能动用内力,眼界也有进步。不少曾经困扰他的招式,如今已想到破解之法。即使真有难解决的,这不也有个战斗经验更老辣的玉罗刹嘛。
“说真的,本座很好奇啊。”秉持着师兄的自觉性,没等曲潇华回答什么,玉罗刹就首先开口。
他托着下巴,一本正经的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挑战了这么多隐藏的先天,看了他们的绝招,一点儿消息不外传,还没被弄死的?”
曲潇华含笑回道:“因为,有师父和师伯写介绍信啊!”他笑弯了眼眉:“他们给我介绍的,自然都是隐居山林、品行俱佳的前辈。”
“等到了地点,我就摘下面具,长大光明的上门拜访啦。”曲潇华摊手,无辜的说道:“至于之后,师兄,你也知道的…我比较容易讨长辈喜欢…”
他干咳一声,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那些前辈试了试我的武功和悟性,就很愿意指点我一两招,顺便教教围着观战的己家晚辈嘛。”
“……”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玉罗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是不错。”同样是被溟渊寄予厚望、精心教导过的弟子,玉罗刹的心情实在是复杂极了。
可想想自己年轻时那酷炫狂霸装的性子,再想想小师弟洒脱谦逊的画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放自己出去,那是妥妥结仇;放曲潇华出去,却是结善缘。
“得,你开心就好。”在自己人面前,玉罗刹并无平素在魔教装神弄鬼、故作神秘的习惯。他撇了撇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次是哪个先天的?刀法还是剑法?”
曲潇华站在那里并未动弹:“师兄想岔了,昨日师伯说起了你儿子西门吹雪。言他如今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剑客,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而已。”
“他当时虽非先天,但名声极大,我机缘巧合见过一次。”青年的眉宇间露出了几分慨叹之色:“拔刀邀战后,我如愿以偿见识了他的绝招,偏偏完全模仿不了。”
曲潇华嘴角上扬,可语气透着些许无奈:“而且,我还被他打掉了面具,这算是武林中,少数几个知晓修罗刀真实容貌之人。”
修罗刀成名数年,任务就没完不成的,且少有真容实貌传出,战斗力自不用多说。至于模仿能力之强,如今的玉罗刹亦很是了解。
事实上,与自己交过手的对手,只要境界相差不是很大,曲潇华几乎都能事后破解掉对方的招式,并从中汲取灵感。这是很少见的顶级悟性,一如玉罗刹年轻时。
“呵,还真是难得啊。”竟有一个非先天,能在招数上难住自己师弟,玉罗刹的眼中不禁闪烁兴味:“你说说看,是谁?”
曲潇华明亮的眸子亮了一下:“白云城主叶孤城!”
“天外飞仙?那就不奇怪了。”玉罗刹顿时了然,继而眸底闪过异色:“可惜,叶孤城此人,成也天外飞仙,败也天外飞仙。”
曲潇华好奇的问道:“师兄,此话怎讲?”
“据本座所知,叶孤城突破到先天后,因招式过于完美,形成了桎梏。”玉罗刹缓声说道:“为了寻觅前路,他暗中向薛衣人下了战帖。”
曲潇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么?”他着实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薛衣人剑下素来不留活口,叶孤城即使迈入先天,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吧。”
“小师弟,若是你像叶孤城这般,作茧自缚令前路渺茫,又会作何选择?”玉罗刹失笑摇头,反问了一句。
曲潇华顿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了,如果我没有血海深仇,一心向道的话,也绝不会甘心原地踏步。”
他深深舒出一口气:“听闻叶孤城在南海有‘剑仙’之称,如今看来,确是名副其实。”
“剑仙?”玉罗刹意味不明的摇头:“本座倒是觉得,比起向道之心,叶孤城最值得重视的,还是手段。他年少继位,能令白云城名悬海外不坠,堪称心机深沉。”
曲潇华倒是不以为意:“毕竟是一城之主,有心计有谋略不是正常吗?我在乎的,只是他的剑法,是少数我看过一遍后,却无法模仿的。”
“纵是积年宗师如薛衣人,也依旧未寻出天外飞仙破绽。”玉罗刹勾唇而笑:“最终,薛衣人只能以己身内力碾压过去,强行打破此招,叶孤城则伤而不死。”
他拍了拍曲潇华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薛衣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你了。别太苛求自己了,小师弟。”
“唔,师兄多虑。”曲潇华的笑容有着三分叹息、三分无奈、三分好笑,以及一份释然:“师父和师伯最近就喜欢腻在一起,看见我就嫌烦,让我在一边自己看书。”
他耸耸肩:“但看书看太多,我也会觉得闷啊。又不能动用内力,就只好给自己找点儿能干的事情,才会想到曾经搁浅的这个想法——破解难住我的招数。”
“你心里有底就好。”玉罗刹深深看了曲潇华一眼:“说起来,我想到一个办法……”
可曲潇华打断了他的话:“若师兄之意,是日常以你大宗师之力温养我的经脉,那就算了吧。”他语气很是坚定:“为此事,让你数年不得空闲,师弟做不到。”
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沉寂,恰逢晚风带来几分热意,令曲潇华的心底难得有些烦躁,迅速转移话题道:“对了,师兄,师伯跟我说过,你和二师姐……”
每日耽搁几个时辰,对玉罗刹确实有些麻烦,而曲潇华毫不犹豫的拒绝,却让他心情复杂。
不过,那种复杂在听见此言时,更是化为气闷:“呵,他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了。”玉罗刹冷嗤一声,语气不太好。
“师兄,我混迹西域多年,早听说…”看了一眼脸色变黑的玉罗刹,曲潇华忍俊不禁:“魔教之主虽有一子玉天宝,但始终清心寡欲、不近美色。”
眼见玉罗刹眸色越来越沉,他脚步轻挪的向后跃去:“可你这么大一个人了,难不成就没有需要纾解的时候吗?”
“该不会,真如师父所说,是二师姐下药借种之举太彪悍了,让你看见女人就发憷?”他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打趣的笑意。
玉罗刹挑起眉头,语带警告的说道:“小师弟,你皮痒了吧!”。
二十多年前,西门家发生嫡系旁支之乱,嫡女西门媛流落在外,后机缘巧合拜同族长辈西门炎为师。功力大成后,这位得玉罗刹承认的魔教圣女,返中原报仇。
家族内斗之中,西门一族长老会有心匡扶嫡女,却因她一心向剑,故而踟蹰不定。于是,西门媛与长老会定下约定,两年内生一子继承家业,方得全力支持。
但玉罗刹怎么都没想到,西门媛完全没想招赘,而是为了有个优秀的继承人,瞄上了他这个师兄。她利用唯一能对长命蛊起效的春情蛊,成功算计了玉罗刹。翻云覆雨一夜,便施施然藏了起来。
“咳,师兄,我只是好奇。听说,你事后怒极封锁西域至中原的必经之路,又命魔教教众掘地三尺…”曲潇华摊手:“都没能把人找出来,二师姐究竟藏在哪里?”
玉罗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叹道:“最危险的地方,不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曲潇华眼中露出惊讶:“她没离开总坛?”
玉罗刹冷冷说道:“虽说从那时起,我便对西门媛再无好感。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竟装成本座身边的侍女,低眉顺耳的端茶送水。”
“本座的侍女只留到二十岁,便会给一笔钱安置。”他深吸一口气:“她假扮的那个,还差三个月就能离开。”
曲潇华无语凝噎:“难怪你翻遍西域都找不到人,原来本就是魔教自己安置好了。至于怀孕,等离开总坛,她自能把那个侍女捏在手里,让人老老实实的听从摆布。”
“嗯。”玉罗刹揉了揉额角:“其实,你说得也没错。原本,本座就公务繁忙,闲暇时间亦不会放松打坐。经此一事,对女人更是提不起兴趣。”
他抽了抽嘴角:“后来,阴姬突破到大宗师,本座一时兴起去看了一下,没提前下拜帖。结果很不巧,她正在床上宠幸自己的女徒弟,还玩得很开心。”
作为刺客,知晓不少秘闻,包括神水宫是水母阴姬为自己所建的后宫,里面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有,曲潇华不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玉罗刹:“师兄,你辛苦了。”
“总之,本座这辈子,都不会想找个女人一起过日子了。”玉罗刹唏嘘摇头:“而西门媛,她一心向剑,为了省事坑本座,却没料到自己内力深厚,也渡不过难产。”
他轻叹一声:“索性,她总归有了个母亲的样子,挣扎着生下吹雪,又怕西门家教不好孩子,改主意让那个侍女来找本座。倒是师叔听闻此事,很是伤心。”
“二师姐行事再出格,也还是师父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曲潇华缓声道:“而且,剑客没死在剑下,是一种遗憾。对她而言,这亦算惩罚了吧。”
玉罗刹淡淡一笑,并未再议亡人,只抬眼望着暗色尽显的天空。过了一会儿,很低很低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他们的时间将至尽头,小师弟,你做好准备了没?”
“我…”曲潇华的身体一僵,好半天才沉声回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明白。”
玉罗刹没再说什么,只安抚性的拍了拍曲潇华的肩头。他转过身,背影在黑暗中隐隐展现些许寂凉,很快就没入屋内。
之后的时间过得极快,那一日,曲潇华一如既往的早起。他做好早膳,敲响两位长辈的房门,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心底顿时一冷。
曲潇华迅速推开门,两位长辈的呼吸早已于睡梦中消失,但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得极其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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