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身边多了一个缠人的小丫头之外,一切如常。
清晨,依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庭院里弥漫着花草的芬芳,伴着微风,花草在风中摇曳生辉。夏目贵志一早就起来,他的动静很轻,没有打扰到昨夜不知到何处喝得酩酊大醉,此时正睡梦正酣的猫咪老师。简单地打理自己,吃了早食,他就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狩衣的“翩翩公子”倚靠在树边微笑,旁边站着的是面容深邃,文雅持重的美青年。仔细想想,来到这平安京,夏目贵志所见到的牧野琼多是男装打扮。似乎只要她想,自身就能带着一股风流潇洒的气质,稍稍伪装便可成为翩翩贵公子,而这气度偏偏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风流天成,完美地融入了四周。不明真相的夏目贵志只能将之归结于“演技”二字。或许与名取先生不相上下?
而那边看起来三十左右的美青年则是安倍吉昌,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次子,目前阴阳寮的最高长官——阴阳头。分明是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仍然十分年轻。毕竟是流着四分之一天狐血脉的人,尽管没有继承安倍晴明“见鬼”的才能,但衰老总是比常人要缓慢,周身灵力也是极盛。凭借其博学多识,安倍吉昌在阴阳道上有一席之地。或许他并不擅长阴阳术,但是其交际能力,处理庶务的能力却是一流,因此被安倍晴明选中,作为夏目贵志拜访阴阳道的名流的引见之人。
尽管夏目贵志得到了安倍晴明的教导,姑且算是安倍晴明的半个弟子,但来到这平安京,他真真切切接触到的阴阳师,也不过安倍晴明和安倍泰明两人,而这二人的阴阳术又是同出一脉,因而看不到多少的差别。
深知学习是一方面,但若是闭门造车,不与他人交流,也只能局限在那一方小世界里,安倍晴明就替夏目贵志安排了今天的行程。阴阳术的流派甚多,能够自立门户的阴阳师多是在一个领域见解极深的人,得他们指点,对夏目贵志今后阴阳术的学习有很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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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就知道斑外出喝酒的情况,“护花使者”显然是指望不上此时昏昏大睡的斑了。商榷过后,考虑到夏目贵志自身对妖怪的吸引力,护卫一职就由自告奋勇的牧野琼担任。无论从私交还是其他都是牧野琼最合适,谁让她现在最闲呢?
一同行走的青年不是爱笑开朗的性子,一路静默无言,倒是有些沉闷。
“说起来小吉昌,我们先去拜访谁呢?”
论起辈分,牧野琼跟安倍晴明同属贺茂忠行门下,和贺茂保宪是一个辈分的。而当今有名的阴阳师,能够开宗立派的大多师承贺茂保宪,称得上是同辈的大多凋零,早早地去了三途川,所以尽管素未谋面,此次拜访的几位,即使有人论年纪可以做牧野琼的父亲,十有八九还要称牧野琼一句“师叔”或者“师叔祖”。
“我们此行先去拜访光荣,他今日休沐,应在家中闲着。”安倍吉昌是个守礼的人,在隐约推测并最终被告知牧野琼身份后,他便把身边的少女当作长辈看待。
“说起来这周围湿气真重。”牧野琼手斜眼看着不远处地上那一滩滩脚掌形状的水印,随意扇了扇,似乎想要驱走肉眼看来“不存在”的湿气。
夏目贵志也看见了那些出现又消失的脚印——仿佛有什么自路上穿行而过。自幼见到妖怪,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怪事,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恢复常态,但眉宇间仍然有一丝忧色。
“您是看见那些脚印了?这一代是雨女,河童出没的地方,而且因为河流密集的缘故,在桥上投河而死的贫苦百姓不少,水鬼多了,湿气自然也重了。”安倍吉昌解释道,虽然他看不见那“脚印”,但各处勘查后上交阴阳寮的文书里面曾有着记载。
“不过是些小妖而已,夏目你用不着担心。”
牧野琼察觉到夏目贵志的心情,耐心地解释。在平安京这个人妖共存的特殊环境里,白日里那些小妖难以作乱,而每至黄昏逢魔之时,平民们会一致关紧房门,闭门不出,任凭外界有什么动静都不会管,因此危险性更高的反而是那些夜间被派出工作的人——只要你不被那些妖怪诱惑。
就像曾经有人调侃过的:“中原节的雨夜派出城去办事。朱雀大道上的脚步,土御门小路的阴笑,罗城门上凄惨的笛声,桥姬,护城河里看着你的眼睛,桥下的蛤/蟆和貉。”你怎么知道,惊鸿一瞥之后,美人身下是否存在影子?
并不是危言耸听,很多时候,最先牺牲的也就是这一批人。没有阴阳术护身,本身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体质差,运气好碰到小妖还能够逃走,运气不好,碰到需要护卫主人的时候,你连逃都不能逃,一旦逃了,那除了自己,还会祸害家人。
“都是一些徘徊在水流附近的水鬼,或主动或被迫投水而亡,寻不到替身,所以一直无法进入轮回。”牧野琼面露悲悯之色,但并没有因为同情而动摇,从第一个落水而亡的人类开始,这种悲剧性的循环就无法停止,除非有谁甘愿放弃轮回为人的机会。
然而百年来,始终自愿徘徊于此不愿轮回的,也不过就桥姬一人。但她心中的怨念,心中的恨意也使她对路过桥上的无辜男子大开杀戮。在没有被晴明收服之前,夜晚的“戾桥”一直是令人闻之失色的存在。
“没有人去超度他们吗?”
“都只是些小妖呀,夏目,只要不闹得过分,就不会有人理睬的。而且,超度了一些后还会有下一批出现,人心在坚强的同时又是如此脆弱,平安京闹鬼闹妖的地方太多了,真要管起来,人还不够用呢。”
并不是心太狠,而是没有能力管,也不能管。
拥有“见鬼”能力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大多数阴阳师,以及那些僧侣巫女都只是如安倍吉昌这般,拥有灵力,能够对付现形妖怪的普通人。灵力深厚的守护一方安宁,轻易不离开所修行的神社,寺庙,聚集在阴阳寮中的那一批,则大多附属于皇室以及官员。
小贵族们害怕夜晚妖鬼的入侵,而大贵族们则是调遣了一群中等偏上的阴阳师——除了妖鬼,他们更害怕来自同为人类的威胁,害怕来自政治敌人的咒术诅咒。
随时待命,随时听从调遣,保护贵族们的安全。不是谁都能像安倍晴明这样活得超出了规则之外,不是哪个阴阳师都能像他一样自由肆意。但再风流肆意的安倍晴明也得为他的家人子孙考虑,藤原家宅的结界就是由他亲自加固的。
而且,各人自扫门前雪,在没有足够利益的情况下,谁愿意冒着未知的风险去保护一群“下等人”呢?即使当初悲悯如琼姬,看见这些,也不过就是看到而已。
【“你永远不要尝试去挑战这些法则——”木质的梳子在柔软的发间穿梭,紫发的女子呵气如兰,温柔地望着镜中映照出的女儿的脸庞。
“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终究只是自取灭亡之举。我很高兴,我的女儿没有像那些人一样丧失了同情和怜悯,但是琼,我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平平安安……或许你现在不会懂,但是慢慢地,等你长大了……”】
民间所说,皇室一脉流着天照大神的血脉并非传言,而曾经在皇室贵族中周旋的姬君则最为清楚,那更深层次的,埋藏在这风雅背后的黑暗中的,是皇室与贵族对于平民奴仆的制衡。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贵族与平民奴仆的比例在一比九左右,他们凭什么统治这些平民奴仆呢?除了亘古流传,父母言传身教,周围环境濡染出的等级观念外,剩下的就是对于妖鬼的“畏”。
妖鬼争夺“畏”来使自身变得强大,同样的,人鬼共存的平安京,平民也为因为“畏”而选择臣服,因为只有那些人,才会在一定范围内给他们安全。他们敬畏阴阳师,敬畏皇室贵族,对安定的渴望以及根植在骨子里的奴性使他们忘记了反抗。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很多,安倍吉昌听懂了牧野琼的言外之意,倒是夏目贵志似懂非懂。即使再过早慧,终究也是十六岁的少年。这个时代世人皆知的法则,他并不需要理解。这些日子只会成为他人生的一段小插曲,晚年时回忆中曲折离奇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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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安倍晴明所住的,位于京郊地处偏僻的土御门,贺茂家的宅邸处于京都相对繁华地带。没有了土御门流传的纷飞离奇的传言,贺茂家向来是比较热闹的。只是今天安倍吉昌带着二人前来拜访,贺茂光荣才事先特地避退了来客,只留门下弟子在门口迎客。
安倍吉昌从容上前,身后的夏目贵志却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正门站着的男人,破碎的话语从唇齿间溢出。
“的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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