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求而不得

小说:渡魔成圣 作者:慕沉歌
    殷无极向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事情做过不知几回,早就熟能生巧,而与师尊兵戎相见,更是家常便饭。

    修真界都知晓,他堕入魔道之后,就与圣人谢衍势不两立,再无转圜。

    而他从未跟人提及的是,他碰过他光风霁月的师尊,还不止一回。

    世人皆说,圣人谢衍如白壁无暇,犹如仙神临世,纤尘不染。

    仿佛多看他一眼就是亵渎。

    却从未有人知晓,在寂静无光的漆夜里,在他沦落潦倒的日子里,谢衍也曾被他撕开衣襟,被他掐住劲瘦苍白的腰肢,用肮脏而暴烈的欲望彻底污染。

    圣人执山海剑的手,也曾被他十指扣住,压在冰冷的榻中,那张清绝雅致的容颜上,也曾染上杀意与情|欲的嫣红,就连那张淡色的唇,也曾吐出压抑又低沉的喘。

    末路的魔君如同绝望的野兽般,亲吻着、撕咬他的猎物,侵占过他每一寸领地,听他的声音从清冽变为沙哑,话语从规劝变为闷哼,最后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然后带着膨胀的漆黑欲望,一点一点舐去他眼角的泪。

    那一段疯狂的往事,深埋在记忆中。

    谢衍不提,他同样也默契地不提。

    对圣人来说,与魔头有染是生命里最大的污点。

    而对殷无极而言,那是他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一点温暖。仅是这一点施舍,却让他熬过了最惨烈的日子。

    师徒反目成仇多年,相见之时多是你死我活,即使肉体曾经交缠,也抹不去他们之间的鸿沟。立场、过往与仇怨,都化为残忍的刀,将他们的关系斩的支离破碎。

    就是有那么违背伦常,不容于世的一段,又能如何?

    是能厘清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恩仇,还是能全他求而不得的幻梦?

    他即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在还当真能在这识海之中,强行抱了他的元神不成?

    殷无极绯红色的眼眸,最终还是幽深晦暗起来。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把自己暴戾的欲望生生压了下去,那一簇幽火更是漆黑至极。

    谢景行被他的眼神一烫,心下莫名,问道:“别崖,你怎么了?”

    若是他在识海闹起来,别说金丹保不保得住了,元神能不能剩下灰还是个问题。

    他即使无所谓殷无极杀不杀他,也不想死的这么冤。

    殷无极像是反复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把人搂在怀里,像是抢到了合意的玩具,珍而重之,下一刻便陡失了兴趣一般,松开了他的手腕。

    他直起身,黑袍的袍角在地面擦过,识海之中,唯有混沌的底色。

    谢景行早就习惯了他的暴烈与无常,见他抱了自己一会后兴趣大减,也松了口气。

    他完全不知晓,殷无极方才对他曾起了什么心思。

    谢景行道:“你元神出窍,以魔种为牵引来我这里,已有三炷香,身体可还安全?”

    魔宫毕竟不比清净的儒门,想要取殷无极而代之的魔修,数不胜数。

    元神离体,身体毫无防备,若是被强悍敌人攻击,即使强大如魔道帝尊,也是会出事的。

    谢景行还跪坐在原地,脊背修挺端正,如雅致君子,而他白色的衣摆却逶迤如流水,墨发披散,垂落在肩背之上。

    殷无极顿了一下,道:“无妨,我身边有心腹守着。”却是为这一点点的关怀,神情温柔了些许。

    谢景行笑笑:“那就好。”

    殷无极又是一僵,见他笑容端雅,黑眸一抬,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煦。

    他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拂过他瘦削的脊背,然后挑起一丝他的墨发,放在鼻翼之下轻轻闻了闻。带着些水汽,有一股梨花细雨的味道。

    太糟了,时隔五百余年,他的情绪依然被眼前的人牵动。

    仿佛他掌心的木偶,七情六欲连着丝线,只要他勾勾手指,一笑一怒一蹙眉,他都能为之疯癫。

    殷无极懊恼了半晌,终究长叹一声,负手,硬是冷着脸道:“时候不早,我要走了。”

    谢景行阖目,道:“好。”

    最好别再来了,他的识海刚刚凝好,还是个虚弱的金丹小修士,可经不起殷无极折腾。

    殷无极不满道:“你就说这个?”

    和赶人一样。就不能再说点软话儿,温柔点儿,像对儒门三相一般,温言细语,谆谆教导?

    谢景行神色淡淡,语气却冷了下来:“别崖如今是魔界至尊,难道还需要我像叮咛孩童一般,叫你元神归位时一路小心吗。”

    殷无极道:“自然不用。”

    却是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方才的希冀,还是在痛恨他的无情。

    说罢,他玄色宽袖一挥,烈烈魔气腾起,而他的身影便在一片血红之中悄然隐去了。

    识海回归寂静。

    谢景行挺直的脊背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伏在识海如镜面般的水波上,已然是全身酥软,若是殷无极走的再晚些,他怕是就要当着他的面倒下。

    殷无极不知道的是,他当时被扯入识海的时候正是境界松动之时,本就压力极大。在识海之中应对他,已经耗去了谢景行几乎所有的心力。

    他抓紧了自己的心口之处,那里陡生剧痛。

    谢景行似有所料,慢慢地扯开自己神魂的衣襟,发现胸口已经有了一个淡淡的,殷字的轮廓。

    殷无极刻在他身体上的魔种出现在元神之上,意味着什么?

    谢景行淡淡地苦笑起来:“果然如此。”

    他上辈子一刀斩断自己的七情六欲,自然没有生出心魔的机会。

    如今七情归位,六欲俱在,他本以为自己被天道所负,会生出祸乱世间的心魔,可他毕竟还是圣人心境,即使有动摇,也不会因此生出心魔。

    圣人唯一可能生出的心魔,也只可能因为他。

    寒雨入梦,夜风敲窗。

    在一室暖意之中,安神定气的熏香缭绕,药香满盈。

    谢景行咳嗽了一声,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即使身在暖被之中,他却感觉肢体已经不属于自己,透着催寒刺骨的冷。

    他方才心境生出问题时,应是倒在了大雨之中吧?

    不知是谁把他带回房里的,浑身湿透的衣服也换了,是风凉夜,还是……

    子辰正在用灵石点炉子,一听到咳嗽声,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到他的床边,大声道:“宗主,小师叔醒了!”

    谢景行半撑起自己迟钝的身体,长发披散,唇色苍白。

    他循声向着门口看去,推门进来的是白相卿,他依旧一身落拓白衣,脊背却挺直,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被碰了什么底线,愠怒至极。

    而那愠怒,在触及谢景行的时候,却渐渐成为了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他低声,像是怕惊动了他一般:“景行师弟,你可好了些?”

    谢景行道:“无妨。”

    似乎是对他这种万事淡然的态度不满,白相卿蹙眉,道:“凉夜那小子说,在雨中找到昏倒的你时已经是深夜了,你魔气四散,浑身湿透,身体滚烫……”他说到此,琥珀色的眼里陡然透出一丝厉色。

    他不笑了,却是淡淡地道:“告诉我,是不是殷无极做的?”

    谢景行又咳了起来,这次是心虚的。

    白相卿坐在他的床边,手里却赫然出现了一把琴,太古遗音的刻文赫然显现。

    他抚了一下琴弦,压出沉沉古音,然后霍然起身,抱了琴就要向外走。

    谢景行心下觉得不妙,道:“师兄,你要去哪里?”

    白相卿头也不回:“北渊洲,魔宫。”

    谢景行连忙道:“师兄,是我心境出了问题,和别……帝尊无关。”

    白相卿这抱着琴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是像是去寻仇的啊!

    屋外夜色沉沉,雨还未停,室内灯光如昼。

    白相卿冷声道:“当初他在我儒门闹事,差点害你死了不说,还对你下魔种,如今更是诱你入魔,意图毁你境界,简直狼子野心,欺人太甚!”

    谢景行领他的好意,但是不可能放白相卿出这个门。

    他是渡劫修为不错,但殷无极自身是尊位,坐下三名心腹,左右护法,修为不低于渡劫,军师也有大乘期。

    他若是只身闯魔宫找说法,殷无极虽不会下杀手,但是绝对也讨不到便宜。

    紧接着,娇俏的少女端着一碗药婷婷袅袅而来,她很用心地打理了衣物,所以看起来不像平日一样娇蛮,反而添了些小家碧玉的可人。

    她把药碗放下,笑的清甜,道:“小师叔,娇娇给你熬了药。”然后背过手,十指纠缠在一起,像是在紧张一般。

    从她背后钻出来的少年,把手上的蜜饯放下,然后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她背过去的手,取笑道:“娇娇,你平日的刁蛮劲儿呢,一到小师叔面前乖的和猫儿一样,啧啧啧。”

    被称为娇娇的少女被拆穿,跺了跺脚,恼羞成怒道:“司空彻!你这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很啊!”

    司空彻一见她怒了,连忙道:“司空娇,我警告你啊,宗主还在呢,注意形象,注意影响——嗷,别揪我头发娇娇姐。”

    活宝姐弟转瞬互扯头发,又掐成一团。

    风凉夜一个没看住,又把这俩冤家放了出来,在谢景行与白相卿面前卖蠢。他连忙进了房间一手揪住一个,要往外拖,无奈地道:“师尊,小师叔,是我看管不周……”

    司空娇和司空彻一左一右挂在风凉夜臂膀上,被各敲了一下,此时的表情委委屈屈的,可怜极了。

    谢景行倚着软枕,却是低声笑起来:“无妨,娇娇,阿彻,多谢你们的好意。”

    被这两人一闹,白相卿的表情也微微软化了些,没有方才那样生气了。

    不过他蹙起眉,道:“你一入金丹期,殷无极的魔气便有了反应,看来他还未死心,这次仙门大比,你去了颇是危险,不如……”

    谢景行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仙门大比,我必须去。”他身上披着群青色的外袍,低声咳嗽了一下,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白相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既然你有此决心,师兄不拦你,但是万事以自身安危为先。”然后又道:“好好照顾小师叔,听到了没?”

    这次仙门大比,对于儒宗重回众人视野十分重要。

    司空娇举手,高高兴兴地道:“谨遵宗主命令!”

    司空彻啧了一声,道:“知道啦知道啦。”

    谢景行抿唇淡淡地笑了笑。

    虽然儒宗现在人不多,但是弟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有趣,这副纯粹与天真,也只有如今隐世的儒宗才能养的出来。

    北渊洲,魔宫。

    空旷而恢弘的大殿里,光线暗淡。

    唯有一簇如豆灯光,长明不熄,微微摇曳,将坐在王座之上的人影轮廓勾勒。

    一名魔修,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他像是在洒扫一般,低眉顺眼。

    今日的魔宫连巡逻之人都没有,守卫松懈的让人吃惊。

    魔道帝尊支着右手,合目似在小憩,黑发披散,身形巍巍如山岳,高大沉静,又如蛰伏的巨龙,随时会露出暴戾的一面。

    这是统一魔道的君王,其暴戾之名,使得魔门七十七宗闻之胆寒。

    而魔修看出,他哪里是在午睡,分明是元神出窍了,只把身体留在了空门大开的魔宫之内。

    这是天赐良机,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浑身都在战栗。

    只要刺入暴君的心脏,魔道风雨会再次兴起,而他将会获得无穷无尽的好处,更是会以刺杀魔君之名闻名天下!

    他缓缓地接近沉睡的君王,手中匕首高高扬起。

    要得手了!

    匕首赫然下落,向着心脏刺去。

    他脸上的喜悦之色还未消退,却在那一刹那,被人从背后穿透了胸膛。

    魔修低头,看到了一把穿过身体的短刀,寒光如雪。

    他吃力地回头,却看到了一双漠然冰冷的银灰色眸子。

    他道:“你、你是——”他余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了。

    来者一身玄衣劲装,侧戴着一张面具,面容俊美到凛然,银灰色的眼眸如冰雪一般,毫无感情。

    “玩够了吧?”他嗤笑,对着王座之上最尊贵的男人丝毫不恭敬,只是淡淡地道:“还不快点醒?”

    “有本尊的左护法在,哪需要亲自动手?”殷无极舒展了一下身体,轻笑道:“去查一下这个虫子的身份,看看是哪一宗不听话了。”

    他明明声音低柔,却透着刺骨的血腥气。

    今日的魔宫空门大开,是因为,他的身边有魔门左护法在。

    只要有他,怎样擅长刺杀的刺客也无法得手。他是无坚不摧的防御。

    银发的男人声音冷冽,道:“殷老鬼,查情报让陆机去,我是刺客,只负责杀人。”

    殷无极道:“尊敬一点,我好歹是你的上司。”

    刺客啧了一声,不答,神情桀骜而冰冷。

    殷无极也不和他计较,只是自顾自地道:“有事情做了,下次的仙门大比,我带萧珩去,你也跟来,有事情要你办。”

    “仙门大比?不感兴趣。”

    “有你的仇人在,将夜。”殷无极摸摸下颌,慢条斯理地道:“天机老人、苏长寒、烈血枪……这几个,平日里缩在宗门,此次倒是明确说要去了。”

    银发刺客勃然变色,银眸冷冽如刀。

    将夜收刀入鞘,却是改了主意,道:“废话少说,要清理魔门的哪一宗,名单给我。”声音极冷,却带着刺骨的血腥气。

    “就血池宗吧,不听话很久了。”

    “三日之后,九重天魔门外,人头不会少你一个。”

    殷无极笑了笑,道:“你可真难使唤,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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