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缪珍深深的垂下头，“我……那是我们上小学时候的事，我和凌玲是很好的朋友。
连着两天她没来上学，我觉得很奇怪，放学以后就去看她。
但是她家里没有人，听邻居说她生病了，我就去看她。”
缪珍那时很挂心自己的朋友，就打听到了医院的地址，去找朋友凌玲。
凌玲的父母都很憔悴，见到她也完全没有以往的热络，只说凌玲是重感冒，并没有让她见到凌玲。
而当时的缪珍也绝对没想到，那之后她再见到凌玲会是几年以后。
满腹疑问的缪珍回家和父母说了这事，父母只说凌玲家出了大事，让她别去添乱。
缪珍没敢再去医院，又过了一个星期，凌玲突然搬家转学了。
这个消息十分的突然，缪珍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放学，凌玲家的老房子在暮色里空荡冷清。
回家的时候，缪珍听到父母和邻居在讨论凌玲家的事，只听他们一个劲儿的叹息造孽可惜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缪珍追问父母凌玲家的事，父亲说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缪珍感觉十分委屈的时候，母亲小声的和她说凌玲放学的时候，遇到了流氓被人糟蹋了，让她以后放学早回家，最好搭伴和人一起回来，绝对不能落单。
缪珍那个时候对糟蹋强（暴一类的词汇，感觉十分的陌生，她的认知停留在电视里播放的，女主角遇到坏人尽力反抗，衣服被扯坏了那种画面。
尽管并不能意识到凌玲遭遇的事有多残酷，缪珍还是对凌玲十分的担心挂念。
但是那时手机并不像现在这么广泛，一个上学的小孩更是不可能有，她和凌玲也没有太多联络方式。
时间迅速的流逝，缪珍逐渐遗忘了自己童年的好友，她从小学升上了初中。
没想到在新的学校，她又见到了凌玲。
凌玲的变化很大，不同于小学时和她性格相近的文静羞涩，她变得冷若冰霜不喜欢和人交往，但是学习成绩非常的好，加上长相漂亮，还是有很多人欣赏她。
缪珍一眼认出了凌玲，凌玲同样也认出了缪珍，两个人都没有对童年的事多谈，可能是出于童年的友情，也可能是出于同情，缪珍难得在一件事上比较主动，她主动找机会和凌玲接触了两次。
或许凌玲也没有忘记和她一起时，童年那段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拒绝和她接触，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升温。
那个时候，她和徐珊珊还有孙怡心也是一个班。
缪珍性格随着年龄变得活泼，和同样张扬开朗的孙怡心徐珊珊她们玩的也挺好，那个时候班上的男女同学都分好几派，徐珊珊她们虽然喜欢和缪珍一起玩，对于她身边的凌玲却看不上。
缪珍有的时候也觉得为难，只能尽力调和双方的矛盾。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缪珍喃喃的重复，“那天我听到珊珊他们说，要找人教训凌玲，我劝不住。”
说白了，教训其实就是纠结一帮女生打群架。
【所以你就想把凌玲的悲惨事情说出来，换取同情？】
橘猫几乎是气乐了，它惊奇的看着缪珍，原来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蠢，这么恶毒不自知的存在，无论哪个种族，无论什么时间段看见，它都压不住自己脾气，感觉自己白活了一万年。
【我是该说你单纯，还是说你蠢。】
缪珍低着头，夏寒却问，“你告诉徐珊珊以后，她做了什么？”
缪珍沉默了一会儿，“她拿这个当把柄要挟凌玲，给她抄作业，考试的时候作弊。
后来，凌玲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
夏寒说，“凌玲既然选择顺从，就代表她对生命还有眷恋，不会为这个自杀。后来发生了什么？”
缪珍闭上眼睛，“初二的时候，她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徐珊珊就拿这事威胁凌玲。还说凌玲以后不听话，随时都可以把这事抖出来，就算转学了，她也可以把这事宣扬出去，然后……”
凌玲与其说死于压抑和胁迫，不如说死于被控制的绝望。
童年时遭遇的暴行是她一生的噩梦，她以为自己可以挣脱出来，但是有人却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回这个噩梦里。
钱圈难以置信的说，“你就干看着？”
“我求过徐珊珊。”缪珍立刻回答，“但是她不听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甚至说我可以代替凌玲做任何事，但是徐珊珊就是不肯放过凌玲。”
夏寒不对这件事做任何评价，“你确定是凌玲吗？她最恨的人应该是徐珊珊吧？”
“不，她最恨的人是我。”缪珍痛苦的说，“她死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恨你。”
夏寒说，“这样说确实是凌玲最有可能报复你们的人，但是她为什么要拉上十二中的所有人陪葬？”
钱圈这时低声开口，“其实这件事，班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夏寒终于露出一丝愕然，“徐珊珊把这事公布了？”
钱圈垂着头，“差不多吧，一传十十传百，但是当时我们班的老师也知道了，她严令我们任何人都不许说出去。”
这位老师无论是因为谭静静的事，怕十二中再受什么影响，还是真心想要保护凌玲，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可惜孩子的恶毒，有的时候也是难以想象的。
钱圈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班上的好些男生都会开玩笑似的，对着凌玲动手动脚，还有女生也有私底下骂她破鞋的。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略显稚气的小胖子脸上，是一种超出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谭静静也好，凌玲也好，他从始至终没做过什么，也什么都没做，只能无奈也是不想惹麻烦的看着。
所以对于这一晚的报复，他除了害怕却没什么怨恨。
缪珍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所以她恨我。”
夏寒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凌玲死了也有三年了吧？为什么三年前不回来报复你们？”
这个问题，其他两人不可能给他答案。
“我还是要去广播室看看，如果你们不想去，可以先找地方藏起来。”夏寒继续说。
橘猫挠了挠脸，“喵~”
【小伙子，你就仗着我在，可劲造作吧！不过爸爸会保护你的！
小胖子，你也别充木头人了，向前走吧！过去的事，就算后悔也不可能逆转。】
至于缪珍，它根本不想和她说一句话，再蠢的人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虽然现在也没人听懂它在说什么。
钱圈说，“我和你一起，这次……我不想逃了。”
缪珍都沉默不语，她没有勇气，继续呆在这个凶案现场。
夏寒笑了一下说，“那就一起。”
很快，三人来到了广播室所处的那栋小楼前。
四周一片死寂。
夏寒走上台阶，进了教务楼，按理说应该被锁好的玻璃门却大开着，像是有人在等着他们。
另外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走廊里一片漆黑，夏寒慢慢向楼上走去。
广播室里的声音，总是十分突兀的响起。
【真是令人惊喜啊！没想到，真有人能活着走到广播室。】
夏寒淡淡的说，“你很希望我们来，不是吗？否则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把我们再放进几个鬼屋里。”
那个声音笑了一声，“你这么厉害，我就算把你们放进玛丽金小巷，也是白搭。”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也不用躲了，我知道你来了。】
有脚步声自三人身后传来，橘猫喵的一声想扑进来人的怀里，就听广播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已经死在了你手里，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消失了】
橘猫身形一歪，差点扑到楼梯下面去。
来人正是陆雨潇，她拿着惯常用的兵工铲，在夏寒三人惊讶的眼神下，不急不缓的走了出来。
“阁下，让我好找。”陆雨潇语气淡淡，“看起来做鬼确实比做人便利，阁下找到我非常容易。”
广播里传出一声轻笑。
【这便利不如不要，不过驱魔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陆雨潇也不辩解，只抬起头，像是与虚空中什么人对视着，“什么？”
反正她就算说自己不是专业捉鬼的，这群人也不会信，她也懒得辩解了。
【你能驱走人心中的恶鬼吗？】
陆雨潇面无表情凝视虚空，“人心险恶的地方，又有哪里不是地狱。既然是地狱，又怎么可能驱逐干净恶鬼，我又不是地藏王菩萨。”
那个声音又笑了，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悲哀。
随后又是久久的沉默，夏寒从惊讶中回神，看了陆雨潇一眼，这位大神显然不会主动开口了，于是他只能说，“你放任我们来广播室，是需要抒发怨恨，还是想要更好的报复？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现在了，可以给个答案了吧。”
【游戏时间确实快结束了。我的时间也快到了，我做了什么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这话后半句应该是说给陆雨潇的，陆雨潇低头去看锲而不舍，蹦到她怀里的橘猫。
橘猫，“喵喵喵。”
【她应该是燃烧了魂火，搭上了下辈子做人的机会。】
陆雨潇抬头，“值得吗？”
那个声音或者凌玲说。
【怨恨难平，就算去投胎，想着仇人还在世间我也不可能放下，不如一了百了，做人太累了。】
缪珍微微颤抖着，此刻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凌玲，真的是你吗？当年的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凌玲却只是笑了一声。
【想听一声真心实意的道歉真难啊！你看，你永远都是这样，即使满脸悔恨，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缪珍怔在原地，“凌玲，我……”
【我不会杀你，让你这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是我给你的最残酷的惩罚。】
钱圈这时突然迈步，走上一步台阶。
“凌玲，对不起。”他鼓足了勇气，对着虚空说，“可能你都不记得我了，在你的印象里，我大概就是十二中初一二班，给你带来痛苦的其中一员。
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因为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被人伤害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我也害怕，害怕别人欺负我。
我一直记得，以前有人嘲笑我胖的时候，你帮我说的那句话，你说身材与外貌，永远都不该成为嘲笑一个人的理由。”
钱圈吸了口气，眼圈有点发红，他又说，“我以前最喜欢的一段话就是，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也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注①）”
他一字一句的将一直记在心里的话背出来，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我一直是懦弱的尘土，到了最后也不敢替敢于发光的人说一句话。但是如果能重来，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一定能站出来……可能还是没办法保护你，但是至少能作为朋友和你站在一起。”
楼道里静悄悄的，凌玲没有再出声。
许久之后，陆雨潇继续向上走，“走吧！”
广播室的楼层很快就到了，几个人都脸色复杂的看着彼此，陆雨潇上前轻轻扭开了门。
夏寒心情似乎也十分低落，他低声说，“潇姐，你小心。”
陆雨潇淡淡点头，她觉得凌玲其实没有攻击的意图了，一个燃烧魂火报仇的鬼，到了这一步可能只剩虚无了。
果然，广播室里站着一个女生，女生背对着他们站着，奇异的是她的身体被一圈绿色的火焰燃烧着，那火焰离他们十分近，却没有一点温度。
陆雨潇说，“你的时间快到了。”
“是啊！”凌玲叹息了一声，微微侧过身，露出还算完好的半张脸，她是跳楼死的，死相绝对谈不上美好。
她侧过身，看的却不是缪珍，而是钱圈，“我不是你口中敢于发光的人，我很懦弱，现在更是满手血腥。”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完那绿色的火焰将她彻底吞噬，很快火焰连同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钱圈怅茫的望着凌玲消失的方向，许久才低声说，“你是啊……”
是世间的恶意太多，吞噬了那光，更可悲的是，软弱的人，不敢去保护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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