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妹妹也在？”
兴许是瞧见了这里的何甜甜还有自家妹妹，于是林绥倒是十分自来熟的走了过来，低头含笑。
林月英扯了扯自己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掉智商的哥哥，呲着牙小声提醒道：“哥，这就是婴宁的家，你还问？”
林绥尴尬了一下，登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君子如玉。“是我太过心急了，一瞧见你们两个在这里，也忘了这是哪儿了。”
何甜甜鼓起腮帮子，轻轻地啐了他一口：“我本来还说陶哥哥你来找我是为了跟我道别呢 ，没想到开口竟然说出这么胡闹的话。羞也不羞。”
她今日前面梳着发鬓，聚拢着头发梳在耳旁，正是最近当流行的蚌珠髻，缀着珍珠花蕊，好一派天真活泼。分毫不见方才的焦虑。
林绥看着她，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嗯哼。”何甜甜斜仰着头看他进退两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陶哥哥，我听说你最近中举了。恭喜恭喜呀。”
她作恍然大悟状，敲了敲自己的头：“啊不对，该叫林大人了。”
中举就相当于是官员预备役，可能刚上来不过是六七品的流官，但是比之于很多没有踏入仕途的人来说，都是一道天然的坎。
“可仔细别把头给敲破了。”月英拿住她的手，阻止何甜甜进一步调笑自己哥哥：“我哥哥脸皮儿薄，经不起你这么玩闹。”
“哼，有了哥哥就忘了妹妹了。”何甜甜笑闹道，将手伸向月英的脸颊，捏了捏，“他中举了，我也不差啊。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怕是有一多半都是鹿鸣书院的书生，只怕就是想着给我那个远方亲戚一点教训呢。”
月英是知道何甜甜女扮男装去搞事的。
“小丫头，不怕我说出去？”她的意思可能是下一次啊带我浪。林月英笑着扭了扭何甜甜脸上的婴儿肥，拿着羽扇带着她到上游的诗会现场去了。
何甜甜了然，笑着点了点头。
林绥脸红归红，可婴宁还是要看的。于是也抬脚跟了上来。
人多就是容易多做些学问，意思就是唱酬道贺声延绵不绝。鹿鸣书院也是知道林绥的，两家都是大佬，这边虽然带着的大部分是新人，可正是新人才要互相报团，以对付官场上那些老油条。
林绥不能拒绝，渐渐的就在各种应酬里落后了。
何甜甜见了，笑道：“怪道我爹是不乐意去科举呢，这也太磨人了些。你瞧陶哥哥都被淹没在人群里了。”
月英点了带你何甜甜的额头：“还说胡话，何伯父在商场，自然也是应酬往来繁多的。你只看一点，怎么能说大家都不好呢？”
何甜甜吐了吐舌头，她自然是知道做哪一行的都不容易，便都只是旁人无法见到的辛酸罢了。船舫上的露天堤坝便就是大家吟诗作对的好地方了。
是仿照着西湖做的小园林，小小一个‘断桥’坐落在堤坝上。栽花种柳，奇珍异草，具都在岸边了。
几个江州城的小娘子居左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江州新出的布匹花样，或是诗词歌赋。其他士子隔着花廊，谈论着自己的事情。
远远的就瞧见了张泽，何甜甜一瞧，他现在的气色可以说好多了，白里透着红，与几位书生在那里唱酬，长袖善舞，眉眼处谈笑风生，倒还真是如鱼得水。
就是觉得……笑的有些假。
“呀，咱们大小姐来了。”几个丫鬟婆子到了何甜甜背后 ，其他小厮搬桌子的搬桌子，伺候笔墨的伺候笔墨。各种细节，何甜甜基本都考虑到了，活动方案中关于人员的布置也有。
何甜甜粗略的扫了几眼，走向何夫人和何老爷。他们早已经是入了座。林学道因为是客人，但是官职又高，便就平居左方。
“我家甜甜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何夫人不知怎么的，感情充沛，倒是分外的想要见着自己的小宝贝。
“哎，我马上到。”何甜甜笑着走过来。
“你来瞧瞧这些人做的诗如何？”何夫人同何老爷的在意点不同，何老爷中制式文章，想的是同人好好打理关系。何夫人想的是为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居然不是看制式文章等着当诰命，而是看的是诗文意趣。
若是兴趣相投，那必然是适合的。
何甜甜接过去看了一眼，多是堆砌辞藻的东西，连一个基本主旨都没有。不过倒也明了，现在都是做八股取士，哪里有人来想着做这些呢？
“重工巧丽，浮华甚过。”何甜甜摇了摇头。
何夫人也不说什么，将那些诗句放下了。
何甜甜眼尖，发现了一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具体怎么样个不一样法。倒是不同，字数颇多，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曲子。
准确来说是用曲牌名写的长段对词牌。
竟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她将那篇文拿起来一瞧，忍不住叫起好来。
‘都道江南好，花繁胜火水似蓝。俺也曾打马江南过，终不见，人间少年游。多道是人间恼，岂不知繁华盛景转瞬空。空、空、空。到头一片空。
繁花终有飘零日，水洞得见一线天。俺也瞧江州花好，明月曾照浪花台。便是人间一处缥缈处，到头来，转的几缕铜钱，换得醉里一笑。具是空空。’
“这是何人所写？写的倒是好。”至少比有些乱写的人好多了。何夫人拿过来一瞧，看落款，空空斋。听起来不是化名就是号，看样子像是不想叫人知晓是谁了。
“这人可真是，名是空空，曲里也是空空。难不成这曲子就叫空空如也？”何甜甜吐槽起来，脑子里莫名想起那句，空空空空空如也。有种被洗脑的感觉。
“去，把这曲子给我贴到张贴版上。”何甜甜转后吩咐阿云。
阿云称是，接过帖子就到了上面去。
对面的士子里面有那么一阵子的骚乱，竟然都是觉得这曲子太俗，不知所云。有模仿元曲之风却无元曲之意也。
“他们连应试诗都写的敷衍的很，多是重工辞藻之人。今年江南考场又喜欢这个调调。多爱这种清丽华美之句，具体意思就难说了。”月英看出其中要点，摇了摇头轻嗤道。
“我是主人我最大，我爱贴那张贴那张，他们管我？”何甜甜做了个鬼脸，硬是将那个《空空如也》贴了上去。
接下来何甜甜又选了几张，能看出意思的。什么嘤嘤嘤写相思意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看都看烦了。
“这张好，看着不错。”月英抽出一张。
语：
“别是杨花又过，清风明月相随
行人过路不语，絮花白雪轻薄
借问行至水穷，前路莫问昏鸦
胸中几行畅意，笔墨书中剑锋。”
“辞藻没那么浮夸，但是却有几分豪气。”何甜甜点了点头，看了一下 落款‘张泽’，心中一愣，怎么会是他？
遥遥的远眺着对面的人，依旧是那么长袖善舞，像是将周围的人都拉好关系。同诗词里那个清风明月与相随的豪气不同。
顺便这人看起来像是对柳絮过敏……
何甜甜想了想，吩咐下去，叫人准备了一点酸乳过去，好歹能减缓些痛苦。只是这样一来，张泽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了的。旁人都问他为何能得到何家千金的特殊对待。
张泽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帖子被挂在了张贴板上。
“兴许是因为看我可怜吧。”张泽说道。
众人一瞧那边，对柳絮过敏的确是惨，大家小时候都有些轻微症状，只是张泽要格外严重些。于是都有些安慰性的拍了拍张泽的肩膀。
“本是诗会，不知小姐可有好句？”张泽端着酸乳饮下一口，感觉自己喉咙里的痒有些下去了。于是便到花廊前隔空大声问道。
他这声音委实是将场上的人都给震住了。大家具都停下了笔，远远的望着这个敢给主人家提问的书生。
何甜甜仰起头瞧他，因为隔得有些远，面容细节还有些瞧不清，只能看见他衣摆上绣着的一只蝴蝶。
“我是该写诗的。”何甜甜点了点头：“只是我写的不好，你不要说我。”她也大声的回答道。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既然你自己都认为你自己写的不好了，何以如此评论大家的诗句。
“不服气的人也别说话，自己摸着良心说自己写的文藻是什么样的，汉赋有言‘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诗是一种文体，表现出很多事物，却并不是虚虚实实的瞎写一堆，觉得辞藻华丽了，便就能过关了。”
“如果我说我自己写的不好，便就不能点评他人了？我至少知道一首诗，是需要主题的。这是根本，不是他物。变就像是买首饰，什么花丝镶嵌我是一点都不会的，可我还是能看出什么样的首饰做工精美。”
有些人醒悟过来 ，有些人还是有些不懂。鹿鸣书院的人分为两派，一类是觉得诗词就该华丽重工，一类是觉得还是以事物为本。
张泽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轻轻弯起。觉得小姑娘在这样的非议面前还能保持镇定说这么一大堆的句子，有些好笑，更有些有趣。
有些人还在说，何甜甜已经走到书台上开始写起来了。
“朝去昆仑暮台州，几番轮回转瞬空。
剑去寒光八万里，书来琅嬛山九重。
请君步上凌烟阁，几处发黄几处空。
兴亡满目转瞬过，共待苍生老白头。”
何甜甜写完，扔了笔。她写着，竟然也有些唏嘘之感。王朝的更迭，事物的变化总是那么的迅速，国家的建立在这个地方复又转立，侠客英豪都是不过只是过往，兴亡盛衰也只是一瞬间，可她还是想去看看。
看看这个盛大的世界。
若能御剑江湖踏遍九州，哪怕只是传说中一般，也实在是太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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