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动作,那个摊主也不耐烦地出声询问他:“喂,你还猜不猜啊?”
顾星源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看出他的残疾,旁观的人们甚至还对他颇多仰慕。
他和宁野一起造就了这样一个荣誉,可是宁野现在走了。
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里。
于是,他从高峰跌落下来。只是因为这双眼睛。
哪里都不缺少敏锐的人,他的沉默很快就被有心人发现了异常。
顾星源听见有人犹豫着问:“你是不是看不见啊?”
他还没有回复,人群就因为这样一个猜想,像是水滴落入了油锅里,沸腾开来。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众人仰慕的对象,那么现在他立刻成为了一头被关在笼子里任由众人参观的困兽。
仍然是这样多的目光向他聚集而来,他的才华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波动。但是,仅仅因为他的残疾,他的才华就被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他又听到了这样的话——
“好可惜啊!”“可惜是个瞎子。”
可惜,他最痛恨这样的词语,在这一刻,曾经所有被遗忘的黑暗的记忆都再次浮现在他的心中,他想起了曾经幼小的自己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困境的,那时候内心的黑暗如疯草一般狂长,那是再怎么多的仁义礼智信都无法阻止的扭曲。
遇到宁野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黑暗面已经消失了,他甚至都可以拿自己的残疾打趣,可以拿它来博取宁野的同情,来讨她的欢心,得到她的温柔。
他都能够将此作为一个工具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
而且宁野也不在乎,不是吗?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残疾鄙夷过他。她照顾他,仅仅是因为残疾本身不方便,但她和他说话的语气中从来没有过可惜的情绪。
她将他和他的残疾分得很清楚。
这给顾星源编织了一个美梦,让他觉得自己和常人真的没有区别,甚至他的残疾还能为他博得一点小小的福/利。
可是宁野走了,在这样一个可以说是高光的时刻,他孤身一人,再次被打入地狱。
他站得实在太久了,也实在太沉默,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常。刚才本来只是猜测的一个结论,成为了板上钉钉的证据。
那些话,那些嘴里说着可惜心里面在幸灾乐祸的话,那些暗含嘲讽的、那些居高临下的话,那些话语如同利剑一般疯狂地扑向他。
他感觉自己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浑然不知方向,只能被动的任由风吹雨打。
其实他本可以仍然装作与常人无异,他做的到的,只是需要集中一点点注意力。
可是宁野对他的体贴太过周全了。她这两天把他照顾得太好,以至于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生存的本能。
而现在已经晚了。
顾星源现在全凭自己的一腔骄傲支撑着,他答应宁野在这里等他,所以不能走开去。
他心中忍不住隐隐地想,宁野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她和他的尊严,在他心中,在这一刻,隐隐被划上了一个等号。
宁野并没有去所谓的更衣,她的肚子也没有疼,她只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机会,觉得时机合适,就抽身离开了。
她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隔着重重的灯火和人群,看着顾星源被众人指指点点,看着顾星源的面色一点一点地苍白,隐入黑暗。
看着她亲手写的剧本,滑向她指定的结局。
当那张清隽的面容上满是阴暗和无措的时候,宁野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镇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全然没有刚才面对顾星源的时候少女的娇羞。
她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少女了,经历过这么多周目,早就很难再对某一个具体的攻略人物动心。
她清醒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对她的感情,如同做数学题一样,清晰地算出之后的发展轨迹,控制变量,将答案导向她想要的方向。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宁野随手从身边小摊上买了两碗热牛奶,向顾星源走去——她觉得他现在的情绪波动很需要一杯热牛奶来镇定一下。
几乎是她刚刚走到顾星源不远处,青年就猛然望过来,像被抛弃的狗狗终于等到了主人。
“你来了。”他这么说,嗓音仍然和平而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宁野听得出那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她无辜地仰起脸望他,笑容灿烂如同真正的17岁纯/洁少女:“是的,我买了热牛奶,你要喝吗?”
顾星源似乎和她想得一样。他将牛奶准确地接了过去。
这随意而正常的举动,显然打消了众人眼中的疑虑。
旁边又有窃窃私语声响起来了。
“不是瞎子吧,人家就是懒得理你,你见过瞎子有这么灵敏的吗?”
“也是哦,有本事的人傲气一点也很正常。”
那些八卦的人,语气中又恢复成了仰慕,那种对与他们距离很远的天才的仰慕。
仿佛残疾与否,就能彻底改变顾星源的个人价值。
顾星源轻轻喝了一口牛奶。牛奶里加了糖,但味道不是非常甜,刚刚好,配合着牛奶的热度,他感觉自己刚刚冰冷的五脏都重新热起来了。
他的另一只手被宁野握住。娇小的少女踮着脚轻轻凑近他的耳边,语气有点茫然,但饱含关心:“你怎么了?感觉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口气将牛奶喝了下去,然后随手将那只碗扔掉——这还是他第一次随手乱扔垃圾,但他顾不上了。
他只是冲动地拉住宁野的手,将她往自己的怀里狠狠地扯了一下。
少女的身躯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知道自己的双臂将少女箍得死紧。
但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感知到少女是真实地存在于他的身边的,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的心因为这一个拥抱慢悠悠地放回原处的时候,他感觉到怀里的宁野挣扎着动了两下。但向来自持风度的他并没有放开。
而他怀里的人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也放弃了挣扎。细细的声音从他怀里冒出来,带着一点笑意:
“有件事我得说明一下,不是我故意的……我的牛奶还没有喝完,它大概已经把你衣服弄脏了。”
顾星源:……
他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在顾星源放开宁野之后,一个小小的法术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那些站在身边的人,只是因为看见了这个小小的法术,就对他们更加崇敬。
就连那个刚才语气还十分暴躁的摊主,当宁野拉着顾星源想要继续答题的时候,也忙不颠儿地将奖品递了过来。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二位这么聪明绝顶,这点谜语算什么呀,这个奖品算我提前送你们的。”
他点头哈腰,语气恭敬到了极点,宁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拿了奖品,拉着顾星源离开了。
从头到尾,顾星源都没有向她讲述过她不在的时候他遭受的指点。
哪怕他的手拉着宁野拉得非常紧,表现出了充分的对宁野的依赖,他也没有开口。
但是——宁野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双手,有些愉快地想:不要紧。你的傲骨已经被我握在手里,剩下的,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水神祭剩下的部分都没什么意思。因此他们很快结束了这趟旅程。
走到空旷的地方,宁野再次打了一个呼哨。这只不过是个掩饰罢了,实际上她是在脑海里系统页面上点击了放出宠物。
巨大的红谷鹰再次从远处的天空俯冲而下,停在宁野和顾星源的身前。
但是这一次,它充满依恋地看了一眼顾星源,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仿佛被强/迫的良/家少女一样,先走到了宁野面前,向她低下了头,允许她先摸一摸它。
宁野接受了它的示好。
但是在摸完它之后,就恶劣地拉着顾星源跳上了鹰背,没有给它再被顾星源宠幸的机会。
红谷鹰先是不满地叫了一声,然后想起来什么,叫声又变得委委屈屈的,叫宁野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媳妇。
她摸了摸鼻子,看着顾星源又恢复了那副君子端方的模样。他温和地摸了摸红谷鹰背上的羽毛。
红谷鹰感觉到了属于顾星源的手,立刻就不委屈了。它高兴地拍了拍翅膀,一展双翼,飞上了高高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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