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算下来, 何小梅有足足一年半没回到第三生产队了。
前年的腊月里, 就在何小花的订婚宴上, 何小梅为了救下被李桂芳推倒的大姐何小红, 意外导致流产。
何小梅没想到多年不曾怀孕的自己居然怀上了, 何小红也没想到偶尔一次疏忽大意会导致来弟重病。李桂芳是脾气大,不过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那会儿是腊月里啊, 何小红穿得特别多, 就算她一把将人给推倒了, 最多也就摔出个淤青来,出不了大事的。可谁能想到呢何小梅护姐心切, 硬生生的冲出来托了一把,结果
平心而论, 这真的只能算是一次意外,谁都预料不到的那种。
可何小梅婆家那边,却是忍不住埋怨起了何家。没办法,谁让何小梅是回去参加亲妹妹的订婚, 还是为了护住亲姐姐才出的事儿,她婆家尽管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却还是迁怒了何家。
不过何小梅却不怪她姐姐, 她始终认为她姐是无辜的,跟她一样都是受害者。再说姐妹同心, 那不是外人三言两语能挑拨得了的。只是, 随着她姐第五次怀孕, 她却是真的怕了,怕死了她姐再动起换孩子的心思来。她只能被迫选择避开她姐,甚至为此连正月里都不曾回过娘家。
再然后
“姐。”何小梅顶着压力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何小红的床前。与此同时,何母和何小花也跟着走上前,何小花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痛快,索性站在何母身后,低着头不吭声。
可很显然,何小红压根就没注意到别人,她的眼里只有她亲爱的好二妹
“你调到镇医院去了”
饶是何小梅已经看出了她姐眼里的怨怼,却还是没想到,她姐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微微愣神后,她点了点头,道“嗯,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从八月份开始正式上班。”
何母惊了“啥意思小梅你要去镇医院上班了可你上回不是还说,这事儿没戏了吗”
所谓的上回,其实就是两年前,也就是来弟出生前后那段时间。本来何小梅的希望是很大的,谁知道何小花突然发了疯,在卫生所痛打何小红,而后李桂芳又不依不饶的把事情彻底闹大,就不说第三生产队了,那段时间整个红太阳公社都在谈论何家姐妹的事情。托大姐和三妹的福,何小梅调职一事彻底搞砸了。
可此一时彼一时,镇医院那头一直很缺护士,毕竟现在护校少得很,毕业生又都爱往县里、市里的大医院去。作为镇医院,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完全没办法跟县市的大医院争抢人才,只能从底下公社里的卫生所招人。本来,这事儿咋样都轮不上何小梅的,她只是运气好去护校培训了两年,哪怕技术不错,错过了上次的机会,也没啥指望了。谁知道正好摊上何小红难产大出血,何小梅心系姐姐,一看情况不对,立马要求送去医院,人被救回来了,何小梅也因此被上头记住了。
其实,换做别的病患,医护人员是不敢这样随便做主的。
难产大出血的死亡率太高太高了,就算送去医院,也几乎不太可能被救回来。可到时候,要是人没救回来,医药费却得让病患出,这是绝对会闹出大纠纷来的。也就是何小梅了,她一口咬定非要救人,正好苗解放是个糊涂的,见小姨子坚持,也就听她的,她咋说就咋样,甚至连人都没管,而是听从吩咐回家拿钱。
整个流程下来,何小梅确实担得上一句当机立断,加上她专业技能的确不错,人又吃得了苦受得了罪。这不,还在何小红住院期间,镇医院就找她谈过话,让她尽快办理手续,入职镇医院,还是正式工。
何小红什么都知道,她听到了,后来也找医生确认过了。可她想不通。
等何小梅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还在屋里的几个大娘婶子纷纷给她道喜“那你以后就是大医院的护士了正式工那你岂不是比你男人还厉害他只是公社的干部啊”
“人家小梅本来就厉害啊,你看她在卫生所待了那么久了,有谁说过她一句坏话没都说何大夫人美心善,打针又快又好,对孩子还特别耐心,看到孩子哭了还会哄啧啧,镇医院的领导还是很有眼光的。”
“小梅我问你啊,你这调去了镇医院,工资涨了没了”
要说原先只是笑着恭贺,听到这个关键问题,别说那些大娘婶子了,连何母和何小花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何小梅心知这乡里乡亲的,可不知道啥是避讳,偏这个问题还不好含糊带过去,迟疑了一下索性说了实话“镇医院算是县人民医院下属的,我拿的县里七级工资,一共二十五块七毛八分。”
“我的乖乖”
一屋子的人全都惊叹了起来,眼睛都发亮了,片刻后又一叠声的夸起了何小梅,还羡慕起了何母。
何小花也很高兴,她从昨个儿起就一直板着脸,哪怕想退婚的人是她,她也还是不高兴。可眼下,听说二姐调职去了镇医院,哪怕依旧还是个护士,那身份地位也大不同了。何小花不禁想起了她第一个订婚对象,那就是她二姐帮着介绍的,当时觉得不如李兰香的对象,如今想起却是懊悔不已,记忆里的那个人完美到不真实。
可惜,那人三年前就结婚了。何小花倒还不至于去破坏人家家庭,她想的是二姐既然能介绍一个,就能介绍两个。她那些个破事儿,兴许在红太阳公社不是什么秘密,可镇医院那边却不一定听说过。再说了,她大姐也生了儿子了,怎么着都破了何家女只会生赔钱货的谣言。这么一想,她还是很有希望嫁出去的。
有这个事儿打岔,屋里方才那凝重的气氛倒是彻底散了,大家伙儿都喜气洋洋的,仿佛调职去镇医院的是自家人。
显然,何小红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她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你们啥意思啊知道的说你们是来探病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来贺喜的”
其他人面上均闪过一丝尴尬,有个平常比较能说会道的婶子忙开口打圆场“解放媳妇你说岔了,咱们可不是来道喜的恭喜你生了个大胖小子,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啊,回头长大了肯定像他爸,好模样”
“对对,你看这眼睛鼻子的,可不是像解放吗个头肯定也像他,个子高体格壮,一看就是种庄稼的好手”
夸孩子这种事儿,中老年妇女自是擅长得很,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通,把这个出生才半拉月的小婴儿夸得那叫天上有地下无。然后,所有人就发现何小红的脸色随着她们的夸赞越来越难看了,最终那些个脸皮薄的先撑不住了,随便扯了个借口开溜了。
有一就有二,很快西屋这边就只剩下了何家母女四人,以及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
“这孩子倒是乖,睡得真香。”何母尴尬得笑了笑,走过来瞧了眼孩子,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继续盯着孩子猛瞧,仿佛这孩子是稀世珍宝一般。
何小红面沉如水“何小梅我问你,我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姐”何小梅叹了一口气,耐心的将刚才已经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又重新讲了一遍。这一次,她更细心了,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并且语速很慢,反复的解释了三遍后,才迟疑的问,“你听懂了吗”
疑难杂症本来就很难对不懂行的人讲,要是对方原就是个通透的,那兴许还好办。关键是吧,何家三姐妹的学历是成反比的。老大何小红才小学学历;老二何小梅起码念完了初中,又机缘巧合得以去护校进修了两年,勉强可以算是高中学历;只有老三何小花才是正经的高中学历,且她的成绩也还可以。
要让一个才念过几年小学的人,理解这种发病率极低,堪称小概率事件的罕见病,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为啥其他大娘婶子听何小梅说了一遍就听懂了因为她们不懂装懂啊,不然其他人听完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己则反复询问咋回事儿,这多丢份呢再说了,别人那是凑过来听个热闹,懂不懂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反正只要记住了何小梅的话,回头能拿几个词跟别人闲聊时显摆一下就可以了,压根就没人真的有那么旺盛的求知欲。
可何小红不同,她是当事人,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
何小梅努力的解释了,可何小红依旧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半晌后,又开了口“你就编吧生个孩子咋可能把腿给生没了还能不是你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撞车子了肯定是这样的,你就是不肯承担责任,故意胡乱编个故事出来诓我”
“不是大姐你啥意思啊哦,你是说,我让拖拉机载你去镇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是这个意思吧大姐,做人要有良心,我咋就编故事了拖拉机手就是咱们公社的人,你去问啊,你问他就知道了,哪有这种事儿”
“良心你跟我扯良心”何小红气得拿拳头捶床板,“那你说啊,我的腿到底是咋没了的你说啊”
“你难产,你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了”
“我不要听你讲故事你随便逮个人问问,有没有人听说过生孩子还能丢了一条腿的对,我是难产了,我是大出血了,那不是救回来了吗我的命不是被医生保住了吗那为啥还要给我把腿锯了”
何小红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可她一直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一想到自己少了一条腿,以后再也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走路、跑步了,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完全没办法平静下来,更无法接受这个惨烈的事实。
其实何小梅已经很努力的解释了,可她不想听,她拒绝接受生孩子少条腿的事情。
“反正现在你咋说都行,我又知道个啥呢那时候,我人在卫生所生孩子,直接就晕过去了,我咋可能知道中间到底出了啥事儿反正等我醒来,人家就告诉我,我的一条腿没了你说,你说这到底是回事儿肯定是路上撞车了,都是你的错”
“还说我没良心,你何小梅才是没心没肝的坏东西你为啥不保住我的腿就因为你,我的腿没了,没了啊你呢你调职了,你终于能去镇医院了,你还涨了工资,所有人都夸你好。很得意是不是还要我把你当成救命恩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何小梅是你害我没了腿,就是你害我的你赔我的腿”
七月里,就算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太阳依旧晒得很。
可何小梅却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都是木的,她连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了苗家都不记得了,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何家院子里了。
“小梅啊,你大姐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她就是太难受了,才乱说的。”何母边说边叹气,作为一个母亲,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和和睦睦的,哪个有困难了,其他几个也好拉拔一把。原先吧,虽说各家各户都不算太宽裕,不过倒也还算和气,最多也就是小儿子何小军太淘气了点儿。谁曾想
“妈你就老和稀泥谁对谁错,你以为大家伙儿不知道还是咋的实话实说啊,凭啥老护着她她是家里的老大,结果你看呢一天天的干得都叫啥事儿,我几次搞对象都是她给我搅合了的,这次也是还有二姐肚子里的娃儿,也是让她给撞没了的。她这种人,谁沾上谁倒霉,趁早躲远点儿才叫好”
何小花气死了,本来她看着大姐已经那么惨了,也就不想怪对方了。万万没想到啊,她大姐还能极品到这个地步,谁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她二姐居功至伟,她大姐竟然把救命恩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说完了亲妈,何小花又安慰起了她二姐,努力让她二姐明白,妈只是不想破坏姐妹之间的感情,不是故意偏心眼儿的。还拍着胸口保证说,一定站在她这一边。
“今个儿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然而,甭管何小花咋说,何小梅都是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等她一走,何小花又不高兴了“我刚才特地说了我这次的对象也叫大姐给搅合黄了,为啥二姐都不问问是咋回事儿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就行了吧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得了得了,我还得去问问你老婶,退婚那个事儿到底咋样了。最好是能没啥动静的退掉了事,反正也没还办订婚酒。这要是再闹腾出去,咱们老何家真的不用做人了。”
“他还能闹出啥事儿来这事儿明摆着是他不厚道”
何母看着气红了眼的小闺女,又想了想刚才离开时满脸心碎的二闺女,以及人在苗家绝望崩溃到满脸怨毒的大闺女,最终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乡下地头别想有秘密,尤其像这种本来就备受关注的事情。
那些个大娘婶子虽然在何小红发飙之前就都找借口离开了,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走远了,有些仅仅只是出了何小红所在的西屋,走到院子里磨磨蹭蹭的就不愿意走了。还有些更能耐,直接去逗弄来弟,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行为,实则人家可一直盯着西屋那边呢。
何小红发飙时,嗓门震天响,当然跟她婆婆李桂芳是没得比的,可西屋的门仅仅是虚掩的,都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都不用说那些刻意凝神细听的大娘婶子们了,连坐在门槛上思考人生计划未来的来弟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来弟惊呆了,为何小红那奇葩到了极点的逻辑点了一排蜡。
平心而论,来弟很反感何小梅的。要说何小红换孩子,还能勉勉强强的扯到母爱这事儿上头,那何小梅呢姐妹情深
呸
再想到何小梅还是个医护工作者,简直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来弟以前是觉得,医生护士老师之类的不过是个职业,没必要出个啥事儿就上升到道德层面上,甚至牵连到整个群体。可就这个事儿而言,她真的很难平心静气,只要想到何小梅是个护士,却偏偏做出了这种造孽的事情,实在是厌恶得很。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比原书中更早了一两年调职去了镇医院。
来弟记得,原书里何小梅是迟早会去镇医院的,但肯定不是何小红生孩子的这一年。而是要再往后一些,据说是何小梅赶巧救了一个退休老干部,那老干部本身倒是不值得一提,偏有个出息的儿子。对方感激她,特地登门拜访送了重礼,可何小梅愣是表示这是她作为医务工作者该尽到的义务,坚决不收。也因为这样,对方被深深的感动了,想法子将她调到了镇医院,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转念一想,来弟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因为少了个所谓的后台,何小梅应该不可能像原书里那样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了,哪怕后台并没有怎么帮助她,有个名儿让她借用也够了。
乐观的来弟很快就将何小梅调职一事抛到了脑后,毓秀也完全没在意,事实上她还不是很明白卫生所和镇医院的区别有多大,她又没去过镇医院,再说与其关心这事儿,还不如多写两页暑假作业。
比起这俩淡定姐妹,队上其他人却是激动坏了。
就不说别人了,连李桂芳下工后从别人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是惊叹不已。在她看来,能去镇医院当护士,可不是老何家祖坟冒青烟了吗可惜呀,老何家生闺女也太不稳定了,好的好差的差,差距也太大了。
李桂芳属于整个第三生产队消息较为灵通的那一种人,其实她本人倒不会故意去打听什么事儿,可架不住人家都爱跑来跟她叨逼。
别的事儿且不提,何小梅调职去镇医院这桩事儿,跟苗家多少能沾上边。谁让李桂芳儿媳妇是何小梅的亲姐姐呢还有就是,何小梅之所以能够调职成功,也是因为何小红生儿子难产大出血了。
很难得的,李桂芳在路上碰到何母时,冲着她露了个笑脸。
何母
吓得瞬间夺路而逃,全然忘了她本该跑去小闺女对象家掰扯道理。
一次示好没成功,李桂芳索性在她屋里的大木箱子里翻找了半天,心痛地选择了一对小号的搪瓷缸子,拿着去了何家。甭管咋说,人家闺女救了她儿媳妇的命,哪怕儿媳妇是很糟心没错啦,那也是她家的人。
这年头,能拿出去一对簇新的搪瓷缸子,哪怕是小号的,那也称得上是一份不薄的礼物了。
何母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东西,哭丧着脸问她咋了。
李桂芳是真的想示好,而不是想要吓死救命恩人的亲妈,遂平心静气的解释了两句,又道这对缸子正好能当做何小花的嫁妆。
本来,何小花听说李桂芳来了,立马就躲回了她自己那屋。等她贴着门板听了几句后,自觉没啥危险,就又出来了。结果,就听到了李桂芳最后那句话,顿时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开了。
于是,李桂芳又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消息,等回家时,忍不住在饭桌上叨逼了几句。
“解放啊,你那小姨子,就是何家那小闺女哟,她又退婚了。这回是她想退婚,人家不乐意,说啥都不同意,两边正闹着呢。”
“这回又是为了啥”苗解放呆住了。
“唉,还不是你媳妇造的孽。”李桂芳把缘由简单的说了一遍,不住的摇头叹息,“我寻思着,那小子可能就是说话没过脑子。不过吧,何小花不愿意嫁倒也没啥好说的,嫁人不就是图他心里有你吗这以后真要是摊着事儿了,那兴许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可咋能啥事儿都没发生,先把话说出去了呢”
李桂芳也是想不明白,她只能认为对方可能出娘胎时忘了把脑子捎带上了,咋就能蠢到这个地步了呢还是又蠢又毒。
“不能嫁。”来弟随口嘟囔了一句。
“哟,小傻子也知道这种人不能嫁”李桂芳低头瞧了她一眼,兴许是觉得跟来弟说话太跌份,又抬头跟三个大些的孙女道,“你们也记住了,姑娘家嫁人很重要的,一定要擦亮眼睛,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个男的嫁了。真要是那样的话,回头在婆家吃了亏受了苦,我可不会给你们做主。”
招娣、盼娣、毓秀,三人齐刷刷的抬头看向她们奶,用表情诠释了一把“没听懂”。
李桂芳很快就放弃了说教,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要嫁谁,必须经过我这一关我要是不同意,你们谁也不准嫁记住了吗”
“记住了。”招娣一本正经的点头,满脸严肃。
“哦。”盼娣翻了个大白眼,继续低头吃饭。
“好的奶,奶说的没错。”毓秀依旧是最捧场的那个。
来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却被李桂芳一个用力,愣是摁头到了面碗里“吃你的小傻子还想嫁人呢我琢磨着,起码也得二十年后”
说句良心话,来弟没想那么早嫁人,哪怕二十年后好了,那她也才二十二周岁,还是个宝宝呢,嫁个屁啊可话是这么说的,道理却是另外的道理,她可以不嫁,但是她奶不能说她嫁不出去。
没等来弟怒目而视,众人纷纷吃完饭下了桌。
暑假里嘛,尽管不用上学了,可每个人的事情其实都不少的。
因为何小红少了一条腿的缘故,下地干活挣工分那是别想了。事实上,她连家务活儿都彻底没法干了,甚至于还需要别人来照顾她。
李桂芳和苗解放要忙着秋收的事情,实在是无力分心,只能让招娣盼娣顶上去,而毓秀自然还是负责盯着来弟。
“盯着”来弟。
来弟看着眼前这个,写一会儿作业就盯她一眼的女主姐姐,只觉得腮帮子疼。她想说自己很老实的,不吵不闹不乱跑,更是闯祸的绝缘体。可显然,就她如今这个年纪,还不足以说出这些话来,没奈何,她只能装作啥都不懂的懵懂模样,老老实实的坐着想事儿。
只这般,一晃眼七月份就过去了。
原本,七月里是来弟的生日,可惜家里人太忙了,压根就没人记得这个事儿。及至都八月份了,李桂芳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个事儿,煮了个鸡蛋给来弟吃,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糖,哄她说“今个儿是你过生日,吃吧。”
来弟
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吗都过去半个月了
“吃”来弟笑眯眯的接受了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一点儿也没暴露她穿越女的身份。
李桂芳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脑子,笑着点头“可真是个小傻子。”
上了八月里,天气热得简直像是孙猴子又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给掀翻了。好在,地里的收成相当不错,又因为老天爷给面子,晒谷子的那几日,天天都是艳阳高照。不过,等一切都完事后,倒是连着下了几天雨。然而,都没等大家伙儿凉快几日,天气就又一次热了起来。
可这一回,哪怕天气再怎么热,河里都没了小孩崽子。
这年岁小的孩子是不敢往河里去的,就算真要玩水,那也是去小溪边的。只有那些已经上了学的孩子们,才会嫌弃小溪里玩水不痛快,非要像那下饺子一样的往河里去。哪怕各家各户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小孩崽子们也照去不误,打骂都不起作用。
然而,眼下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临近开学的日子。
为啥河里没了人因为不上学的孩子没胆子去,上了学的孩子们则忙着补暑假作业呢。
虽说这年头的暑假作业没有后世那么夸张,可凡事都要对比着来。暑假作业是没有后世那么多,他们平常的家庭作业也很少啊。从比例上来看,是差不多的。也因此,面临这“一大堆”的假期作业,熊孩子们心态崩了。
一年级升二年级的那帮孩子还行,很显然老师们没打算为难那些才刚念书的学生。可二年级升三年级却是要不得了,作业又多又杂,居然还有预习作业。
到了这个时候,毓秀就高兴了。因为她热爱写作业,别的同学是眼看着八月就要过去了,这才哭唧唧的忙着写作业,她却是在七月中旬之前,就已经将作业写完了。
“毓秀你写了半个月咱们的作业那么难吗”盼娣一面心急火燎的补作业,一面惊恐的问道。
毓秀觉得假期作业一点儿也不难,反正她不觉得难,至于为啥会写半个月
“作业为啥要急着写慢慢来不就好了我都是瞅着卓凡哥哥没空搭理我时,才写了作业。每天就写一点,慢吞吞的写,字写得端正一些,最好别用橡皮擦,不然卷面就不整洁干净了。”毓秀慢吞吞的解释着。
盼娣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错啊,毓秀说的那个话一点儿错都没有的。暑假作业为啥要火急火燎的写放假足足两个月呢毓秀的逻辑是,她不着急,她磨磨唧唧的写着,虽然不能保证数量,但是可以保证质量。再说了,她为啥要保证数量呢她有的是时间。
可问题是,别人都跟她完全相反。大家其实也觉得暑假作业没必要着急写,所以就大玩特玩疯玩,直到一口气玩到八月底了,眼瞅着离开学没几天了,就开始哭着写作业,那可真的是火急火燎,恨不得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尽快写完。
其实相对而言,盼娣还是好的。
她成绩不错,再就是她平常要干不少活儿,有时候好不容易把活儿干完了,却发现时间不上不下的。想玩吧,估计其他小伙伴儿都回家去了,不玩吧,可活儿都做完了。权宜之下,她写起了作业。也因此,她补起来还是挺容易的,起码不像她大姐那样边哭边写。
苗边哭边写招娣。
招娣好惨一孩子啊,她明明是家里的大姐,脑子却是垫底的。她原本就功课很差,隔了两个月没翻书本,那是真的将老师教过的知识彻彻底底的还回去了。偏生,她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翻开来就是簇新的。最可怕的是啥呢作业是新的,她感觉上面的字和题目也是全新的。
全、都、不、认、识。
写着写着,招娣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甄珠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招娣哭着,盼娣写着,毓秀跟来弟一起托着腮帮子看着两个姐姐。
“你俩咋了哇胖弟你居然没写作业啊”甄珠惊呆了,她还特地凑上前,抢走了盼娣手里的作业,唰唰的翻了起来,“这个没写哇,那个也没写哇哇哇”
于是,盼娣一个没忍住,抬手给了甄珠一个脑瓜崩“你能耐你厉害你难不成都写完了”
“上个月就写完了。”甄珠捂着脑门,委委屈屈的说,还警告道,“我跟你说,这要是甄伟打的我,我一定把他捶进土里打”
盼娣对甄伟提不起丝毫兴趣来,只揪着作业的话题不放“为啥你都写完了你跟毓秀一起写的”
没等甄珠开口,毓秀先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家写的。”
“我也是在家写的,我哥看着我写的。”甄珠鼓着腮帮子告状道,“我哥可凶了,他在毓秀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好哥哥一样。等毓秀一回家,他就凶我,吼我,冲着我咋呼我要是不写作业,他就让妈妈不给我吃饭,还抢走了我的糖果果”
这下,轮到毓秀惊呆了,不敢相信她的卓凡哥哥居然是这样的。
盼娣也不信“你编的吧甄卓凡会这样”
“那你说,我为啥在上个月就把假期作业给写完了”甄珠翻了个大白眼,那表情像极了盼娣,几乎一模一样。
“好像有点儿道理”盼娣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旁的招娣哭着哭着,就停了下来,问甄珠“珠珠你可以把作业借给我抄一抄吗”
“好啊”
“不行”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甄珠和盼娣深情对视。
盼娣正色道“作业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可以借别人的来抄。你要是敢抄作业,我回头就告诉唐老师去”
甄珠无辜的看着她,又看向招娣“哦,那我不借你了。”
毓秀跟着点点头“对的,不能借作业。”
招娣委屈极了,她决定还是继续哭着吧。哭着哭着,作业也去了一些,可她怎么也赶不上盼娣的速度,等盼娣也把作业搞定后,她这边还剩下一半没写完“怎么办啊哇呜呜呜,老师要骂我了”
盼娣态度格外坚决,她看着胸前的红领巾,坚定的要求招娣自己写,还让毓秀不准帮忙。毓秀本来也没想过要帮忙,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性子,很是干脆的答应了盼娣的要求后,又临时想起了一个事儿,对盼娣说“二姐,卓凡哥哥说,三年级算术要教乘法除法了,你背了九九乘法表吗”
那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满心的困惑,盼娣还是崩住了“没背,要不你指给我瞧瞧,我瞅两眼。”
毓秀转身找出了自己先前抄的九九乘法表,递给了盼娣“就是这个,卓凡哥哥说要背下来。”
作为头一次看到九九乘法表的人,盼娣实力懵逼,拿着纸看了半天,她抬头问毓秀“你没逗我这些要背下来”
“嗯,卓凡哥哥是这么说的。”毓秀很肯定的点头,临时又添了一句,“珠珠也背了。”
“珠珠也能背下来”盼娣内心无比震惊,又一次低头看,还是感觉扑面而来的绝望。
毓秀想了想,边回忆边解释“我们背了好几年了,我在上小学之前就背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太流利不熟练。珠珠好像是这个暑假才背完的,她早先还跟我说,卓凡哥哥吓唬她了,我不信,可她的确背下来了。”
“哦,那就是甄卓凡吓唬她了。”盼娣还是很震惊,盯着一张纸看了半晌,不得不开口,“毓秀你这个借我抄一份。”
“送你好了,我已经倒背如流了。”
盼娣微笑不语,她是想感谢毓秀的,但是这真的太打击自信了啊
事实上,三年级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确切的说,一二年级属于低年级,老师们多半都是抱着带孩子的心态来教的,就算作业没完成,或者考试没考好,也多半都是一笑而过,并不会揪着不放的。可一旦上了三年级,情况就彻底变了。
九九乘法表只是个开胃小菜,两位数加减法正在等着他们,还有简单的四则运算,时分秒的认识,口算、珠算等等,以及测量方面的知识,例如长度单位进率、重量单位进率、货币单位进率。
讲道理,这里面反而九九乘法表是最容易的,因为这个只考记忆力,跟智商高低基本上没太大关系。
别的东西就比较复杂了,毓秀自然是没问题的,她如今的学习进度是跟着甄卓凡走的,远超于本班同学。而另一个没问题的人是班长王小惠,那才是真的跟着进度走也没跟丢。再往下,后上任的学委、副班长等班干部,都还算太差,盼娣也在其中,属于第二阶梯的好学生。
甄珠和甄伟就惨多了,他俩实力演绎难兄难弟。甄珠倒是会被乘法表,可也仅此而已,其他的知识方面,她只有读货币单位进率特别拿手,别的都不行。
所谓货币单位进率,就是认识元角分。
对于这个,甄珠简直太拿手了,一点儿都不会出错,神奇得不得了。最终,还是盼娣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狐疑,问她到底是咋算出来的。
“我没咋算啊,我就是在心里想着,甄讨厌拿了我爸五块钱,花了四块二毛三分钱,还剩下七毛七分钱。”不单货币单位没问题了,连加减法都没问题的。
盼娣目瞪口呆“这都涉及到三位数加减法了吧”
毓秀点点头“珠珠,我问你,五百减去四百二十三,等于多少啊”
甄珠傻眼了,直勾勾的看着毓秀,胖嘟嘟的脸上明白的写上了“你就是在搞我吧”
“那咱们换一个题。”毓秀低头看了眼算术本子,又道,“二十减去十八,再加上六,等于多少”
“不不,毓秀你不能这么问。你要是这么问珠珠肯定答不上来的。”盼娣提醒她要稍微变通一下。
毓秀认真的回忆了一番以前甄卓凡的做法,从善如流的改口道“你本来有二十颗糖,甄伟拿去了十八颗,然后又还给了你六颗。请问你现在手里还剩下多少颗糖。”
甄珠原本脸上是一副懵圈的表情,随着毓秀的话音落下,她的胖脸上瞬间出现了杀气腾腾的表情“我要打死甄伟”
“毓秀你少造孽了,你听我的。”盼娣学着唐老师的样子咳嗽了两声,“咳咳珠珠,你爸爸给了甄讨厌二十块钱,你妈妈花掉了十八块钱,于是你爸爸回来的时候又给了甄讨厌六块钱,那么请问”
“八块甄讨厌手里还有八块钱”甄珠拿手比了个八,满脸的嘚瑟。
盼娣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装傻”
“你才装傻”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了,毓秀赶紧调停。这会儿她们是在苗家堂屋里写功课呢,本来甄卓凡也是要加入的,可不知道那边出了啥事儿,反正只有甄珠来了,没见着甄卓凡。更奇怪的是,甄伟也没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赶紧把作业写完,以及复习功课,应付期末考试。
是的,一学期又过去了,只不过对于学渣来说,这个学期相当得不友好。
语文倒还罢了,用唐老师的话来说,三年级还是幸福的,等到了四年级,他就要教同学们写作文了,到时候苦日子就来了。不过,就算语文还凑合,算术简直就不想让人好好活着。甄珠已经不止一次说自己上辈子就是一道算术题了,她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与之相比,招娣才是惨。
甄家那边的情况是,甄伟的哥哥和甄珠的哥哥成绩好。那当哥的,比当弟弟妹妹的聪明又没啥值得炫耀的。可苗家呢招娣觉得她是最笨的那个。
这个想法得到了来弟的举双手双脚赞同,她也觉得一家四姐妹,老大最最笨。
眼下,听着两个妹妹和甄珠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可高兴了,招娣只是满脸的落寞,她就没听明白其他人在说啥。
偏这时,毓秀又开口了“老师讲,期末考试可能会考到口算乘法,珠珠你会吗”
按说甄珠都把九九乘法表背会了,口算乘法是没大问题的。可所谓的没大问题指的是,算术题目跟着乘法表,可万一人家故意不跟呢那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盼娣也意识到了,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珠珠你说,二乘以五等于几你先别跟我急眼,老师还真有可能出这种题目的。”
“为啥啊一会儿又让我背九九乘法表,一会儿又不按照上面的出题目,那他为啥非要我背呢为啥啊”甄珠气得连连拍桌子,气炸了。
毓秀托着腮帮子想啊想,一旁的来弟也学毓秀的样子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生。这俩姐妹本就有六七分相似,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作后,看着就更像了。不一会儿,毓秀就道“珠珠,要是你爸每次回来给你买五块糖,两次下来他给你买了几块糖”
“我爸才没那么小气他对我好着呢”甄珠嘟着嘴不高兴的说,“还有啊,毓秀你为啥老学我哥呢我哥就是这样的,啥题目他都能扯到好吃的上面去。我本来写作业就已经肚皮好饿了,他还老提吃的吃的吃的,那我不就更饿了我不写了,我要回家吃包子。”
“停换个题目。假设,甄伟在甄讨厌那边告你一次黑状,你就打他两顿,那么他要是在甄讨厌那边告了五次,你要打甄伟几顿呢”盼娣一本正经的问道。
“十顿”甄珠嗓门震天响,气势分外惊人。
门口,甄伟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的看着里面的人。
盼娣最先发现了他,她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招呼甄伟进来“甄伟你来了啊过来,你看我特地给你留了座儿,你就坐毓秀身边,来来。”
甄伟立马高兴了,颠颠儿的跑了上去,还不忘扭头挑衅的看了一眼胖墩子堂妹。甄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悟。
“好了好了,赶紧写作业。”
盼娣当起了和事佬,生怕这两只一言不合又打架。同时,她也冲着招娣格外认真的说“这回咱们谁也不能考不及格,快过年了,丢脸死了。还有啊,我奶说了,谁要是考了不及格就不给压岁钱”
招娣难受,想哭。
已经两岁半,终于走路稳当了的来弟抬头看着哥哥姐姐们,小声的逼逼了一句“考不到双百分就不给压岁钱。”
得亏没人听到她这话,不然怕是能被除了毓秀以外的其他人联手收拾一顿。
在或是期待或是焦虑之中,三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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