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回了四贝勒府,化失落为裁剪,一口气给胤禛做了一件湖色竹纹对襟长袍,搭配一件立领马甲,又给乌拉那拉氏做了一件蝶恋花的舒袖衬褂,都是样式简约,图色清雅,适合日常穿着的。品级朝服都有定制,样式又繁琐复杂,没有她发挥的余地,也不是她的身份能碰的。
不管怎么说,能和亲人见面,她都要感谢大老板和老板娘,而且后续探亲的机会都拿捏在人家手里,讨好要从日常做起!
她现在有了两个贴身助理,还有六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达成了一脚出八脚迈的境界。最大的好处就是一切琐碎整理都不用自己动手,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到裁剪缝制过程中,已经近似前世的工作环境了。
只有沉浸在针线的世界里,她才能忘掉一切烦恼。
“真是怪事,明明都是普通的衣裳,”听雪私下里嘀咕,“也不见用贵重料子,也没有奢华的装饰,穿上就是……看着舒服。”
苏培盛把贝勒爷的袍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贝勒爷都点头说了个“好”字呢。
“是颜色搭配的好吧,”听蓉琢磨着,“就跟她化妆的道理一样。”
“哎……”听雪低头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跟着她了,不回宫里了?”
前晚她们已经得到命令,不用再事事汇报了,却没有新的安排。四舍五入这就是失业了啊。
“你看见贝勒爷的态度了,”听蓉淡淡道,“跟着她就一定没前程?学会她几分手艺,也够你受用的了。”回宫?那才有无故消失的危险吧。这个庶福晋的宠爱不会低,又不难伺候,还有什么不足的。好好伺候几年,有了主仆情分,从庶福晋那学上几手,她就自己挽了头发,当个嬷嬷。横竖这里已经算是清净地儿了。
“这不是邀宠,还有什么是呢?”李氏一面在屋里气哼哼的,“呸,谁稀罕呀!”一面让人传话回娘家,从南方找好裁缝来,一定要把苏佳氏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别的小妖精给爷们寄托情思,都是做个香袋儿啊,扇套儿啊,荷包啊,手绢儿啊,苏佳氏倒是实诚,衣裳褂子一套一套的,有本事你直接开裁缝铺啊!
文嬷嬷跟乌拉那拉氏念叨:“看出来她心里不好受,就使劲做衣裳了。我家那个儿媳妇也是,一生气就拿炕刷子乱扑腾,说是扫灰,恨不得窗户纸都捅下来。她这个习惯倒是不错,可还是让她收着些儿,外头已经有风声了。”
八福晋郭络罗氏就在府里指桑骂槐,“如今这邀宠的招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至少人家还见了真东西了,不像有的人整天就会装可怜……”
张若婷在自己院子里一笔一划慢慢抄写佛经,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郭络罗氏脸色更难看了,每次都像打在棉花上,让人好不郁闷!
毓庆宫寝殿中,太子胤礽坐在红木太师椅里,盯着唐佳氏冷笑,“我怎么就看不出你的福气呢?”
唐佳氏落了妆,脸上显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浑身颤抖着跪爬在地上,“爷,我已经有了,饶了我吧,我真的有了!”
“你有没有,对我有什么用呢?”胤礽站起来向她走去,“你能生出银子来么?”
“裕六他们这会儿过了淮安了吧,”胤禛在书桌上仔细看着舆图,半晌怅然地坐下,“这图太陈旧,都模糊了,山川地理,还是得有专人勘测才行……”不然打起仗来要吃多少亏去!
“主子,喝口茶润润吧,”苏培盛拎着一只番瓜壶给胤禛面前那杯铁观音续水,“这是上品炭焙铁观音,刚刚奴才只丢了几粒进去,就打得壶底儿当当直响,那叫一个清脆!”
胤禛果然见叶背弯曲,色泽清澈明亮,如绸面一般。细啜一口,醇厚甘鲜,回味无穷。
苏佳氏说船上货物茶叶和生丝乃是大宗,还有瓷器……贸易本是互通有无,得换回点好东西才行!
“苏佳氏这两日在做什么?”
苏培盛笑着小声回禀,“福晋断了庶福晋的料子,让她好好歇歇,听说一不拿剪子,都打不起精神来呢,爷要不叫她来说说话?”
胤禛瞥了他一眼,“那你还等什么?”
他的感觉不会错,府里的监视已经撤了,此时说话已经是安全的了。上次怕苏佳氏多说,拦了她的话头儿,这次可以详细问问,她似乎走了广州不少地方。
“妾身惶恐,只是守孝期间到各处祈福,路过几次码头而已。一些传闻也并非从广州得来,而是我阿玛在家闲聊说起的。”守孝接触不到的见闻,只能一概推到死去的那位父亲身上。
“我阿玛曾经说过,广州贸易最有名的就是十三行了,有个叫屈大均的写了一首竹枝词: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
安和做出回忆的样子,“西洋那边呢,有荷兰、葡萄牙、英国、法国的船只,往来不断,我阿玛说,西洋人擅长造船,原本是荷兰的船最好,后来是葡萄牙,后来英国船把他们都比了下去,还抢什么地盘……”
胤禛露出注意的样子,“商船还需要抢地盘?”看来要飞鸽传书提醒裕六,详细追查此事。
“妾身也不明白,只听阿玛说英国船都归属一家大户,是英国朝廷官办的,”安和仿佛不经意地对上胤禛的眼睛,却加重了语气,“名字很奇怪,叫做——东印度公司!”
乾清宫东暖阁之内,康熙身着三蓝色宁绸团龙常服,手边一盏六安瓜片没有加盖,热气丝丝缕缕上升,清香扑鼻。
御案前,户部满尚书凯音布奏道:“茶叶一项,向于安徽六安、福建武夷及江南徽州等处采买,经由江西运入粤省……粤海关去年出口茶叶已达三万担。”
汉尚书李振裕补充道:“产茶区种植面积连年扩大,仅福建一地,去年茶农人口已增至十五万户……”
康熙不置可否,两位尚书见状,又继续通报毛皮贸易和瓷器贸易,都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问起了广州海关之事。
康熙见他们不得要领,提示道:“海关都从西洋采买何物?”
李振裕奏道:“多以官用花梨、紫檀、乌木、羽纱、花毡、金银线等为主。”
凯音布补充道:“粤海关还为宫中进贡西洋钟表、挂屏、珐琅器皿、雕刻器皿、水银玻璃镜、迦南香等物。”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道:“西洋之物可是价格虚高?”
凯音布奏道:“西洋进口货物路途遥远,保管不易,故而加价。”只要华美新奇,宫里采买什么时候问过价钱?这条线中间环节可是吃肥了不少人,哪个不长眼的会多嘴?
康熙冷哼一声,“可招他们的匠人到来,在本土制作。”
李振裕奏道:“西洋匠人多为官用或豪强之奴,不可擅离,有的西洋传教士也有手艺,但都要以传教为先,不肯吐露。”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哗众取宠而已,有何好处?皇上怎么对这些感兴趣,倒是要当心玩物丧志啊。
康熙见这两人对西洋贸易的了解浮于表面,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又召见了理藩院郎中马喇,询问西洋语通译的情况。马喇与八阿哥胤禩一向交好,此时知机地说道:“回禀皇上,若说这洋话人才,奴才所知者,莫过于九阿哥。”
康熙这才想起来,是啊,九阿哥胤禟精通满蒙汉语,还自学过俄罗斯语,在语言一道上颇有天分,而他对商贾贸易等项,天分只怕还在语言之上。
康熙沉吟不语,让马喇退下。
不过一天的功夫,皇上关注广州外贸的风声就传了出去。
太子胤礽上折子保举吏部和户部官员继续清查两广防灾治疫之事,八贝勒胤禩举荐九贝子胤禟巡查广州地方财政。康熙先是将折子留中不发,又过了两日,竟都准奏了。
胤禟得了个巡察使的临时工作,匆匆忙忙的去翊坤宫向宜妃辞行。
宜妃心里不快,没好声气,“广州路途遥远,过年都回不来了,你多带些人手和衣裳……”
胤禟赔笑道:“额娘,南边儿冬天不下雪,不会天寒地冻的,儿子这是去享福呢。”
宜妃“呸”了一声,“当你额娘是无知妇人,南边出名的湿冷,不带齐了,看不生一身冻疮。”
不能议论前朝,宜妃只能逼着老九带了一箱又一箱的大毛衣服、银霜炭、貂油膏子,心里默默抱怨老八多事。
胤禟倒是兴兴头头的,他早就想去广州十三行看看了,听说巨商潘家的商队已达域外多地、去年一艘英国船装了整整一船伍家图记的茶叶……还有那些西洋商人!洋货他见得多了,这里头可是暴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次一定要多带几个管事,打通了这条路,回来多开几个铺子,招财进宝!
九贝子的事业心在熊熊燃烧。经营与流通的技巧,物资与财富的变幻,是最让他有成就感的游戏。世间只以为商人唯利是图,谁能理解他的感受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闯一把,决不能错过了!
迎着寒风,他笑得像个傻子,几乎把皇阿玛布置的巡查任务,八哥嘱咐的“考察”官员之事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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