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伸手拉过沈复生,抬手抹去他脸上的酒水,紧张地道:“复生,没事吧?!”
沈复生摇了摇头。林誉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拉到身后。
沈大路也走过来,严肃的眉头紧锁,沈复生却往林誉身后藏得更深,周身都是抗拒的意味。沈大路脚步顿住,神色复杂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沈复生。
林誉看向方妍,始作俑者却在气得浑身颤抖。
她冷眼看着沈大路,言语刀锋都冲着沈复生:“你们两兄弟,不用在我面前唱双簧!我不信你那一套!”
“小妍,你少说两句。”沈大路皱眉看向妻子。
方妍怒火更炽,几步走到沈大路跟前,捂着胸口满腹委屈:“我说错了吗?!沈大路你按着良心说,这些年我就算对他们兄弟不够关心,我也没使过坏吧!再说人家有亲妈在呢,也轮不到我关心!可他们呢?!在外头到处污蔑我,把我说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毒后妈,我计较过吗?我劳心劳力办这场宴会,都是为了谁?!我诚心请他们兄弟过来,想一家人缓和关系,想化解这些年的矛盾,我做得还不够吗?还要我怎么捧着他们才能知足?!结果呢?!他们兄弟根本就是把我当仇人!把宴会搅和得一塌糊涂,把沈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最后好人都让他一个人做了——沈复生,你够厉害,我甘拜下风!”
沈大路自然知道方妍做这些都是为他,这些委屈本不该让妻子担着,指责她的话便说不出口。
林誉挡住激动的方妍,方妍抬头瞪他:“你让开!怕我这个无良后妈当着你们的面毒死他吗?!”
林誉感到后背上有很轻很轻的手掌拂过,如同一阵无痕的微风,几乎像是错觉。
他把手伸向后方,握了握递进掌心的手,看向沈大路道:“沈叔,我先送复生回去。”
沈大路点头,方妍却怒道:“小誉!你到底是哪边的!不许你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侄子!”
林誉无奈道:“方姨,复生是我专门叫来平息纷争的,我不能不管他。”
身后一阵门轴轻响,林誉回头去看,沈复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板外面。
他迈步去追,方妍却让沈晴朗拦住他:“不准去追!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大男人没有人护送能不能走得动道!”
沈晴朗挡在他前面,一脸为难。
“表哥,现在还是别惹我妈生气了,她这几个月都在筹备这次宴会,现在心血都白费,她快失去理智了。气头上的女人不能惹,你看我爸平常说一不二的,现在都不敢惹她。”
林誉眉头紧锁,沈晴朗小声道:“大不了让司机去送送他,你悄悄地打电话,别让我妈听见。”
酒店走廊里,沈复生一手紧摁着疼痛难忍的胃部,一边顺着墙根慢慢朝前挪着,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他不敢再在那间房间里多呆片刻,否则这剧烈的疼痛就掩饰不住了。他很少计较什么,惟独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显露软弱。
不是因为自尊好强这些漫无边际的理由。如果他倒在他们面前,他知道父亲是一定会关心他的。可是那种场景,只是想象就让沈复生头皮发麻。
他不怨恨父亲一家,只是也同时失去了接受他的关心的能力。
从他高中毕业被沈大路接到s城开始,沈大路一直在努力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沈复生不像大哥沈楼那样脾气暴烈,对沈大路释放善意的举动,他也愿意报以善意。
但是,他也是在那时才发现,对父亲所有关切照顾的举动,他会后背发冷,会心跳失衡,会头昏欲呕。
在那之前沈复生从来不知道,原来坦然接受别人的关心,也是一种能力。
对于他生命中走得太远又姗姗来迟的父亲,他彻底丧失了这种能力。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意靠近沈大路的原因。不愿意,因为他不能。
这样的原因,沈复生无法向任何人说明。
林誉一直希望他和沈家和解,希望他得到沈家的庇护,对于他总是抗拒沈大路照顾的举动十分苦恼,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林誉解释。
前方不远处就是电梯,沈复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缓缓朝电梯走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他熟悉的节奏。沈复生很放心,他没有回头,径直去摁电梯。
林誉从后面追来,先他一步按下电梯按钮,这才转身看着他。
“复生,我送你回去。”
沈复生点了点头,没有力气说话。他向林誉伸出双手,顾不上这里随时可能有沈家的人出来。他实在是太疼了。
林誉拉住他,沈复生就顺势倚靠进他的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下巴也抵在林誉宽阔的肩膀上。
林誉只好用力撑住他,在他头顶道:“复生,你阿姨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我替她向你道歉。”
在舌尖打着转的诉苦话语突然尽数咽了回去,沈复生睁眼看着电梯上方的虚空,心尖像被谁刺了一下,蓦得一酸。
他讨厌自己就像个恋爱中的敏感女人,为情人的一句话纠缠不休。
“你替她……向我,道歉?”他小声地低语。
“你说什么?”林誉扶着他的肩膀去看他的脸庞,却被沈复生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复生,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沈复生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把脸贴回他肩上:“我们快点回家吧,我想休息。”
话音刚落,电梯终于到了,林誉半抱着沈复生走进电梯,直下地下车库,最后开着一辆沈复生从来没有见过的车,径直回了住处。
沈复生找了止疼药吃下去,就趴在客厅中央宽大的沙发里,捣着胃部昏昏欲睡。
林誉喊他回房去睡,沈复生装作熟睡的样子不搭理他。林誉没有办法,只好去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来,用浸湿的毛巾给他擦脸。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响,林誉本来不欲理会,手机就一直响个没完,仿佛对面的人的不耐催促。
他只好拿起手机接了,对面是陆琴,不用肯定问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誉简单地向母亲说明今天的情况,陆琴果然道:“你方姨跟我抱怨了一堆,让你小心那个沈复生,说他最会装可怜,小的时候就是这种人。我已经跟沈大路说了,他想照顾他儿子就自已去,找别人也行,他不该来麻烦你,你以后别再管他的事了。”
林誉看了熟睡的沈复生一眼,起身走到阳台,低声道:“没有的事,我有分寸……不会影响什么的……”
沙发上,双眼紧闭的沈复生,鸦羽般的睫毛却渐渐透出打湿的阴影。
他的师父董主任说,好的医生,一定要耳聪目明,要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要能听到别人听不到,因为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是生命的倾诉和纳喊。而他是个中翘楚,他的天赋如此,所以他天生就是要做医生的。
现在沈复生却情愿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他就不用去听那些自己不愿意听的话。
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着的事情,最近两天却被不同的人反复提起。沈楼,方妍,陆琴,他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不约而同地提起同一件事。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透过不同的人反复提醒着他,让他不能再自欺欺人,逃避不见——
林誉是因为沈大路的嘱托才和他走近,是因为林沈两家的复杂关系才和他有了交集。否刚,他和这个天之骄子本该毫无瓜葛。
可悲的是,他根本无法反驳。
林誉和他在一起,照顾他,呵护他,宠爱他,索求他的身体,甚至沉迷不可自拔。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爱。
我爱你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有些人可以脱口而出,对于他和林誉,却像一句不能直面的咒语。
翻遍回忆,林誉对他说过的惟一一个“爱”字,夹杂在那句他几乎快要遗忘的话语里。
“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义务必须爱你。所以,你又为什么委屈呢?”
冷淡的少年高傲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软弱的泪水。
那才是他和林誉的初遇……
林誉已经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在他睡着的沙发旁边蹲了片刻。一只手在他的头发上轻抚着,温柔得几乎让他维持不住熟睡的伪装。
大概是病痛的软弱,今天的遭遇让他格外难过。沈复生想扑到林誉怀里,想不顾形象地号陶大哭,想抱怨方妍的无理,想指责父亲的不负责任。想埋怨妈妈,想埋怨爷爷奶奶,想埋怨哥哥,想埋怨哥哥的妻子,想向他倾诉满腹的委屈。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很委屈。
可是直到林誉起身离开,沈复生也一动未动。只在他离开之后,悄悄把脸埋进靠枕里,把所有眼泪都氤进柔软的枕套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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