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县驻兵只有几百人, 但在平乱后足够镇压没了士气的流民。
云卿卿被许鹤宁从那小旧宅子接出来的时候, 街道上已经又是一翻变化。
流民都在士兵的看管下排成排,不敢再反抗地往出城方向走,沿街铺子的东家有气不过用东西砸他们的, 不管是流民还是城里的普通百姓,都有人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极短的一场暴|乱,好好的县城就满目疮痍,留给人难以忘切的恐惧。
云卿卿在马车里偷偷看着, 心里十分不好受,是说不出的悲凉。
她出门看见的美好风景下,还有许多她不知的水深火热。
许鹤宁坐在她身边,见她面带愁容, 平素总是明亮的杏眼都没了神采,伸手去掰过她的脸。
“看得难受就不要看了。”他声音低沉,比平时都显得压抑。
似乎同样受到事件影响。
“你以前在嘉兴也遇到过这些事情吗?”云卿卿对上他的视线,想起他在事发前的部署。
许鹤宁沉默片刻, 淡淡笑了一下,在她脸颊亲了口, 松开她靠着车壁。
“南边经常发洪水,流民年年都有, 是经常遇到这种暴|乱。看得多了,其实也就看淡了,你说这些事情能怪谁?天灾,你怪老天爷没有用处, 人祸,你说官府不作为也不尽然。虽然很多狗官让人可恨,可他们不让流民入城不全出于自私,流民入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今日的祸乱,牵连无辜的百姓。”
“所以谁也怪不上,都是局势造就。我改变不了什么,面对这样的形势,唯独是自保,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说到最后,许鹤宁自嘲笑笑。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云卿卿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要是完全自私,你根本不必要跟着太子出去,也不会暗中布防,直接告诉太子不是更便宜?”
“但你没有告诉太子,而是让太子亲身经历这样一场。”
她去握住他的手,望向随着跑动晃动的帘子,在照进来的光束明明暗暗中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太子心系百姓,想要解决流民的事,他是想为百姓做实事,但并不知道自己处理的方式有问题。太子全凭着一股冲劲做事,反倒把事情激化,流民积累了怨气才会爆发。”
“但太子不知道的,可你知道。你暗中做下布防,并不完全是为了自保。你想让太子看看最真实的一面,纸上谈兵是不可取的,唯独经历才能让人成长,你何尝不是为了让太子耳目清明?”
“看到事情真相,才能寻根寻源,才有真正解决事情的办法,这又何尝不是为那些流民谋福祉?”
她思路清晰,样样说下来语气铿锵,许鹤宁诧异看向她,她朝他嫣然一笑。
“许鹤宁,你为何总是妄自菲薄?总有人懂你的,如果太子是明事理的人,他肯定也懂,就跟我一样,会懂得你的用心。”
她笑着的样子甜美,一双凝视他的双眼有光从瞳孔深处迸射,像暗夜来临前的启明星,照亮了一切。
许鹤宁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每一下跳动都比先前剧烈,体内每一滴血液亦为她而沸腾。
“呀……”
云卿卿突然就被他拥入怀里,低呼一声。
他抱紧她,仿佛是拥有了最珍贵的宝藏,一刻都不愿意放开,亦激动得许久都不能发一言。
原来,他在她心目是这样的吗?
“云卿卿,你嘴上肯定抹蜜了。”良久后,许鹤宁哑声说了句。
云卿卿就低低的笑:“你个臭不正经的别想趁机亲我,一身汗臭味。”
许鹤宁一愣,抱着她笑得不能自已。
“那等我洗干净了再亲,肯定让你觉得香香的,意犹未尽。”
胸口就被她用拳头砸了一下。
这个人嘴真讨厌,怎么都得占点便宜!
待两人回到县衙后院,太子已经在让锦衣卫审县令,就在那小方的庭院中,自然是用了刑,空气里都飘着血腥味。
许鹤宁见到这样的场景,嘴角一撇,对太子是不满的。一手捂住云卿卿的眼把人送回屋,让翠芽给她找棉花堵住耳朵,这才回到外头。
太子见他回来就冷着脸,知道自己在庭院审理碍他眼了,是气极忘记还有个云家的小丫头,不该让姑娘家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把人先带到牢里吧,让他把供词写出来。”
太子到底还是收敛了脾气,当给许鹤宁一个面子,让人把县令拖下去。
其实基本审得差不多,牵扯的官员亦叫太子开了眼界。
太子转身回屋,陆大人亦步亦趋,许鹤宁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孤是低估了一个小小知县的胆量。”太子坐下后,神色阴沉,停顿片刻看向许鹤宁,“多得肃远侯有布置,还先斩杀了流民首领,才得以快速平息。是孤先前没有思虑周全,只想着逼官府开仓,忘记人心难揣测,还让城里的百姓受牵连。”
许鹤宁见太子坦然承认过错,抿抿唇说:“殿下言重,臣只是尽本职。”
陆大人眼底有着笑意,附和太子道:“肃远侯确实功不可没。如今知县已经招供出被拉去当苦劳的流民所在,我准备让锦衣卫去把人都救出来,但安置还是大问题,不知肃远侯有什么好法子?”
从许鹤宁的表现,陆大人自知自己也小看这个水寇的青年了。他来自民间,应当更能明白要如何抚民。
“殿下既然想要安顿流民,也不是不行,就是需要朝堂施压。”许鹤宁确实有想法,迟疑片刻缓缓道来,“既然那些商人已经用流民去做农活,那就让商人先把劳作的酬劳付了,让人见证全部交到流民手上。朝廷给流民入户当地户籍,派当地驻兵和流民一起开荒建立新的村子,为了避免流民大量涌入,朝廷按地方赋税收入来分派增加的人数。”
“前边已经有许家这样的商人牵头开始赈灾,那肯定还会有更多商人也愿意为流民出银子谋名声。开荒所用的花费相当于朝廷不用负担,地方不用负担,地方官员自然乐见其成。”
“等到开荒结束,就会有新的田地,流民生计有后续。而西北赈灾有效的话,流民也会越来越少。唯一有不忧虑的,就是要各地加强安防巡逻,流民心性不一,得严防像今日的挑动者。”
这样一来,也能减少百姓落草为寇,祸乱一方的事件。
太子闻言双眼一亮,对许鹤宁这种薅羊毛治理流民的方法真要叫绝。
“好!孤现在就写折子送回京城,肃远侯跟孤来拟折子。”太子当即拍板,带着许鹤宁到书桌前。
他刚提笔,就又从椅子里站起来,把笔递给许鹤宁:“你来写!”
许鹤宁神色古怪看他一眼,拒绝了:“臣字丑,亦不会措词,怕表述不清。”
太子盯着他看两眼,无奈摇摇头。
就没见过给功劳还不受的,他可不信许鹤宁不明白自己让写折子的深意。
但许鹤宁就是站没站相的,靠着桌子一副懒懒的样子,就差面上写着:老子不想欠你人情。
在太子奋笔疾书的同时,县令的口供亦送了过来。
县令打算跟许鹤宁推算无二。先让人乔装去挑拨流民首领对衙门的仇恨,再送假消息,说太子并不在衙门,冲击衙门抓住狗官就能开仓抢粮。
然后他们还能集体上书太子,先揭发狗官,后威逼太子好让他们留下平息民怨。
县令可把那帮流民想要什么的心思都揣摩得透彻,但是那帮流民哪里知道县令可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活着向太子上书。
他们暴|乱,锦衣卫和禁卫自然是举刀镇压,死人还上书个屁。
县令为了不让太子起疑自己,连家眷都推到最前头,连带云卿卿也被算计在内。偏偏他遇到一个同样懂得流民想法的许鹤宁,再细密的计划都被一眼粉碎。
所以县令也是个倒霉蛋,直接作妖把自己作死了。
哪怕他忍一忍,做做表面功夫,不去煽动流民,等太子走了再镇压,也不会落得要脑袋搬家的下场。还牵连出一串官员名单来。
最占便宜的,反倒是太子,算是渔翁得利。
县令不蠢,输在时运,许鹤宁看完供词,冷哼一声,已经盘算好怎么折磨在牢里等死的县令。
死可是解脱,算计他的人,没有那么好下场。
陆大人看口供看一半,就见许鹤宁满眼戾气盯着口供,手一抖递过去:“肃远侯看看?但不能撕……”这水寇恨县令就恨县令,可别迁怒一张纸,虽然他夫人很无辜。
但是这口供上去,估计皇帝会给许夫人补偿的。
许鹤宁:“……”这陆大人什么毛病?他为什要跟一张口供过不去?
此际,太子已经写好折子,再度喊许鹤宁过去看有没有要增减的地方。
许鹤宁望着太子的字迹,没头没脑就地问了句:“殿下的字师从何人?”
太子心头却一跳,笑笑掩盖情绪道:“临摹一位大家的,多少写出了点风骨。”
大家?
和他母亲教他的字迹有些像,估计是她母亲也喜欢那位大家,才会写出字帖让他对着练。
他哦了声,没有多想,细细看折子。内容并没有出入,还看到太子特意在折子后注明是他献的计。
他面无表情递回去,当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太子依旧笑着:“今日是你给我上了一课,晚上孤做东致谢,不知侯爷和侯夫人可赏脸?”
太子态度十分友善,让许鹤宁想起云卿卿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把视线转向外边的庭院,片刻后才点点头。
“好,暂时合作愉快。”
他冷淡丢出一句,压住想往上翘的嘴角。
太子眼底就染着由内心而发的笑意,正点头说好,就又听到他说:“让衙门的厨子还上那道酸酸甜甜的肉。”
云卿卿还挺爱吃的,昨晚夸厨子手艺好来着。
“你确定?”太子神色古怪看着他,“那是驴肉……”
许鹤宁一皱眉,瞪大了眼。
驴肉,男人经常吃,壮|阳补肾。
许鹤宁:“……”他都给云卿卿吃了什么?!
太子被他跟锅底一样的脸色逗乐了,哈哈哈大笑,直笑得许鹤宁咬牙切齿,恼羞成怒拂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云卿卿还记挂着安县那道菜,跟许鹤宁说:“我还想吃那个酸酸甜甜的肉。”
许鹤宁:嗯?你说什么,风很大,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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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会有三更,但估计要十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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