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吾这孩子……是半妖啊。”贺茂光荣叹息着说着。
“你是说——他是阿铃的孩子!”
牧野琼有些震惊地开口。
的确,论样貌,花开院柊吾是在座男性中最为出色的一个,那副容貌,放在女子身上是逼人的艳丽,放在男子身上则是貌若好女的俊美。只是铃彦姬因居住在神社之中,周身沾染的神性冲淡了那股浓稠的艳丽,气质上更加婉约平和,而花开院柊吾因为高挑身材以及本身男子气概,使他不会被误认为女性。初次见面,自然很难将二人联想到一起。
“难怪……”
“当年也是阿铃把这孩子托付给我的,那时候,她就已经心如死灰,心存死志了……那孩子的父亲,哎……”贺茂光荣长叹一声。
无非人妖殊途,更何况还是阴阳师世家花开院家的孩子。即使贺茂光荣没有说出来,牧野琼也能猜出大概了。
按辈分,花开院柊吾是花开院一族的旁支,尽管出生名门,却生来坎坷。他的父亲是本家的大少爷,却因为恋慕一平民女子选择放弃了家族,与之私定终生。本不是什么大事,按照“惯例”,族中长老想着的是既然喜欢就干脆纳为妾室,也算全了未来家主的心意。这年头,收个平民女子不过小事。谁想那平民女子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朝落难的铃彦姬。
后世传说中记载铃彦姬位居百鬼夜行之七十四,所谓的数字排行,其实只是一个泛泛之称。每个强大的大妖御下都有属于自己的百鬼夜行,就其种族,诸如骨女、飞头蛮、桥姬之类由人化作妖的妖怪不计其数,而像铃彦姬、酒吞童子、大天狗、文车妖妃等在特殊环境下产生的妖怪,则是具有了“唯一性”。
不仅仅是有了足够的“畏”,更是为了保持平衡,即使是在“畏”大量流失的现代,这些妖怪一般不会轻易死亡,最差的不过是保持沉睡的状态——除非他自己选择死亡。
“是蚂蚁咬象?”
“不,按唐语,更准确而言是螳臂当车。”贺茂光荣想起了当年色若紫棠的女子,“阿铃从来不是擅长武斗的妖怪……虽然有自己选择消亡一说,但阿铃不一样,比起其他妖怪,她有天宇姬的庇护,即使她命悬一线也不会真正死亡,她不可能自杀,这是天宇姬赐予她的‘恩赐’。”
牧野琼不会忘记,那个看似温柔如水的女神内心有多么偏执,又有多强的占有欲,而阿铃是她的所有物,也是陪伴了她千百年的存在,这种偏执与疯狂导致阿铃当初连离开神社都困难,想要外出游览而不得。
“但这同时也是对阿铃的折磨。所以她散尽了一身妖力,全部封存在新生的婴儿体内,最后化为本体,我让柊吾带在身边,也算……算是他母亲一直陪着他吧。”
牧野琼隐约察觉到了贺茂光荣藏在心底的隐秘的情愫。她称呼阿铃是平辈相交,二人同样出身于神社,铃彦姬身上清灵的神气让她不由自主感觉亲近。但贺茂光荣论辈分是铃彦姬的晚辈,却也亲密地称呼其为“阿铃”……
“天宇姬怎会允许?”
“天宇姬自然不会同意,倘若她还顾得上她自己。”贺茂光荣对天宇姬这个神明并没有多少好感,“那时候高天原乱的很,神明乱斗,听说是出了联合妖魔的叛徒,而且是些低等妖魔,由生人的恶念幻化而成盘桓在平安京上空的那些,就连现世都乱了好一阵子。”
“那个花开院家的男人还算有担当,至少他是宁可被家族除名也要跟阿铃在一起,反抗到了最后,可惜即使没有天宇姬的阻拦……”
终究由人类自己,酿造了一出悲剧。
“虽说是半妖的血脉,但那孩子应该更偏向于人类。”牧野琼摩挲着指节,只感慨世事无常。
“幸而他生为男子,只继承了阿铃少数的特质,只是每当朔月时会血脉复苏,都是躲在贺茂宅里面度过的,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妖怪敢闯进这里。那时候柊吾一头黑发拉长变成如瀑的紫发,属于妖怪的气质被无限扩大,只要换身衣衫,我都会以为自己养了一个女弟子。”
贺茂光荣随口开了个玩笑,想要缓和缓和凝滞的气氛,但话中掩饰不住的是多年来花开院柊吾躲避人群,躲避窥伺他力量的妖怪的艰难。流淌着铃彦姬血脉的弱小的半妖,对于妖怪可是难得的美食。
“阿铃的血脉不会断绝,封存在他体内的力量会慢慢渗进血脉之中,我想,等柊吾那孩子成亲生子,其女性后裔中定会有继承众多妖血的存在,到时候,新一代的铃彦姬就会诞生吧。”
“只是我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贺茂光荣长叹一声。
二人彼此相顾,静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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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狂作,竹林潇潇,月光穿过竹叶抖落一地青黄。
“呀——”一声惊叫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向来性情温雅的女官掩面大喝一声,几近昏厥,她身子颤颤巍巍地靠在柱子上,然而依旧支撑不住,渐渐滑坐在地。
淑娴舍是葵壶更衣所住之处。葵壶更衣美艳多姿,偏生来带着一股温柔的气质,因此颇受天皇的宠爱,其所住的“葵壶”(淑娴舍的别称)也是皇居风景最好的一处。尽管因为出生卑微,被封为更衣身份,但凭借宠爱行事上却能越过那些不受宠的女御,还破格被赐予了更多的女官、侍女。因此白日里葵壶尽管寂静,却也是人来人往(礼仪良好的女官、侍女走路很轻,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出生贵族的源淑子是葵壶等级最高的女官,天皇钦赐给葵壶更衣的女官——同时担任着照顾日常生活以及教导其礼仪的任务,也是源淑子第一时间发现了葵壶更衣的死亡。出门不过一会儿,谁想原本活生生的美女竟几近枯骨,只留些许皮肉残留在骨架之上,旁边是一被剥好的美人皮,端端正正地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朦胧的灯光下,若是不注意,隐约还会把它当做一个背对着的活人。
死者正是这些日子受尽宠爱的葵壶更衣。死状凄厉,不似人所害,更兼皇宫守卫森严,排除了歹人作恶的可能。再加上不是中毒身亡,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点——妖鬼作祟。
为爱妾身亡痛惜不已的天皇不顾他人阻拦前来吊唁,直接被葵壶更衣的死状吓得呕吐不止,任何怜惜不舍的心都瞬间化为灰烬,只是请了和尚法师草草地做了法事,一卷草席就把人扔到了野外。一代红颜香消玉殒,哪得他人怜惜?直接或间接参与此事的医者、女官、侍女、法师等都被下了封口令,于是迷之死亡只掀起了小小的涟漪,随后归于平静。
没有人会再去谈论那个一朝受宠的葵壶更衣,除非他想引起天皇的厌恶,想要自取灭亡。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消沉数日的天皇很快就有了新的爱姬,这次是出生大家的懿明殿女御。虽不是之前的葵壶更衣那般受宠,十日里也有五六日天皇留宿在懿明殿。悲剧就是在一个平静无风的夜晚发生的。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惊动任何守夜的侍女,懿明殿女御就这样死在了宫殿里。
同样凄厉的死状,同样让人心惊胆战。
数日前的惨状再一次浮现在众人的脑海里,天皇慌乱了,忙召见阴阳寮的阴阳师,却被告知几位重要的阴阳师全部休沐。恰巧名取秀一刚解决了藤原家的事情回来,作为贺茂光荣的高徒,他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被请到了皇宫内。
只阴阳师的存在意义是捉妖,而非破案。若是轻易解决了这件事情,背景就不是诡谲魅丽的平安京,而是《名侦探柯南》中的某一个剧场版的片场了……总之,名取秀一的介入并不能解决什么,不知前因后果,充其量就是一个“无头公案”,他本事再高也无法解决什么。只最终在天皇所居住的清凉殿进行结界加护,就被放了回来。
清凉殿是历代天皇日常休闲居住的地方,早几十年前就被贺茂忠行,安倍晴明,贺茂保宪等大师设下了完美的结界,名取秀一所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让天皇得以安心。等离开时已是夕阳西斜,一耽搁,就误了本计划好的上门拜访恩师的行程。
“也不知道我那‘小师叔’,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比起温润中带着疏离的花开院柊吾,“笑面虎”名取秀一是三人之中心思最为“灵巧”的一个,通俗点,就是腹黑。作为二徒弟,他不比师兄受贺茂光荣器重,也不比小师弟天资过人受到师傅宠爱。常人或许会因此而感觉受到冷落,心中不平,名取秀一却不会去钻这个牛角尖。
只一点,比起循规蹈矩的阴阳术的学习,他更喜欢另辟蹊径,其风格与属于保守派的贺茂家背道而驰。
“或许他能够理解我的理念?”
名取秀一步履匆匆,身旁并未有他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骤然间想起了三日前遇见的那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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