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回宫,宁寿宫总管就来请,说太后想见皇上。
走在去宁寿宫的路上,康熙的脸色阴沉,甚至比在胤禛府里的时候还难看。
“岁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太容易被人钻空子,怎么可以采信?
老四病的蹊跷,太子的反应也不正常!
这逆子到底想怎么样?!
宁寿宫前殿之中,太后已经坐不住了,在嬷嬷的搀扶下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康熙远远的见了,慌忙加快脚步跑过去,嘴里不停的告罪:“怎么能让太后在门口等!儿子罪莫大焉!”
太后一把握住康熙的手臂,康熙赔笑道:“太后放心,胤禛他好多了……”
没想到太后摇了摇头,仔细看着康熙的脸,“胤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但你如今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就这么熬了一天一夜,我不看看你,实在是不放心。”
康熙心中一阵酸涩,差点撑不住笑脸,“多谢皇额娘疼惜,儿子没事。”
太后命人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热帕子,一边看着康熙擦脸,一边轻轻地道:“儿女都是债,怎能不关心。你也不用瞒我,胤禛究竟是怎么样?”
康熙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就不再报喜不报忧,如实说了。
“我已命人在坤宁宫设坛祈福,并连夜去盛京请大萨满,”太后沉吟片刻说道,“照这么说,还没找到病根儿在哪里,但人已经等不得了。”
康熙也十分苦恼,“这个怪病来势汹汹,胤禛是个骄傲的性子,历来生病都要硬撑,从不肯示弱,但昨夜眼神竟然全空了。”在母后面前,他放下皇帝的威严,展露了父亲为孩子担忧的一面。
太后说道:“那就不能再等,为今之计,只能先冲一冲了。”
康熙怔了怔,“太后的意思是……”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太后叹息一声,“你忘了,秀女甄选才过去一半……”
康熙明白了,这是要从秀女之中选人给胤禛冲喜,属于死马当活马医,所以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但这是三年一次的秀女甄选,入选者都是满汉八旗官员之女,其中有不少家世背景深厚,指婚给皇子做嫡福晋都是够格的。胤禛的病情只怕已经传扬了出去,此时指婚,谁不知道这是冲喜?天子虽然为八旗共主,也不能任意而为,八旗之间的势力平衡才是最重要的。
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对视了一眼,都心知肚明这番操作的难度,不比医治胤禛要小。
康熙转念又一想,胤禛这几年办差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是被算计了也说不定。如果胤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岂不是涨了那些人的威风?皇家的威严何在?
太后看康熙神情便知他的心意,她是不会提前朝一字半句的,只是继续说秀女,“这届秀女人数并不算多,花名册上都注有生辰八字,不妨命钦天监算上一算,看看可有福气深厚的命格,再看其家世,挑选合适的也就是了。”就是说尽量选择家世低微之女,以降低影响。
“也只好如此。”康熙点点头。前阵子因为胤禛弹劾两广总督,自己敲打了他一番,还误以为他装病,康熙不由起了几分弥补之意,“此事还要劳烦太后主持,又让皇额娘费心了。”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太后命人端来晚膳,“时候也不早了,就在这里一起用吧。”
“谢皇额娘赐饭。”母子二人其实都没有胃口,但为了陪伴对方,都多少吃了一些。
钦天监这边算起了秀女们的八字命格,四贝勒府里,胤禛在傍晚苏醒,精神头却好了很多。
乌拉那拉氏喜极而泣,胤禛破天荒拉着她的手,给她道了辛苦,又见了弘晖,温和地问了功课。弘晖从没见过这么和颜悦色的阿玛,不由得开心起来,“儿子的功课受了先生夸奖!”
“做得好,平日也不用太过辛苦了。”胤禛说完,让嬷嬷带大阿哥回房,目光却一直跟随儿子的背影,直到被门帘阻挡。
“爷!你这是——”乌拉那拉氏渐渐觉得不对,脸色大变。
“没什么,派人给永和宫传话,说我好了,让额娘不用挂心。”
“已经派了人了,”乌拉那拉氏泪落如雨,“爷,你别吓我,你真的好了?”
“好不好都是命罢了,”现在胤禛十分佛系,“李氏那里怎么样?”
“并没有什么大碍,胎相也稳定了,只是暂时不能起身。”乌拉那拉氏十分紧张,“爷,要不要将妹妹抬来这里,和您说说话,她这一胎有些辛苦,但嬷嬷都说,看情形是个阿哥,您马上要再添一子了……”
“暂时不见了,让她好生养着。”胤禛心里算了算,这一胎很可能就是梦里的弘时了,也是个时运不济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的儿子,可能过得更好一些。
“爷!”乌拉那拉氏跪下哭道,“你可千万不能——”
“四哥!”十四阿哥胤祯一头闯了进来,打断了乌拉那拉氏的话,“四哥你没事吧!啊,四嫂也在,弟弟失礼了。”
胤祯以往每次来亲哥这里,都很不情愿,觉得四哥太端着,总想教训他,一点都不亲热,逆反心理严重。但过了担惊受怕的一夜,却想起了不少亲哥的好处,赫然发觉自己每次和四哥闹脾气,实际上也是因为“反正你是我亲哥”而没了顾忌。
“额娘一直担心你,让我来看看。”十四别扭的说道,不肯承认自己也想来,但语气却比往常和软得多。
“让额娘担心了,是我不孝。”胤禛心情复杂地看着十四,“你别学我这样,以后行事多思量思量,别总闯祸,好好孝顺额娘……”
十四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四哥,他们不是说你好了吗?四嫂,四嫂你怎么还哭呢?”
胤禛注视着窗外逐渐浓重的夜色,觉得如果今晚妖魔再来一次,自己可能抗不过去,梦中那些事,也没有机会去验证了。
他要打发十四回永和宫照看额娘,但十四还拧上了,打了个哈欠,说道:“我一宿没睡,今儿就在四哥这睡了,四嫂,给弟弟弄点吃的吧,这饿的前心贴后心了。”
乌拉那拉氏连声答应,给兄弟俩弄了一桌清淡的席面。
十四挑挑拣拣,吃没吃相,弄得汤水乱飞,但胤禛十分耐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一句教训的话都没有。
十四渐渐吃不下去了,胤禛也不催他。
乌拉那拉氏就在旁边,赶也赶不走,眼泪都快流干了。
十四一摔筷子,“四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害你?”
胤禛看着这个别扭的表达关心的弟弟,和梦中大不相同,心里十分熨帖,沉吟了半晌,稍微吐露了一点。
“先看我能不能熬过今晚,再说不迟。”
“啪!”十四抽出腰刀,拍在桌子上,盘子碗碎了好几个。“好!我陪着你!看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
一夜过去,竟然平安无事。十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胤禛和乌拉那拉氏对坐一夜,面面相觑。苏培盛整夜守在门外,脖子都长了三寸,终于听见胤禛吩咐:“苏培盛,把桌子收了吧,让十四弟到里屋再睡一会儿。”
四阿哥被邪魔附体,十四阿哥与他兄弟连心,亲自坐镇四贝勒府,竟然吓退了妖魔。消息传遍紫禁城,这哥俩顿时成了兄友弟恭的代言人。老四还坐轿进宫,和十四一起给德妃请安。德妃大喜,头痛不治而愈。
但在康熙跟前,胤禛说了实话:“儿子梦中群魔乱舞,靠诵经静心初见成效,但后来邪魔变本加厉,儿子夜不能寐,以至油尽灯枯。昨夜十四弟在旁,侥幸无事发生,却不知何时就会反复。”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了。你放心,太后已经派人去请大萨满,朕也会找一些辟邪之宝给你带回去,钦天监已经在算秀女命格,有福运深厚、主平安顺遂的,就指到你府里去。”
“秀女?”胤禛一愣,又苦笑道,“皇阿玛,儿子朝不保夕,何苦再带累一个。”
康熙瞪眼道:“什么朝不保夕,你是龙子凤孙,岂能如此灰心丧气!你这次病根还没查清,如果是有人害你,朕岂能放过?如此阴毒之法,害到朕身上又该如何?”
胤禛忙跪下道:“是儿子想左了,一切听从皇阿玛安排。”如果皇阿玛也看到那些,还不得血流成河?胤禛实在不敢想下去。
一连三天,十四阿哥都住在四贝勒府里,四贝勒果然平安无事,全府上下都对十四阿哥感激涕零。十四得意洋洋,自觉压了亲哥一头,以往那点叛逆心理得到中和,兄弟俩感情是前所未有的和睦。满紫禁城都啧啧称奇。
此时钦天监也送来了经过验算的秀女名册,根据康熙授意,在命中带福或者主吉、辟邪的秀女命格里,挑出了三人,都是五品以下官员之女。出身不高,指婚的余地就大一些。
康熙一见有三名秀女符合,本是一喜,但仔细一看,又皱起了眉。
第一个唐佳氏,镶黄旗六品通判之女,命带福运,宜子孙。是前几批阅看的,复选留了牌子,虽未明发,但已经订好指给太子胤礽!
第二个苏佳氏,镶红旗七品笔帖式之女,命格中平,主辟邪平安。但此女双亲皆因瘟疫而殁,哪里辟邪了?而且她已经撂了牌子,出宫回家了!
第三个张氏,汉军旗九品知县之女,命格中福,宜子孙。因汉军旗位置靠后,尚未轮到阅看。本人家世看起来不打眼,但她的隔房伯祖父乃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伯父是新授的翰林院检讨,自己颇为看重的张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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