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三格格瞥了那一地的碎片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国公爷不是有意的, 你媳妇也没伤着, 小七爷,您也不是这般没有肚量的人吧。”
阿灵阿心里呵呵冷笑了几声。他很想说, 对,事关他老婆他就是小鸡肚肠。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张口,十五格格抢先说:“小七, 我刚在旁也都瞧见了,你三哥确实不是故意的,既然今儿大家伙都站在了祖宗牌位跟前,过去的成见就都暂且放一放, 咱们把该行的礼都行完吧。”
十五格格转头又问法喀:“小公爷, 你且说一句,刚才的事你可是故意的?若不是就冲七福晋赔个不是吧。”
都是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相处了十几年, 法喀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屋子里其他人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小就是被舒舒觉罗氏娇惯着长大的,哪里会赔不是?就是在皇上跟前,他也是宁肯直着脖子站着被砍头也不会服软的人。
几个弟弟们看好戏的眼神顿时就飞到了法喀身上。佟三格格的嘴角边更是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法喀僵着脸道:“弟妹,对不住。”
他这短短五个字说起来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但到底是说出来了。一屋子的人惊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只有一个人, 不置一语地把这一切瞧在眼里,默默地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十五格格切不管法喀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小七, 你也听见了,咱们把这敬茶礼行完吧。”她转头眉头依然皱成山峰,一脸不满地对法喀身边的福晋赫舍里氏说:“公夫人,命人再沏茶来吧。”
公夫人赫舍里氏此时方才像如梦初醒一般,赶紧招呼仆人来把地上的碎瓷片给扫了,又让她们重新沏茶。忙乱之中几个奴仆手脚慢了,赫舍里氏不高兴地在一屋子人跟前还骂了几句。
十五格格见状眉心一皱,暗暗摇头。索尼这样一个八面玲珑又禅修善舞的人精,怎么家里的姑娘就这等水平?
俗话说长嫂如母,若赫舍里氏聪明些,从旁劝慰法喀和舒舒觉罗氏几句,那前院后院也不会势同水火到今天这个地步,族里那些人又何须请她来居中协调。
舒舒觉罗氏也是,这样的媳妇她也不好好教一教,幸好这都是自家人,要是在外人跟前且不丢脸?
她转念一想,顿时就想明白了。这舒舒觉罗氏原来是国公府的侧福晋,从前国公府的事都是遏必隆前头两位出身宗室的福晋在打理,尤其是颖亲王萨哈廉长女县主娘娘,嫁给遏必隆的时候已经是二婚,为人成熟稳重,执掌国公府中馈的时候人人夸赞,把舒舒觉罗氏治得更是服服帖帖的,她自己没有孩子,舒舒觉罗氏因为肚子争气彼时甚是得宠,在她跟前却也只能是夹着尾巴做人。
佟佳氏冷眼旁观,神色中掩藏不住不屑。就她赫舍里氏这水平,还想当国公府的女主人、钮祜禄氏的当家主母?她们两姐妹,一个当上元后一个当上国公夫人,哪个都是德不配位,不过就是仗着她们死了的祖父索尼是宫里头那个老太太的心腹,才有了现今的地位。
可索尼都凉了快二十年了,索家如今又成了那般不争气的德行。风水也该换一换了,是该轮到她们佟佳氏了。
等茶重新沏上后,珍珍又敬了法喀一回,这次没再出岔子法喀顺利地把茶盅接了过去。赫舍里氏同珍珍没什么冤仇,法喀既然接了茶,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他两完事了,接着就是颜珠夫妇了。颜珠倒是对珍珍十分客气,喝过茶还特意对珍珍说了一句:“多谢七弟妹。”
比起法喀的倨傲无礼,颜珠的态度可能称上谦和有礼,而且他是这间屋子里头一个会对她说“谢”字的人,珍珍心里对颜珠有了个中肯的评价:此人虽然生在勋贵之家养了一身这时代贵族子弟的常见的臭毛病,但倒不是个坏人。
敬完颜珠,接着就是咱们伟大的四嫂佟三格格了。
当年她在慈宁宫花园对珍珍那句句的挑刺言犹在耳,尤其是那不欢迎包衣入门的话,她说的时候定没想到有今日吃珍珍茶的这天。
珍珍抱着十足十的戒心,特意挑了一杯不怎么烫手的茶端手上。
要知道刚才阿灵阿都准备带她走了,却硬是被佟三格格的几句话给叫住了,怎么想她都是另有盘算。
“四嫂请喝茶。”
出乎她的意料,佟三格格这次半点为难她,爽快地接过茶盅,茶喝完之后她竟然拉着她说:“七弟妹,咱们嫁人之前在宫里就是老相识了,往后可要时常过府来找四嫂玩啊。”
她那语气中的殷勤笼络之情恶心得珍珍鸡皮疙瘩爬满身。可要论演戏,珍珍也是不输人的。她于是回了一个谦逊的微笑,说:“四嫂客气了,只怕我不懂规矩打扰了四嫂同四哥。”
颜珠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眼神,佟三格格笑得到欢快,轻拍着珍珍的手说:“七弟妹真是会心疼人的,连咱们哥嫂都心疼,想来在家也必是会心疼小七爷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说了这样的话阿灵阿也捉不着她的短处,只能不搭理她。
老四这对完了,接下来就该是老五家了,富保被康熙放了外差不在京,老五家今儿就福晋瓜尔佳氏在场。
珍珍第一回见到这位五嫂,她忍不住在敬茶的时候多瞧了她两眼。阿灵阿与她说起过五嫂是麻勒吉的女儿。
这位麻勒吉珍珍倒是印象深刻,傅达礼就是他的迷弟。从前在家学的时候,傅达礼满怀崇敬地向他们提起过麻勒吉是位大才子,在顺治年间满科会试一举夺魁成了无数满洲读书人的榜样,于傅达礼和纳兰容若都是大前辈。
他家据说不大像常见的满人勋贵之家那般喜武厌文,反倒是更像传统汉人里的书香门第,家中无论儿子还是女孩都识字、做文章,善吟诗作对。
“五嫂,请喝茶。”
瓜尔佳氏淡淡一笑,伸手把茶盅接了过去。
瓜尔佳氏生得颇为秀气,要说容貌自然是比不上珍珍,但美人是要比出来的,她同赫舍里家那位大马脸和姿色平平的佟三格格站一块,明显就被衬成了个清秀佳人,更何况她还有一股特殊的清冷淡雅的气质。
她端起茶盅送到嘴边的时候,袖口一滑,露出腕上戴着的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珍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要知道满人入关才不到五十年,许多旗人现在都还是暴发户品味,成日里穿金戴银照顾得京城几家银楼挣得金银满钵,而有眼光有品位喜欢玉石的实在是少见。
瓜尔佳氏留意到她的眼神,快速地把手一收,袖子垂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
富保完了最后就是六哥尹德了。他和阿灵阿岁同岁,两人就差几个月,照理说他是哥哥应该先成亲,谁想阿灵阿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珍珍本来还以为他会不怎么高兴,不过尹德看着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珍珍敬茶他很爽快地就受了,半句废话都没有。
珍珍一圈茶敬完,十五格格满意地点点头。
“成了,今儿总算一家子聚在一起和和睦睦了。”她对法喀夫妇说,“如今弟妹进门你们也要做出个长兄的样子来,往后一家人和乐相处切不可再生口角事端。”
赫舍里氏似乎颇为畏惧这位十五格格,听完便连忙称是,法喀一脸不想同她啰嗦的表情,胡乱地“嗯”了一声。
十五格格没再说什么,她起身领着阿灵阿同珍珍出了祠堂。
阿灵阿一直送她出了国公府,大门口的石狮子旁停着的一顶四台软轿,四个穿着体面的轿夫见了十五格格齐齐问安,随行的婆子上前恭敬地掀起轿帘等十五格格上轿。
这般熟练又体面的架势应了珍珍先前心里的猜测,十五格格嫁的必然是旗人之中不逊于钮祜禄氏的勋贵之家,说不好还是个王府贝勒府。
走到轿子前十五格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顿步回首,对阿灵阿说:“皇上给你的宅子在何处?”
阿灵阿道:“就在国公府后头,要不是婚期太赶,这会儿就该住进去了。”
十五格格道:“唉,我就说你自个儿另置宅子出府不合适,皇上真是用心良苦,他还是希望你守着咱们纽祜禄氏离府不离巷的老规矩,你可要好好体悟皇上这片苦心。往后你们既然分开了住你又自个儿有爵位,从前那些恩怨就都忘了吧。日后你出仕在朝为官,若是能做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句话最好,记不住也总要记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阿灵阿并不觉得康熙赐他爵位和府邸是希望国公府家宅和睦,但他一直都十分敬重十五格格,抱拳道:“您放心,他若敬我一尺,我则敬他一丈。”
十五格格欣慰地点头,但看意气风发的阿灵阿一身藏不住的桀骜,回来替他理了理被冷风吹乱的外袄。她又定睛看看珍珍,将两人手叠在一起:“好好的,别人怎么想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事,你们小两口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真的。”
说完后,她才回身上轿走了。
珍珍也同阿灵阿上了自家马车回他们如今住的院子去。他们今日往祠堂是穿正式的礼服前去的。回屋后徐莺徐鸾姐妹伺候珍珍换衣服,阿灵阿独自进屋去换了身便服。待他从屏风后出来,两姐妹已经不在屋里了,珍珍坐在梳妆镜前把头上戴的金钗一支支取下。
古代人其实同现代人一样,对衣饰的搭配讲究的很,见什么人在什么样的场合就穿什么规制的衣服带什么样的首饰。珍珍刚刚出门是新妇去行敬茶礼自然是盛装打扮,这会儿回到自己屋子里就不再戴华丽的首饰,而是打了一条辫子后随意地用一支玉钗挽了个髻。
阿灵阿走到她身后帮她忙,珍珍嘴角含笑,在镜子了瞧着他,问了刚刚想问的事:“那十五格格是什么来历,我瞧你挺尊敬她的,就连你那个趾高气昂的哥哥都对她礼让三分,还有那个佟三,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害怕。”
阿灵阿凑在她身边,小心地替她取了耳朵上的三对耳铛。
然后才说:“她是我堂姐。”
珍珍愣了一下。
“她……她看着都五六十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成!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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