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源的纸鹤中不只是问了她忌口,这更像是一句寒暄,最重点的话其实是,要见她一面,和她谈谈小孩儿的事。
于是继下午谢鸿秋来过之后,这个小小的院落,晚间再次迎来了它的访客。
顾星源到底要比谢鸿秋多几份君子之气,他提前说明了,宁野心中有了准备,开门迎他的时候身上便换了待客的装束。
无极居的势力比宁野想象中得要大,半日功夫,顾星源已经查清楚了小孩儿的父母。
“他们现在在生死世家开设的善堂里做工,过得还不错。”尽管生死世家是无极居的死对头,顾星源的良好教养让他也不能对宁家口吐恶言。甚至他的神色之间,隐约还有欣赏之色,“近日生死世家针对凡人的动作颇多,虽然看不出意思,但不得不说,他们做的是好事。”
他看不到宁野脸上的得意之色,所以淡然地将话题转了回去:“那对父母起先承认了狗蛋儿是他们的孩子。但当我的人说明小孩正在镰鼬书院之后,他们就矢口否认,坚称自己不认识狗蛋了。”
顾星源大概没遇到过这么前后不一的人,有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所以我来同你商量一下,要怎么办。”
宁野皱了皱眉。父母这种职业她接触得不多,甚至在看到感人肺腑的亲情时会尴尬地避开,现在也不例外。
她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那对父母的想法,这种“爱他就送他一个前程”的做法叫她浑身不适。
最终她说:“还是以小孩儿的意见为准吧。他想回去就送他回去。”
这个话题叫她太难受了。她忍不住站起来,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像是要甩开那阵附在她身上的尴尬。
为了终结这个话题,她甚至没过脑子,就将自己正在发愁的事情脱口而出:
“我刚才得知,谢鸿秋的生辰宴就在这周末。”
顾星源当然知道这事。因为和宁野约他的时间重了,他还准备推掉好兄弟的生辰宴。
但宁野此时说她刚知道……
顾星源方才还因为和宁野共处一室的愉悦心情一点一点地散去了,中午二人分开之前的阴霾再次笼上心头,关于宁野更想选择谁的疑虑缠绕着他。
他问出了一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小孩儿是在谢鸿秋那里吗?”
他现在才注意到,从进门开始,他就没有听到小孩的任何动静。
顾星源就坐在宁野对面,背挺得笔直,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茶气氤氲,却只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他抿着唇,那双虚无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宁野,像是在等一个回答,可那只将茶杯捏得紧紧的手,又似乎只是在期待一个希望。
宁野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表情,又垂眸看了看他手上因为用力而显出的青筋,莫名地觉得自己渣无可恕。
有关亲情的尴尬被她跳话题甩在了身后,但爱情的尴尬又追上了她。
就是这几秒钟的安静,叫宁野再想张口的时候都觉得已经无话可说。
顾星源静候了片刻,从安静里得知了他不想要的答案。于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一边推开椅子往外走,一边轻缓道:“周末我当然会去参加谢鸿秋的生辰宴,很期待到时候和宁姑娘见面。”
他举重若轻,语气平淡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甚至回复宁野的话还客客气气,礼貌有加,十足的世家子风度。
他的声音也是惯常的疏淡矜持,叫人看不出任何喜怒。但只听那冷月幽泉一样的质感,就叫人明晓,谁都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但是哪怕他表现得再疏离冷静……
对顾星源这样的人来说,不告别就离开,已经是一件非常失礼的行为了。
而且,宁野眼睁睁地看着他直直地撞上一方矮榻。
她那一声“小心”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顾星源都根本不是会因为目盲行动不便的人。
他从来没有让自己因为目盲而狼狈过。他根本不像是个瞎子。
宁野知道,他现在会撞上矮榻,只是因为心乱了。
她抿了抿唇,站了起来。
人体撞击矮榻的声音沉闷又厚重,顾星源脚下一个趔趄,苍白的面色立刻浮起浅浅的红晕。他站在原地定了片刻,像是不肯叫宁野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低下了头。
“叫宁姑娘笑话了。”他冷淡地说。像是终于定位到了出去的路,他又大踏步地往门外走去,也不再等宁野的回答。
但宁野敏锐地观察到,他的步伐虽然看似迈得大步流星,每一脚踩出去之前,他都会不明显地顿一下。
是害怕再被绊倒。
这个观察叫宁野下意识地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牵住了他的胳膊。
顾星源感觉到温软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就像中午时那样。但宁野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君子的风度让他做不出现在甩开宁野手臂的行为,但他也并不想要宁野的搀扶。所以他脚下走得更急。
这样的搀扶,不过是怜悯罢了。他顾星源是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要靠少女的怜悯来换取一点关注的呢?
光是想到宁野对他毫无爱意,所有的温柔都只是因为怜悯他身有残疾,顾星源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脑海中全是繁乱的思绪,又顾及宁野在一旁不肯表现出脆弱来,还要分出心神注意路况,一团乱麻之下,脚下再次狠狠地绊上一块硬物。
但他没有跌倒,也没有踉跄。
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起来了。
少女轻柔地伸展双臂,搂住了他。
顾星源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一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周身都弥漫着那春来冰雪融化的气味。她的面颊正轻轻地贴在他的手臂上,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身上每一块被她触碰的肌肉都像是要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的心脏跳得最厉害。扑通扑通,在这个寂静的小院里,他疑心已经被宁野听见了。
可他再生不出一点羞耻的情绪了。之前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嘲讽厌恶都消失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只剩下了正在抱着他的她。
顾星源听见宁野开口,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衣服里,直接传导到了他的心脏。
“我是想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参加谢鸿秋的生辰宴,结束后去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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