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酒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唐老鸭连帽衫,胸口的鸭屁股毛绒绒的,看上去就觉得手感极佳。
他坐在窗户狭窄的边框上,一条腿懒散地垂下,显得整个人腿又瘦又长。白色的窗帘随风起舞,拂过他半长的头发,发间还沾着点亮晶晶的汗。
顾应楼站在书桌后,背挺直得像一棵松。
他目光古怪,直勾勾地盯着怀酒,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怎、怎么啦?”
怀酒被盯得背脊发凉,他缩了缩脖子,默默地把手拿了回来,“你要是不喜欢,我让张姨再做点东西送上来?”
顾应楼答非所问,“你怎么爬上来的?”
书房在二楼,外面还有那么一丛爬山虎。
如果是顾雪林,就凭他那个娇气样,绝对上不来。
“外面有跟自来水管,我小时候还是爬过树的,嗖嗖嗖就上来了。”
怀酒以为他是在介意自己弄脏衣服,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等下就去换衣服。”
他……爬过树。
顾应楼站在书桌边,身后是笨重的立式书柜,一团浓厚的阴影打下来,显得他体格更加高大。
怀酒看他似乎在出神,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奶茶放到桌上,又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那个……奶奶那边我会解释的。”
“老人家就是爱唠叨,她只是年纪大了而已。”
他想到自己的家人,心就柔软了几分,“要是奶奶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不要怪她……左耳朵听右耳朵出,顺着她就好了。”
顾应楼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不是你的奶奶,你倒是殷勤得很。”
“……”
怀酒被这句话刺到,顿时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尴尬,还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是见过母亲被父亲家暴过的画面,他的确对女性有着非同一般的耐心。说好听些是容忍,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其实是一层一层愈加愈重的愧疚。
他的父亲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认为男人就该赚钱养家,而女人只要负责洗衣做饭带好孩子就行。在他出生不久之后,父亲因为做生意的原因,总是出入各种酒席场合,但是他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喝醉了就爱打老婆。
在半夜的时候,母亲经常被他父亲用毛巾堵住嘴。这样发出的声音闷闷的,不会吵醒孩子。
这些事,在父亲负巨债逃家之前,怀酒从来不知道。
那时候还衣食无忧的他,还曾经为自己拥有世界上最恩爱的父母而自豪。
“……”
他微微闭上眼,母亲指责又怨愤的目光印在脑海中,每次都像是一把被火烧红的铁烙,烫得他无处遁形,隐隐生出几分罪恶感和愧疚感。
顾应楼一直盯着珍珠奶茶里黑色、圆滚滚的小东西,他拿起一旁的吸管,在两杯塑料盖上各自戳了个圆圆的洞。
他把其中一杯递到怀酒面前,言简意赅,“喝。”
“???”
怀酒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手足无措,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啊,给、给我喝吗?”
难不成是顾应楼看出自己心情低落,所以特意给他戳奶茶盖?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杯奶茶,大力喝了一口,红豆还在嘴里就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好喝!”
“……”
顾应楼直勾勾地盯着他,心情有点复杂,然后把另外一杯推了过去,“尝尝这个。”
“??”
怀酒刚才还是高兴,现在就有点茫然了。
他接过奶茶、再次喝了一口,偷偷看男人的脸色,“这、这个也不错?”
顾应楼的脸色舒缓了下来。
没毒。
他把两杯奶茶重新拿到自己面前,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你可以走了。”
“……?”
怀酒懵懵地站了起来,想起了正事,“奶奶那边……”
“知道了。”
顾应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
他顿了顿,眼神警示,“从正门走,不许翻墙。”
“……”
怀酒悻悻地,“知道啦,那不是你锁着门,我进不来么。”
他嘀嘀咕咕地,开了门走出去。
书桌复归于平静。
屋内的小摆钟左摇右晃,每动一次,都会发出轻轻的‘哒’的声响,温柔又庄重。
顾应楼的手腕还压在刚才那也蒸汽汽车的图画页上,目光却一刻不离面前的珍珠奶茶。
许久后,他抽了一张纸巾,仔仔细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吸管擦干净,最后微皱着眉、试探一般把嘴唇凑了过去。
他吸了一口气,甘甜的奶茶就窜了上来,裹挟着浓重的奶香味在唇舌之间蔓延了开来。
……甜丝丝的。
顾应楼微垂着眼睑,忽然感觉到有一个圆乎乎、滑不溜秋的东西钻进他口腔里。
他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珍珠奶茶里的‘珍珠’了。
……蠢货,珍珠怎么会有黑色。
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舔了舔那个小东西,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怀酒刚才似乎没有吃,那还是不要吞进去比较安全。
顾应楼小心谨慎地把嘴里的那颗吐了出来,再耐心仔细地将剩下的一颗颗挑出,全都包在纸巾里,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再丢进垃圾桶,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应该可以了。
十分安全。
·
晚上奶奶气呼呼地下来用餐,怀酒逮着机会,终于和她解释了一顿。
“是我自己生了小脾气,和应楼没关系。”
他干脆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肩上来,“也是我下车走的,不让他们跟,非要打车走,奶奶您别和他计较。”
“你啊……就是太懂事了。”
奶奶握住他的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慈爱和喜欢,“应楼那个臭小子要是让你不开心,可千万不能惯着。我和你奶奶从小就是手帕交,是最好的姐妹。哪怕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我也不能让他欺负你,否则我哪有脸面和你奶奶交代?”
王司机是奶奶安排的人,今天下午他们一回来,老王就和她汇报了这次事件的经过。
顾老太太一听自家孙子竟然直接把人丢下就走,再一想到怀酒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迷了路……
她登时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偏偏顾应楼又变成了个锯嘴葫芦,最后直接把门反锁了起来,气得她够呛。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总感觉应楼像是变了个人,不像是我的孙子了。”
顾应楼正好走到餐厅门口,听闻这句话,心里一跳。
“怎么会呢?”
怀酒安慰老太太,“应该是车祸的原因,不是也有失忆后性情大变的人么?”
“那是之前担心。”
奶奶又笑了起来,脸上有皱纹也是好看的,“这两天我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直勾勾的,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你们俩那会儿还上小学的时候,你带了女同学来咱家玩,应楼当时也小小的,就扒在栏杆那儿看你俩。我问他站在那儿干什么,他就和我说,奶奶,我也想和小酒玩……”
???
顾应楼还有这么蠢萌的时候?
怀酒差点笑出声,赶紧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哎呀那不能算,那会儿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那可未必,还有句话说,三岁看老呢。”
顾老太太回忆岁月,很是感慨,“那会儿看他多可爱啊,哪儿像现在,长成这副死德性……”
死德性的某人轰隆一声甩开门,面无表情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冷地抽开椅子,两只手捏住餐巾用力一甩。
砰!
好大的动静,然后冷着脸塞进自己的衬衫领口里。
奶奶:“……”
怀酒:“……”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埋下头,一顿晚饭谁都没敢说话。
·
第二天早上,顾应楼果然遵守了诺言,没有再接送怀酒。
他提前了二十分钟起床,这样老王送完自己,正巧能赶回来把娇里娇气的‘小少爷’送去上学。
奶奶知道后,心虚地没敢打电话质问。
今天有一场重要的投标会,顾应楼作为一个努力融入这个世界的‘新手’,从跨进公司的大门后,大脑就没有片刻的休息。
好不容易忙到中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顾应楼缓慢地打开手机外卖app,他操作不熟练,花了十五分钟,终于买下了一份午饭。
迟疑片刻,他又去隔壁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特意备注:珍珠奶茶请不要加珍珠。
等他付完款,助理忽然敲了敲门,“顾总,何先生来找您了。”
何先生?
什么何先生?
顾应楼一抬头,就看见微开的门缝后,何清正站在他的助理背后。
“……”
他微微眯了眯眼。
何清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深吸一口气走进来,“你不要怪李胜放我进来,他不知道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
李胜就是顾应楼现在的助理。
……可以炒掉了。
顾应楼把手机翻了个面,盖在桌面上,低头一边看文件一边问,“没重要的事就出去。”
“有事,我当然有事。”
何清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紧紧地盯着他,“我要和你分手,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同不同意?”
“好。”
顾应楼就像是答应他吃饭一样轻易,抬起眸子看了他两秒,满眼都写着‘我同意了你怎么还不走’。
“……”
何清咬了咬嘴唇,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难过,“我真是眼瞎,会看上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
“看来你眼睛治好了。”
顾应楼真心实意地说,“我的确不太喜欢对别人负责任。对了,记得把你的饭盒带走。”
“……”
何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手中的袋子,突然明白了过来,一张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你、你不要脸!这又不是做给你的!”
顾应楼已经垂下眼,并不打算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
何清很气愤,他支吾了半天,忽然说,“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怀酒的。”
他在大学城打工,只要稍微问一问就知道,和顾应楼订婚的男人叫做怀酒。
这些他通通不知道,以前顾应楼会温柔地亲他的额头,告诉他宝宝不要担心,他会解决一切,会和奶奶抗争到底。
何清那么坚定地相信了,没想到先背叛的居然是顾应楼。
“……怀酒?”
顾应楼签名的手微微一滞,流畅的钢笔在合同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渍痕。
他突然像是进入了戒备期的猎豹,语气十分阴沉,“我建议你不要接近他。”
“为什么?”
何清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不成你喜欢他?!”
“喜欢?”
顾应楼嗤了一声,他眼神傲慢,带着最后一丝耐心警告面前这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斩鸡。
“从没不长眼的敢从我手上抢东西,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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