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碗说要退快递退爹,罗域自然没有随便答应。怎么说他都是成年人,在这种问题上,考虑要更为理智周全。
“长辈送来的礼物,礼节上来说不喜欢也应该留着。”罗域耐心地说,拿起其中的课外读物,递了过去。
因为刚刚洗完澡,罗域的头发还是湿的,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蹲在地上,没有了穿着军装时迫人威严的感觉,却依旧看得出过于挺拔的身形,俊眉修目,隐隐多了几分野性肆意的魅力。
馥碗站着,男人蹲着,本应该是馥碗高一点气势更足,可当罗域抬头,看向馥碗的时候,眉眼间某些柔软的情绪还是让少年瞬间仿佛矮了一截,不高兴地皱起眉。
馥碗瞥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是一本童话,充满童趣的风格。
他没有接,只是盘腿坐到了沙发里,低头看课本,冷淡地说:“我没爹,不算长辈。”
这话一出,罗域就挑了挑眉。
沉思片刻后,他把拿出来的玩具都放回去,斟酌着说:“不想认爹就不算长辈,理由说得通。可小朋友总要买新衣服不是?书也要买的。你还在长身体和读书,这些东西都是必要的。”
馥碗闻声抬起头,细薄的唇微微抿紧。
他看着罗域把两个箱子搬到角落,走回来后坐到自己对面,拿过桌上的手机,却没有用,只是双手手肘撑着膝盖,随意地微微弯下腰,安静地看着他。
男人长得高又足够俊美,做什么动作都帅得赏心悦目,馥碗注意到的却是罗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沉稳的,笃定的,没有攻击性,可它如同浩瀚的海洋,广袤而深邃,无边无际,一被囚禁其中,就无处着力。
馥碗觉得这样的罗域实在过于流氓不讲道理,对方苦心孤诣希望他过得好,仅仅是这一点,就让他没法拒绝。
少年一时心情差得想揍人,冷着脸说:“你之前不是给我买过了?”
在医院的时候,罗域就给他买了很多衣服,住到公寓后,馥碗的房间里更是一衣柜的新衣服。他不提,只是知道说了现在也还不起。
罗域听了这气急败坏的话,勾唇笑起来,带了些恶作剧的顽皮,说:“衣服玩具不嫌多,小朋友还没长大呢不是?再说了,认不认爹,和要不要礼物,完全是两回事,大不了我们收了,回头把糟老头子关门外,给他们吃闭门羹。”
这话几乎是在诱哄了,看似在做坏事撺掇小孩,实则安抚的成分更大。
馥碗看了男人一眼,没说话。适才眉眼间的烦躁和戾气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这样忽然沉默,罗域便敛起了笑,长长的手探过茶几,揉了把少年软乎乎的头发,有些意外地没有被打开手,便轻轻拍了拍,低声说:“不高兴了?”
馥碗没回应,只是用一种倨傲的冷淡目光,静静地看着男人,看起来相当无礼。
可罗域知道他难过,馥碗总是这样,越难过越傲慢,仿佛骄傲得不把所有人看在眼里,就无坚不摧了一样。
罗域任由他看,丝毫不退却,哑声说:“好孩子都应该受到关心和宠爱,馥碗小朋友这么乖,又聪明,便宜爹来找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拥有礼物,拥有家人,快乐地生活,这才是小朋友应该过的日子。”
罗域说得缓慢又耐心,馥碗不是没有听懂,他只是拒绝。
“我不是什么好孩子,也从来没想过我会有家人,工具人都是孤儿。”少年一字一句地说,神色傲慢,“不认识,没说过话,又没有养我,我16岁,什么都能做,要爹做什么?我想,他们也不需要我脾气这么坏的儿子。”
他用词嚣张,语气却很平静。
罗域喉结动了动,心疼得要命,沉默了两秒,无奈地揉了下少年的头,说:“真不给面子。算了,馥碗小朋友两样都不想要,我们就退回去。你说服我了。”
尽管从头到尾提的建议都被无礼地拒绝,千方百计用来调节气氛的玩笑也没有用处,罗域看着馥碗的眼神,依旧没有变。
馥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地说:“你没必要这样。”
罗域并不是要他认爹,馥碗知道。罗域仅仅是想让他接受礼物,过得好一点,馥碗也知道。但馥碗还是两样都拒绝了,态度差得没有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可谁知,男人听了这话反而勾了勾唇,坏坏地说:“怎么没必要了?实话实说,我是成年人,理智上,建议你和家人团聚才是应该的。但是,我更是馥碗小朋友的朋友,你不想做的事,我都不会勉强。”
“你不会让他们把我接走?”馥碗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男人,面无表情。
“不会。”罗域诚恳地说:“我想了想,你甚至都没见过你的便宜爹,他们也从来没养育过你,在你最难受的时候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这么算,不认爹完全可以理解。”
他说着,狭长浅淡的眸子里又溢满了细碎的温柔,“小朋友这么酷,不能还给他们。”
男人的声线冷冽又低沉,带着安抚和厚重的安全感,馥碗有些不习惯地点了下头,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甚至,在罗域给他榨了杯橙汁端过来之后,他也心平气和地接过来喝了,没再发脾气。
这让罗域无形中松了口气。认爹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倘若因为这件事让骄傲的馥碗真正难过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
那两个快递,罗域果真信守承诺,把它们寄回去了,至于顾晏会如何想,就不在罗域的考虑范围之内。
接下来的三周里,馥碗的生活都相当平静,没再有奇怪的人跑出来说是他爹。
似乎是意识到他这个年纪需要玩具,罗域开始热衷于给他买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带他外出去运动。但罗域职务繁忙,能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倒是陈一言有些倒霉。因为全班同学加上年级主任一致怀疑他有欺负馥碗加早恋的不良念头,可怜的校霸被他爹拎回家了,据说是给他请了个家教,免得校霸成天沉迷美色无心学习。
尽管馥碗在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后如实说了事情经过,也挽救不了陈一言的命运。
好在补习时间就剩三周,校霸很快就能解放了。
馥碗认真学习了三周,知识掌握程度突飞猛进,学校的补习班老师们原以为他也是个光有漂亮皮囊吊儿郎当的二世祖,结果馥碗问啥啥都会,填啥啥都对。
六班理科老师们一合计,决定把馥碗异于常人的优秀表现先藏起来,等正式开学分班考试,再作为秘密武器,给全年级一个惊喜。
承华高中的学霸们到底安逸太久,临近高三了也没见几个人来参与补习,是时候下点猛药了。馥碗的成绩虽然没到全科满分的程度,但他刚刚进补习班的时候,测试成绩可是勉强达到及格线,这么强大的学习能力,说是天才都不为过。
馥碗不懂这些,也不在乎,成绩会不会公布对他来说无所谓。
补习班正式结课那天,他做完试卷提前出来,想着罗域肯定还没来,就想去坐公交。
谁知一出校门,熟悉的路虎就向他开了过来。
罗域跳下车,摘了墨镜戴到少年脸上,帅气的模样在阳光下仿佛发着光,意气风发。
他弯腰和馥碗对视,问:“考得怎么样?”
馥碗戴着过大的墨镜,平静地说:“错了三道题,扣六分。”
“这就对答案了?”罗域惊讶地挑眉,又爽朗一笑,说:“看来小朋友会是年级第一。”
“不会有成绩单。老师说我的不给发。”馥碗回忆了一下,问:“我的成绩对别人有影响吗?”
“怎么这么问?”罗域微微敛起眉,说:“他们不公布你的成绩,因为你的成绩会影响别人?那是激励吧?”
“那有什么用?”馥碗不理解。
罗域笑了起来,揉乱他的头发,说:“用处可大了,你可是黑马,六班一直以来成绩是年级垫底,老师们大概是想着你能为班级争光了。”
馥碗不太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荣誉感,但罗域笑得真的格外好看,眉眼间洋溢着切切实实的喜悦和骄傲,让他莫名也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好像努力学习,并不只是为了变强。
他摘下墨镜,塞回罗域手里,想了想,说:“要是考不好呢?和陈一言一样,只会打架。”
“这个……”罗域垂眸看向馥碗,低声说:“小朋友可以试试。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仅仅学习,太无聊了的话。如何生活才是有意义的,这个问题,似乎还没有标准答案。前提是,你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无辜的人。”
馥碗过去十年的生活太过程式化了,罗域想,现实条条框框的规矩远没有让少年从里到外鲜活起来那么重要。
馥碗听了这话,就仰头去看罗域的眼睛。
浅淡色的双眸带着笑意看过来,清晰地映照出一个小小的馥碗。
没有表情的,冷淡的,动作却像带了点好奇。
馥碗矜持地挪开视线,心想,大概是罗域的眼睛里有另一个他没见过的世界,才会看起来那么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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