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更加猛烈了,乌云诡谲,如同此时人心翻涌。星光悄无声息沉寂在云层背后,唯一的亮光也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眺望着远处,负手而立,东来的风夹杂着潮湿的味道,多半是要下雨了。这个天气总会给人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笼而出。
那个无法掌控的未知,唯一的变数如今就在这间屋子的角落,他站得笔直,若是不留意就忽视了这个存在。
凌师傅回过头,朝那个灵魂走了去。他有些紧张,紧攒在手中的灵符开始微微颤抖,冒出袖袍的一点黄色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
“杨敬华。”他走到少年面前站定,“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并不指望少年会回答他的话,于是他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知熙儿的性格,自从那人走后,我再未见过他如今这幅模样,你们曾经认识?”
他想起刚来到端木家的端木熙,那时他小小的一点,看着懂事的让人心疼。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多关心一些这个孩子,可这孩子的戒心却比任何人都要重。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幼小的阳冥司总是温温柔柔的,看着招人喜欢。然而身为他的师傅,他却能感觉到,那个孩子的灵魂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距离和冷漠。端木熙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总是微笑面对所有人。
直到章轩来到端木家,那孩子也仅仅稍微变的开朗一些,可是他的灵魂依然是冰冷的,再之后章轩突然离世,端木熙似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对待他们的态度少了曾经的警惕,多了几分了然。
他也不知道端木熙到底知道了什么,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影灵,竟然能短时间内获得端木熙的全部信任,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想起之前给他灵符的神秘人,心中不安。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灵鬼,如何将阳冥司整颗心都掌控了?若是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这整个端木家岂不是要迎来一场劫难。
遇到端木熙的事,他总不能坐视不管。
杨敬华依然没什么反应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他,恍如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凌师便继续说:“曾有人告诉我,灵鬼本就是一个虚幻缥缈的东西,他们是人心中的贪恋,真实地映射着人们的欲望而存在。”当相信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存在,能看到,能触碰。而当人们不再相信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真正消失了。
“而一切不过取决于人心。”男子说着,缓缓抬手,夹在指间的灵符稳稳朝少年的额头移去。
“杨敬华,你又是因谁的欲望而生,因谁的贪念而存?你为何会存在这个世界上?又为何迟迟不肯离去?”他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少年额前,只因少年突然的一声轻叹,“端木熙。”
男子暮然睁开眼睛,莹白的双瞳凝视着他。
“端木……端木熙。”少年轻语重复着,似乎是在回答他,泪水无意识滑落,看上去可怜极了。
男子停在少年额前的手一僵,他未想过少年竟如此回复了自己。他想收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灵符自动脱离他的桎梏,朱红符文从符纸上脱离出来,漂浮在少年周围。而那张符纸却凭空自燃,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大力打开。端木熙气喘吁吁地抚着门,瞪大眼睛看着里面。“师傅?”他又惊又怒,方才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抓紧了般的难受,才急忙找了过来,却不想看到这样一番画面。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冲上去,想要将那个被符咒困住的灵魂拉出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碰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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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叫杨敬华,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大咧咧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挺傻的。
“我叫端木熙。”这句话却是十年后,曾经那个安静温柔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他跪在冰冷的坟墓前,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曾经最重要的人终于找了回来,却未曾想过,是以这样的姿态回到的自己身边。
他坐在屋外的竹椅上,阳光温暖地洒在他的脸颊上,他的手指抚摸着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而身边总是冒冒失失的灵鬼咋呼呼地吃完一碗水果沙拉后,就趴在自己肩膀上嚷嚷着要他陪自己玩。
这个时候的生活是如此平静。
没有司徒家给自己捣乱,端木家也不再干涉他们。神龙家有章轩坐镇,想他总是神经质的哥哥此刻也没时间找他们麻烦。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回顾一下这一年发生的事,如今平静地好像做梦一样。
也许是不满端木熙竟然不理会自己,杨敬华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喂喂,端木熙,想什么呢?理我一下啊!”
端木熙一挑眉,从木盘中捏起一个绿豆糕塞进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里。
接下来,端木熙看着书,偶尔投喂一下自己的大型萌宠。杨敬华便看着他,偶尔蹭蹭某人的脖子要求投喂。
如此,一下午便这么过去了。
秦诗瑶每当看到这个画面,就扁着嘴阴阳怪气地来上一句,“世风日下。”
“虽然知道自己是没什么戏了,但你们秀恩爱也要避讳着一点好吗?再怎么说,目前我还是端木熙的未婚妻。”她心里嘀咕着,颇有些不爽,但还是眉开眼笑地跑了过去,好哥们般地环着杨敬华的肩膀说,“走,敬华,和我开黑去!”
通常这个时候,杨敬华会屁颠屁颠地跟在秦诗瑶身后,丝毫忘记了不久前正在辛勤喂食自己的端木主人。
端木熙表示他有点生气,虽然他一直不肯承认这一点。少了某个总喜欢打扰他的影灵,他办事的效率提高了不止一倍。
然而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就像再美好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
他躺在冰冷的祭台上,任由身体中的灵力一点点被抽干净。可是,还不够。“神”所需求的远远不止这些。
于是,当他的灵力被吞噬干净后,取而代之的就是他的灵魂,他的记忆。欲望像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大嘴,蚕食他的躯体。
他终于倒了下来。
他听见有人在尖叫,在呐喊他的名字。他的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抱在怀里,那人的泪水一颗颗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影灵哭了。
那时他想,真丑,可是他来不及告诉他了。
很久以前,端木熙的师傅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光和暗是对等存在的。
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地狱。
人心,是欲望诞生的地方,也是地狱诞生的地方。
最初,人们祈愿得到神灵的庇护。可是后来,当他们越来越多的愿望无法被满足时,那些无止境的贪婪就化为了怨恨。它们会摧毁人们的精神,最后吞噬他们的灵魂。
在杨敬华的眼中,他看见整个祭台被黑暗笼罩,那些地表以下蠢蠢欲动的邪恶正在挣扎着,终于冲破阳冥司的束缚,贪婪地张开大口,吞噬了残留在空气中美妙的灵力。
“是我的,这个人是我的!”杨敬华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抱着阳冥司不肯松手,站在祭台上哈哈大笑,所有试图冲上祭台的邪灵都被他一剑击毙。每当杀死一个“邪灵”,他的内心就充满了杀戮的快感。
“杨敬华!你到底在做什么?”一记响破天际的吼声拉回他的神智。他眨了眨眼,眼前的视线一阵扭曲模糊,良久,他才看清出。
那是一片血海,残肢断臂洒了一地。他的身上都是血液,落月剑却是素白,干净。完全看不出这把剑刚才杀了多少人。
他方前斩杀的那些邪灵桀桀笑着,游荡在满地尸体中。他做了什么?杨敬华歪头想了想,随后对着来者说,“这些邪灵想要得到端木熙,所以我杀了他们。”
“你疯了吗?”秦诗瑶目瞪口呆,“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是人吗?”杨敬华沉思了一下,又说,“他们和邪灵……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还是从杨敬华的手中夺走了端木熙,代价是祭台上成千上万的死灵。
杨敬华终究逃走了,代价是他失去了他所有的灵力,以及他最重要的人。
那天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
成千上万个尸体突然消失,一场大雨洗刷去满地鲜血,没有人知道那天的祭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神圣之地成为罪恶的源头,终日暗无天日,阴风四起,被污染的灵魂四处游荡着,企图找到一条出口。
杨敬华被带走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银花羽正在为他治疗伤口。“端木熙在哪?”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银花羽没有说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泪就这么落在杨敬华的胳膊上。
“你说话啊!端木熙呢?”
“阿熙他……”银花羽哽咽道,“他被那些人带走了。”
“那些人?哪些人?”他恶狠狠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突然就出现了。”银花羽擦了擦眼泪,抽着鼻子说,“那些人很厉害,连寅哲大人也被打伤了。他让我带你走,说只有你才有办法。”
“寅哲……”他一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那红毛狐狸不是一向讨厌自己的吗?为什么呢?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本想带端木熙离开的,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一群黑袍“人”。他们取走了端木熙的身体,也夺走了自己的灵力。
在那种情况下,他什么都做不到。秦诗瑶被他们打晕带走,前来救他们的寅哲也重伤昏迷,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下落。
“该死!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一拳砸在地上,吓得银花羽倒退了几步,看着这个陷入自责与混乱中的灵魂。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到底想要对端木熙做什么?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他们说……”看着这样的杨敬华,银花羽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出口。
哪知,杨敬华灵敏地捕捉到银花羽未尽的话,他扑了上去,大力抓住她的肩膀,焦虑道,“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这一任阳冥司还不能死,他的身体和灵魂必须回归他本该去的地方。后来的,我就不知道了。”银花羽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敬华。
“他们去了禁地。”杨敬华垂下脑袋,缓缓松开银花羽。良久,他捂住眼睛笑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还不能死,所以要将他的一切都利用干净,就像最初对端木落月所做的一样。
杨敬华还记得,落月在消失前,意味深长对自己说道,“总有一天,人们会为他们所做的荒唐事付出代价,而在这之前,一切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之后,他将落月剑递给自己,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小影灵,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杨宁吗?”他有些傻傻地问。
落月笑着摇头。
那会是谁呢?他想问,但是落月已经消失了,他的灵魂融化在剑中,而那柄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剑身,却突然轻盈起来。
那时他没来的及问出口,也以为那人已是千年前的人物,想必早已经死了。却未料到他们竟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只是那一天,是这个世界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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