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异兽族从高空投放了不少能源弹的缘故,积聚已久的云层,被炸得支离破碎,终于承载不住水汽的重量,开始劈里啪啦往下砸。
雨水熄灭了未燃尽的战火,冲刷了地面上沾染的血污,却无法平复下失去家人的伤痛。
夜幕降临,这个刚从垃圾场改造成广场的地方,又恢复了往日的破败萧索。在东南角,政府调动几台推土机收拾出一片八百米见方的空地,用沙袋一寸寸围起来。只露出几个射击用的微小洞孔。
虽然现在打仗已经很少用这么原始的作战方法,但以防万一,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异兽族继续派兵增援,那这里的虫民们只能全民皆兵,一起抵抗到底。
大雨哗啦啦的下落,一道湿淋淋的纤瘦身影从雨幕中缓缓走来,黑色的衣裤被雨水描绘出一丝丝银线,像是在周身镀了一层柔和圣洁的白光。
哀伤,凄冷,多像个漫步雨中的幽灵。
小虫崽儿正借着雨水洗去手臂上的污渍,抬头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一下认出对方,想都没想,立刻振臂高呼起来:“大哥哥!大哥哥!”
阑夜秋被稚嫩的声音叫的缓缓回过神,望了一眼,空洞的双眼才有了些许温度。他想了想,慢慢走上前。
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就走,可小虫崽儿却一把扯住了他,幼小的手臂竟让他有些挣脱不动。
“进去避避雨吧,我哥哥醒了,他很想见你。可以吗?”说完小孩仰起头,淡绿色的眼睛像是被放进玻璃瓶中的绿萝,绿的生机盎然,翠的惊心动魄。
一滴冰凉的水珠从额角的碎发滑落,阑夜秋点了点头,跟着小虫崽儿走进政府临时搭建的帐篷。
不到五平米的小帐篷,被塞了几十只虫。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几户住在一起,仔细观察才发现,除了那只被自己救出的雌虫是成年的外,其他的都是十几岁到几岁不等的幼虫。
看到这阑夜秋不禁有些奇怪,这只雌虫竟然带着这么多幼虫一起生活。难道是双亲离世的比较早?
小虫崽儿把他拉到床头,兴高采烈的趴在雌虫耳边说了什么,对方眼睛一亮,缠满纱布的头缓缓抬起来看向阑夜秋。视线相接的一刹那,雌虫身体明显僵住了,连端在手里的碗都跟着抖了抖。
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阑夜秋温和的笑了笑:“头还好吗?”
萨拉的视线牢牢锁在阑夜秋的双眸上,手指下意识的蜷缩起来。这种墨黑色的虫瞳,他好像在哪见过。
他摇了摇头,沙哑的回答:“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谢谢你救了我,还给了我们那么药物。”
他拍了拍旁边弟弟的肩膀,小虫崽儿会意的点点头,挽起袖子蹲下,从床下的箱子里取出光脑递给床上的雌虫。
萨拉接过光脑,有些窘迫的看着阑夜秋,“那些药物都是3A级的稀有品,肯定很贵。虽然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们不能白白接受。”
阑夜秋瞄了一眼光脑上的转账页面,心下了然。直接问:“所以你打算原价还给我?”
萨拉点头。
阑夜秋不假思索:“那十万星币。”
“什么?”萨拉跟周围的小虫崽儿们都瞪大了眼,十万星币?!这么多钱他们只在电视上听过。
萨拉看着这只相貌惊人的伪雄,搞不清对方是什么意思。虽然那些药品都价值不菲,但也绝对值不了这么多钱。阑夜秋开的价,完全是狮子大开口。
看帐篷里的虫一只只都呆住了,阑夜秋轻笑道:“没有吗。”
萨拉沉默着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那就别还了。我送给你们,还非要还钱,我要了钱,你们又没有。算了吧,我连光脑都没有,你转账我往哪收?钱都留着给孩子们买点吃的,还有你自己,受了这么多伤也该好好养养。”
萨拉身上打着石膏,还有很多小虫崽儿需要照顾。阑夜秋也没有再跟他继续搭话,而是自顾自找个板凳坐在窗下看雨。
说是板凳,不过就是块近正方形的木板下面钉了三根木条。还两条腿长,一条腿短,坐上去身子就要尽量往前倾,不然就有栽倒的危险。
他侧头透过墙壁上的透明塑料板,望着帐篷外淅淅沥沥的雨线,整张脸庞被窗外的光景映衬得水雾迷蒙。
或许是身上的水迹还没干,或许是黑夜已经降临,阑夜秋颤抖着双手,一点点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好冷。
看着微缩在角落里的阑夜秋,萨拉突然为家里贫穷的现状感到懊恼,甚至连一张像样点可以招待客人的椅子都没有。
尽管知道对方是一只伪雄,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族,可只要一对上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他就会心跳加速,感觉整个胸口都涨得生疼。
当然,更明显的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压迫。
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想要臣服。
萨拉不敢靠近,只能叫虫崽儿去衣柜里找一条毯子给阑夜秋。大概是受到过对方的帮助,小崽儿对于阑夜秋非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在里头。
他悄悄走到阑夜秋背后,一下掀起毛毯蒙住了阑夜秋的头,双臂缠上了对方的脖子,笑嘻嘻道:“大哥哥在看什么?眼睛都不眨,那么专注。”
阑夜秋握着小虫崽儿的胳膊,把他托到了身前,撤下身上的毛毯包裹在虫崽儿身上。很认真的问:“如果你最在乎的虫,突然有一天抛弃了你,你要怎么办?”
现在阑夜秋感觉自己的心乱极了。他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思绪却像是被拨乱的算珠,根本找不回原来的位置。
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问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用。可那腔苦闷的情绪完全找不到发泄口,他现在急需一只虫来倾诉,尽管对方是只十几岁的小虫崽儿。
小孩扑闪着绿莹莹的眼睛,看了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美丽黑眸。
真的好漂亮。无论第几次看都觉得惊艳无比,像是两颗未经打磨的黑曜石那样引虫注目。
尤其是大哥哥身上的味道。
虽然他还未成年,对信息素这这东西并不敏感。但他也能嗅出来,那是一股跟他和哥哥都不一样的信息素,带着侵略与压迫性,引虫无法自拔,却心甘情愿沉溺其中,用铁链拴起自己的脖颈送给对方做俘虏。
“最在乎的虫?”小虫崽儿红着脸抓了抓卷卷的头顶,蹲在阑夜秋对面,“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啊,因为我最在乎的虫就是哥哥,可哥哥是不可能抛弃我的。”
听到对方的答案,阑夜秋忍不住弯了嘴角,尽管那抹笑容带着丝丝苦涩。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的生命也能出现一只让他回答的这么义无反顾没有任何顾虑和迟疑的虫,那该多幸福。
“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小虫崽儿突然站起来,把身上的毛毯重新披回阑夜秋身上,揪起两端,在阑夜秋脖子上打个一个超大的蝴蝶结,看起来像是动画片里小精灵的披风。
小虫崽儿咯咯笑着,继续说:“如果你在乎的虫抛弃了你,那就说明他根本不值得你去在乎,反之,如果他值得,就永远不会抛弃你。”
阑夜秋像是受到了对方的感染,纤长的睫毛天真的眨了眨,像是上课被老师问题难住了的好奇宝宝。
“你是说……”
小虫崽儿啧啧两声,貌似很嫌弃的摇了摇头。
他附在阑夜秋耳边小声道:“你别看哥哥现在很温柔,我们犯错的时候他超凶的。有一次连着打了我好几个耳光,还说再也不管我了。结果没到晚上,他就煮了鸡蛋羹,还给我受伤的地方上了药。所以呀,虫有时候说话都是言不由衷的。我相信大哥哥在乎的虫,肯定也跟我哥哥一样,只是太生气才故意那么说吓唬你的。”
吓唬?
维科是在吓唬他?
不过看当时对方的样子,确实很生气就是了。
如果维科只是因为生气才说了那番话,也就是说小可爱并没有抛弃他。
想到这点后,阑夜秋萦绕心底的阴云终于散开。等这场大雨停下就回去找维科,把自己隐瞒的事情一件件全部交代明白,同时也要问清楚维科,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阑夜秋下定决心,无论这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逃避了。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诶哥哥!”
一只提着垃圾袋,从外面捡饮料瓶回来的小幼虫哇哇叫着冲进帐篷。浑身脏兮兮的,对着满屋子的虫就喊:“我听说伯恩侯爵被异兽族给抓走了,关在一栋废弃楼里,要政府出十吨星源石跟一千万星币去赎他!结果这条消息还没发布十分钟,你们猜怎么着?居然有一只雌虫不顾生命危险,独自跑到那栋废弃楼里去救侯爵了,这绝对是真爱啊!真爱!”
萨拉无奈的摸了摸弟弟的头,刚要说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八卦,就看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阑夜秋猛然起身,招呼都没打,就朝着门口飞速狂奔了出去,甚至连那件滑稽的“精灵披风”还挂在脖子上。
花花绿绿的颜色,飘在后面忽悠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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